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現真容

「欠條……拿來！」

最先打破沉默的不是別人，而是林凌咬牙從牙縫裡蹦出來的四個字。

「欠條，拿來！！」

林凌的話語雖然清晰，但視線里早已是一片模糊。如果老先生說的是真的，第二次觸摸會有性命之憂，這種感覺，是不是就是性命之憂？

不過還好，奶奶的欠條，終歸是可以拿回來了吧。

小烏龜孫海的表情已經獃滯，和所有村民一樣愣愣的望著那道光消失的方向。雖然他們不知道那道光代表什麼，但之前那個年長的仙人分明說過，只要讓那石頭髮光，就能夠拜入仙門，那林凌這個布條怪物弄出那麼亮的光，那他以後，豈不是仙門的人了！？

「你，很好。」周中的雙眼顯得深邃起來，將林凌的影子牢牢的印了進去，「無量，無常。你們留在這，我與這小怪……友說上幾句。」

這一句『小怪物』周中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林凌又怎麼會沒聽出來呢？

「仙人想和我說什麼？不過等我先拿回欠條再……」

周中眼中寒芒一閃，沒等林凌將話說完便將他一把捲入了自己的法訣里。

林凌只覺一陣清風在臉頰拂過，身體一輕，

風從山澗里的雲霧裡緩緩逃逸，淡淡的水汽打在林凌的臉上，讓他清醒了過來。

周圍哪還是剛才牛坑村的景色？

從牛坑村到牛頭山峰頂，只是在眨眼之間，林凌還記得上一次他和小夥伴們為了爬上山，花了整整一個上午。

「林凌。」周中如鋼針般的半寸短須，黑中參白，這是林凌抬頭所能看到全部。

居高臨下，在牛頭山上，在牛坑村最高點。

「你父母是誰？」這是一句不容抗拒的命令，而不是詢問。

「我也想知道。」片刻的沉默，卻沒有猶豫的回答。這個命令，讓林凌更加清醒了起來。

如果說面前的這個人先前，是因為的身份而讓自己感到一絲崇敬，但這個問題讓林凌充滿了反感。

從內心深處湧起的厭煩。

「為何綁著布條？」

「因為我生的丑。」林凌淡然回答。

「你似乎對我並沒有敬畏之心？為何不說實話？」

林凌向後退了一步，這樣，他終於看清了鋼針般半寸短須上的那張冷漠的臉，「人人都對神仙有敬畏之心。」

「那麼，你不是人？」

「我只是比他們看得清楚。」林凌湊近了看著周中的臉，認真道，「因為你不是神仙。」

「哈哈哈哈。」嚴肅如周中也不禁放肆大笑起來，這個男孩給了他太多釋放。

或許是因為四周無人，或許是因為山澗里的雲霧隔絕了這裡的空間。

「我三十歲入人榜，六十歲入地榜排名前五十，執掌戒律堂副長老如今已近半百，蒼痕山下，人人敬我如神，你如何與說我不是神仙？」

「神仙應該什麼都知道，你卻什麼都要問我。如果說，我知道答案，是不是我也是神仙了？」林凌捆滿布條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但那雙清澈的雙眸，卻閃爍著不尋常的光芒。

片刻的沉寂，就連風也安靜了下來，醞釀著一份肅殺。

「把布條解開。」依舊是一道命令，或許，他早已忘記如何和一個孩子對話。

林凌再退了一步，卻只能退一步。

因為他的身後，便是牛頭山的懸崖。

「不行，奶奶說，綁著才會好。」

「會好？丑，不是天生的嗎？」周中冷漠道。

大風驟然颳起，林凌的身子懸空在山崖之巔，扼住他喉嚨的那隻手，強而有力，卻在緩緩收縮。

「妖族？」這兩個字，從周中的口中緩緩吐出，雙眼中透出無盡的仇恨和蔑視，「把布條脫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什麼妖！」

青山之上，山崖之巔。少年臉色通紅，猩紅的血絲緩緩的爬上了他純白色的眼白，他所有的掙扎，如同螻蟻一般，顯得微不足道。

周中的另一隻手抬了起來，伸向了林凌的臉去。那是他的右手，二十年前斬殺了三百七十八隻妖族的右手。

「刺啦。」布條被撕開的聲音。

牛頭山上，有陣風掛起，盪起周中的道袍，滿臉正氣凜然，而他的左手掐著一個奄奄一息，一心為奶奶分擔煩惱的少年。

布條一圈一圈的從少年的臉上解開，他的雙眼因為窒息而顯得血紅，慢慢的他臉上的皮膚自從三歲之後，終於，再次完完全全，接觸到了這個世界。

林凌被放倒了下來，他拚命的喘息著，已然顧不得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楚。

而另一邊，周中的呼吸竟然也跟著急促了起來。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慌亂，一絲驚喜，更或是一絲狂熱，竟讓他的道心也受到了動搖：「不可能，怎麼會，哈哈！竟然，竟然會在這裡！」

林凌艱難的喘息著，臉上的疼痛像是電流一般，突然傳到了他的全身，他的身體不禁瑟瑟發抖起來，眼前的視線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那個人，朝他走了過來。穿著綠色道袍，是周中。

林凌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一般，連抬頭都做不到，看不清他的臉。他拿著劍，淡青的微光，帶著凜凜寒氣，向著自己緩緩走來……

……

今夜的夢，有些吵鬧。

隔壁家賣豬肉的老王，大晚上就開始剁肉，豬叫聲一陣陣的。對門的老劉又去喝花酒回家遲了，和媳婦在門口吵了起來吧，這次吵的夠大聲的，連他們鄰居家的土狗都狂吠了起來，不過沒多久也沒了聲響，怕是自家主人出來教訓它了吧。

這麼吵的晚上，奶奶能睡好嗎？

林凌覺得有些冷，將被子往上拉了拉，是奶奶幫我蓋的被子吧。林凌幸福的笑著，夢到自己拿著借條在奶奶面前親手撕了個粉碎。奶奶也笑了，寵溺地摸了摸林凌的頭，然後對他揮了揮手，像是作別，然後竟真的慢慢走出了房子。林凌慌了，連忙追了出去，但奶奶卻再也找不到了身影……

「不要走！」林凌想喊，卻根本發不出一絲的聲音。他猛然想起來，剛剛自己的喉嚨被蒼痕派的『仙人』牢牢掐住，他瘋狂地掙扎，只為能夠喊出一絲聲音。

「奶奶！」

像是從無盡的黑洞里，逃逸出的一道光芒，刺眼，透亮，帶著聲嘶力竭。

「主人！主人！他醒了！」一個陌生的聲音闖入了林凌的耳朵，男孩，清亮，帶著一絲興奮。

房間里，有淡淡的清香，尋香看去，不遠處的矮桌上放著一個銅製的小香爐，林凌家裡也有一個，十分尋常。這讓林凌有了一絲安全感，只不過，家裡的香爐放的是驅蚊的野草，和這裡的味道還是有些區別。

「醒了？」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二十上下，眉清目秀。白袍藍邊的衣服和木屋裡簡約的擺設顯得十分協調，他的腰間別著一枚小玉，指頭大小，泛著淡青色的色澤。

對於玉石，林凌是個門外漢，都說君子潤如玉，書生長以君子為傲，腰佩玉環可見書入人心，只是看這玉環太小，再看木屋布置，怕是這位哥哥的家境也並不富裕。

書生在林凌的床邊坐了下來，剛才去喚師兄的小孩卻沒有再回來，想來是熬不住寂寞，趕緊出去玩耍了。

「身上還有哪裡不舒服的嗎？」書生望著林凌，只是普通的望著。但林凌竟被他溫潤的雙眼，看得直低下了頭，顯得有些羞澀。

哥哥竟然長得這般好看，而我……

林凌像是觸電一般，猛然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