22.赴宴
?孟斐然抱著藥箱來到秋水苑時,季景西正在無風的攙扶下面色慘白地往軟榻上坐,見到自家好友詫異地站在遠處,有氣無力地招了招手。
「……你這是又作了什麼妖?」孟斐然幾步上前替過無風。
季景西捂著前胸傷處搖搖頭。
除去上衣,少年精瘦白皙的上身曝露在微涼空氣中,孟斐然一眼瞧見了他胸口一大團的青紫。傷得挺重,偏了心口幾寸,是被人踢的,敢這般對他的,除了皇上就只有燕王了。
先拿銀針護心脈,之後把脈開方子,孟斐然忙前忙后穩了傷勢,待取了針,看著季景西喝了葯,這才鬆一口氣,開始有條不紊地上藥。
「王爺動的手吧?你是早知有這一遭,才提前讓人找我的?」
「嘶,你輕點。」季景西疼得冷汗淋淋。
孟斐然搖頭,「得化開藥性,忍忍吧。到底怎麼回事?」
少年雙唇發白,忍過一遭才給好友解釋,「接了消息,皇伯父怕是要指婚,我去求父王出面推卻……然後挨了一腳。」
「王爺答應了?」
「廢話。」
「……那也不虧。」孟斐然笑了一聲,見他不願多說,便正色道,「行兩日針,再喝上七日葯,這段時日注意些,酒色不能沾,其他激烈活動也不準。」
季景西嘖了一聲,不再開口。
上了葯,又仔細把了脈,孟斐然放下手時有些欲言又止,「景西,袁錚也從漠北回來了,最近找個機會,咱幾個出去散散心如何?」
季景西詫異地看他。
「氣鬱化火。」孟斐然意有所指地點點他的脈,「遇到什麼難事了?還是近來老毛病又犯了?」
「……」
無語地盯著眼前人,季景西蒼白的臉上難掩嫌棄,「真煩你們這種會醫的,爺好好的也能說出不對來。」
「好心當成驢肝肺!」孟斐然白他一眼,「不說算了,無風伺候筆墨,本少主給你家主子再開幾服藥,喝不死他。」
一邊下筆不停地寫著藥方,他頭也不抬問,「靖陽公主的帖子收著了吧?」
「嗯。」季景西慢吞吞地穿衣服,「能稱病不去么?我如今是傷患。」
「你可以試試。」孟斐然好笑,「看公主答不答應。」
「……」
他們所說的這位靖陽公主也是位奇女子,打小活潑過頭,膽子大的很,假小子似的,小時候就帶他們胡鬧,進南苑也不安生,後來更是直接女扮男裝跑去漠北。中途不知被押送回來多少次,也不知用什麼法子說服了皇伯父,居然最後成功留在了軍中。
近日靖陽同袁錚一起打漠北歸來,沒安生兩日便給他們下帖子,饒是季景西也不願在她剛回來就去挑戰她的耐性,更逞說其他人。
「小孟。」季景西望著他收拾藥箱的背影,突然開口。
孟斐然回頭看他。
「皇姐都請了哪些人?」
「無非還是南苑那幾個唄……」孟斐然隨口說著,動作一頓,緩緩站直身子,「你想問公主有沒有請楊繾吧?你說呢?她倆從前那麼好。」
大約是想到了從前,季景西忍不住笑了一聲。
他這副模樣看得孟斐然眉頭直皺,「季景西,別告訴我你今兒挨的這一窩心腳,是因為楊繾。」
「……你想多了。」季景西別過眼。
「但願是我想多了!」孟斐然啪地用力蓋上藥箱,「您可長點心吧小王爺,也不想想當年是誰先躲你像在躲瘟疫,這都多久了還不甘心呢?」
「換你你甘心?」紅衣少年緩緩從塌上起身,黑髮散在肩頭,燭光下,那張平日就俊美得令人不敢直視的臉越發被陰影勾勒得輪廓分明,出口的話未加掩飾,冷如刀|槍,「這本就不是一句甘心便能解決的事……」
他微垂著眼,慢條斯理地系著衣襟,突兀地轉了話題,「安神湯劑量不夠了,重開吧。」
「還加?」孟斐然驚急,「景西,你……」
「我得睡好。」季景西回頭看住他,黝黑如淵的雙眸中映著跳動的燭火,落在孟斐然眼裡,彷彿某些極為危險的東西正蠢蠢欲動,隨時破關而出。
那是他壓在心底,一點就爆的暴躁和衝動。
他定定看過來,「斐然,我今日狀態不對,心情很差,和父王談的不順,別惹我。」
孟斐然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我得睡好。」季景西重新垂眸,重複著方才的話,「睡夠就不會頭疼,心情也會好,然後才能去赴皇姐的宴。一避三年,我同楊繾的關係才剛破冰,不想嚇著她……懂了么?」
孟斐然好半晌才深深嘆了一聲,認命地提筆,「我給你換安神方子就是了,但只能吃三日,三日後必須換回來。」
季景西這才笑出來,「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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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公主,靖陽公主闊別三年後歸京受到了不少關注,原以為她再出現在人前至少得到壽寧節后,誰知在距離壽寧節只剩三日時,公主大人卻破天荒地設了宴。
更令人驚奇的是,她居然將宴設在了明月樓。
巳時三刻,當楊緒塵冷著臉帶著楊繾踏進明月樓後院的錦瑟閣時,一身銀硃紅勁裝打扮的女子早已等在那裡,見他們露面,直接忽視了塵世子,激動地撲向身後的楊繾。
「阿離!姐姐好想你!」
楊繾被她撞得退了兩步才站住,先是驚了一驚,之後任由她抱著,會心一笑,「靖陽姐姐,許久不見。」
分別三年,靖陽公主比過去晒黑了些,卻依舊明眸皓齒,身量高了,身姿越發筆挺,舉手投足間英氣瀟洒,性子熱烈比從前更甚,儘管穿了一身女裝,周身氣度卻不比男兒差,不愧是在漠北軍里歷練過。
被冷落在旁的楊緒塵似是已習慣她這般風風火火,也不計較,徑直朝閣內走去,那裡早坐了幾個相熟的身影。
「見過七殿下,小王爺。」他上前行禮。
「免了,今日高興,無需多禮。」七皇子季珏一身紫色常服坐在主位,和季景西略微相似的面上掛著笑,「先前我們幾個還猜塵世子會不會來呢。」
楊緒塵扯了扯唇角,「靖陽公主的宴,誰敢推卻?」
他順勢落座,左手邊空著,右邊則是許久不見的裴家五公子裴青。
裴青當年也是南苑一子,才華橫溢,是無可爭議的未來裴家家主。只不過裴家遠不如信國公府安寧,家大業大,嫡庶旁支多不勝數,裴青身在其中,著實不如楊緒塵過得舒心。
但他生性洒脫,自有一番活法,雖未出仕,卻也聲名遠播,倒無需人替他擔憂。
「人來齊了么?」楊緒塵問。
裴青手搖著一把玉骨扇,想了想,故意朝對面季景西喊了一聲,「小王爺,蘇奕來不來?」
依舊一身紅衣繾綣的季景西正百無聊賴地倚著椅靠,手中把玩著碧玉茶盞,目光散漫地盯著門口,聞言回眸,「裴五,皮癢了是不是?」
裴青不在意地一笑,「這不替緒塵問的嘛。」
「塵世子可沒指名道姓。」季景西嗤笑,「爺看你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裴青毫不在意地瀟洒一笑,一臉不置可否。
「你們在說誰,蘇奕?」靖陽拉著楊繾回到閣內,在季珏身邊坐下,並將楊繾按在了她另一邊,緊挨著楊緒塵。
「是啊。」裴青隨口接話,「在猜蘇舍人來不來,不如公主告訴我們?」
靖陽好笑,「行啊,你拿什麼換?」
「是緒塵問的。」裴青不得不又重複,之後又無奈道,「……公主又看上什麼了?」
「看上你手中的扇子了唄。」靖陽眨了眨眼。
裴青頓時一噎,刷地收了手中扇,「不妥不妥,這可是我當初求了繾妹妹三日才求來的字,為此還被楊緒冉拉去校場談了心呢,公主莫要逼良為娼啊。」
「滾蛋,沒個正形。」靖陽作勢就要踢他。
隔著楊緒塵,楊繾也忍不住探身看過去,「咦,裴家哥哥竟還帶著啊?」
「那當然。」裴青笑眯眯地朝楊繾拋了個媚眼,換來楊緒塵一聲警告的輕咳,頓時乖乖坐直了身子,唰地一下抖開了摺扇,扇面上一闕浪淘沙工筆極佳,引得在座都看了過來。
吸引夠了目光,裴青搖頭晃腦地扇了兩扇,慢悠悠道,「要不打個賭?距蘇奕下朝還有一會,咱們就先陪著緒塵賭賭他是否會到唄?」
靖陽白他一眼,「別拿塵世子做筏,不過打打你扇子的主意,你就順勢要拖人下水,裴青啊裴青,三年不見,你越發無恥了。」
「過獎。」裴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閑著也是閑著啊,不過公主,您不會提前跟殿下和小王爺通過氣兒吧?」
「沒。」靖陽拈起一粒葡萄丟進嘴,「那就賭吧,說實話,還真就他沒給本公主准信呢,本公主也不知他來不來。不過有景西在,他怕是不會來吧。」
「行嘞,那我就賭蘇奕不來!」裴青二話不說將扇子往几上一拍,「要是輸了,繾妹妹再寫一幅扇面給我唄。」
楊繾淺淺笑起來,「好,只要裴家哥哥看得起楊四。」
「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裴青一本正經,「咱們繾妹妹一手好字享譽南苑,夫子掌中寶可不是亂傳的。」
他說的不著四六,卻令身邊的楊緒塵輕輕笑出聲。在他對面,季景西也垂著眸勾了勾唇角,目光在裴青面前那把玉骨扇上停了停,不著痕迹地移開視線。
自家妹妹被誇,塵世子心情極好,直接在眾人注目下,輕飄飄解下身上一枚連城璧拋至桌上,含笑啟唇,「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