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歸來 (下)
那天堪培拉的雨水就像上帝端著花灑在惡作劇一樣不停的從空中落下,雨桐披著雨衣狼狽的跑回家中,這個月的六號又是父母該把信寄到的日子,果不其然,當晚上雨桐回家翻開郵筒的時候,的確有信在裡面,但竟然有兩封,一封褐色的,一封白色的,雨桐索性把兩封信都取回了家。
通常父母只會用白色信封,所以這次雨桐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褐色的信封上,褐色信封上的郵寄人的姓名讓雨桐回憶了好久,才想起郵寄人似乎是當年的大學生導員,這更讓雨桐對這封褐色信產生了興趣,她迫不及待的拆開了它。信上寫道:
收到此信的洛雨桐同學:
這麼多年沒見,想必你還記得我吧,其實記不記得我沒有關係,因為以下的內容皆於我無關。
關於你以及你家庭的事,我和學校領導們都已經知曉了,對此我們深表同情,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是,有一個人我想你不應該遺忘,這個人為你等待了四年,傷心了四年,這四年他不斷地打聽著關於你的消息,他找過我,找過校長,也找過警察,但都無功而返。他甚至為你專門寫了一本小說,好在天道酬勤,幸運之神眷顧了他,他的小說現在不僅出版了,而且他也即將踏入影視圈。現在的他可以說不缺任何東西,而我也原以為他會忘掉你開始新的生活,但在昨天的55周年校慶的啟動儀式上,他的行為讓我完全顛覆了認識。
他竟然當著台下幾萬名師生大聲發表了一次演講,這個演講的大意概括一下就是「雨桐,我現在很想你,雖然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但我想對你說不管你遇到了什麼樣的困難,我現在都有能力幫助你,如果你聽到了我的聲音,請務必在60周年校慶之前找到我,我想再見你一面」
說實話,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執著的少年,當時為了詢問關於你去向的蛛絲馬跡,他幾乎天天來我的辦公室和校長辦公室,但你以為我們真不知道嗎,只是我們真不忍心告訴他。然而這次,我改變了我的主意,我決定幫他一把,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堅持,更是因為你曾經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在校慶之際,我們依然真心希望你能來參會,不為別的,哪怕為了他,就像最後他所說的「我們這個世界被金錢和慾望折磨的多麼污濁,唯有真情和理解才是洗滌人類心靈的原動力。」
我想你應該猜到「他」是誰了吧,為了完成他的心愿,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了你的住處,請不要讓我們失望,不管你現在怎麼樣,如果你出現在校園門口,我們依然會張開雙臂擁抱你,祝安好,雨桐。
還有,對於你父母的事我們深表哀悼。
信的末尾處是「他」的聯繫方式,一條是電話號,一條是他的私人微信號。洛雨桐已經不知現在是該笑還是該哭了,老天似乎和自己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但當自己讀到最後的時候,並沒有急的去聯繫何暮冬,而是注意到最後這一行字:對於你父母的事我們深表哀悼。什麼意思?為什麼要用哀悼這個詞?雨桐越想越不對,她急忙抓過那個白色信封,顫抖的撕開,戰戰兢兢的讀起來。當她讀完白色信封里的內容時,她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大起大落,什麼叫做冰火兩重天,什麼叫做人生如戲。
信是雨桐之前的管家寫的,雖然字數不多,但一字一句都如寒氣一般使自己瑟瑟發抖------雨桐的父母投河自盡了。雖然在出國之前,鄧父鄧母都安慰雨桐說沒什麼大事,就是生意上出了點差錯,但學習經濟貿易的雨桐早就看穿,這幾年父母的生意幾乎是處於虧損狀態,財務方面更是拆了東牆補西牆,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債務竟能把樂觀的父母逼自殺。信上還說,鄧父鄧母在坐牢期間一直在償還債務,他(她)們已經把家裡能賣的都賣了,就差賣身了,可還是有相當一大筆債務要償還。
鄧父鄧母也想過通過打工來償還剩下的債務,可即使這樣,也得需要五六年的時間才能還完,這還不包括高額的利息,管家說,剩下的債務和時間成了壓垮鄧父鄧母的最後一根稻草,因為他們已經累得看不到希望了。雨桐抱著這封信不知哭了多久,一直哭到太陽的曙光從堪培拉的海岸線上再次冒出來的那一瞬間,當陽光照耀到她閃爍著晶瑩淚光的臉上時,她猛然的把信紙撕得粉碎,因為她做出了她認為是這一生中最勇敢的也是最值得的決定,她這一生還有許多值得追尋的東西,她要活出自己的價值。
人這一生到底為了什麼而活,我們從誕生就開始學著生存,為了錢,為了慾望,我們忘了家人,忘了子女,我們似乎都已經忘記真正的幸福是什麼味道了。也許真像何暮冬說的那樣。
我們這個世界被金錢和慾望折磨的多麼污濁!
一聲響亮的汽車鳴笛聲把雨桐拉回了現實,原來是到十字路口了,雨桐把手從包里伸出來,繼續向前走著,前面的車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密。當她走到一家叫做「感恩書坊」書店門口的時候便停住了腳步,雨桐強打起微笑走了進去。書店裡人並不多,只有一對戀人和一位老者,那對戀人在挑偶像團體的寫真集,那位老者在書架旁徘徊,收銀台後面低頭站著一位穿著考究,溫和儒雅的花甲老人,那位老人聽到雨桐的腳步聲后迅速抬起了頭,然後便恭敬地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老人眼泛淚花的向雨桐輕輕鞠了一躬,哽咽的說到:「雨桐,你終於回來了!」這位老人,就是寫信給還在澳大利亞的雨桐的之前的那個管家。
挑書的情侶和老者都慢慢離去了,此時店裡只剩下雨桐和管家,管家見狀利索的將店門反鎖,再掛上一「停止營業」的木牌。管家把雨桐請至一小圓桌旁,然後便泡了兩杯咖啡端過來,他剛把咖啡放下就打趣的說到:「這裡只有速溶咖啡,沒有拿鐵和卡布奇諾,所以請你先將就一下吧。」雨桐把帽子,墨鏡,口罩全都摘了下來,她的眼圈也已泛紅,「劉老師,您就別挖苦我了。對了,這家書店的名字起的著實不錯,最近生意怎麼樣啊?」劉管家環顧了一下四周,無奈的笑道:「剛才你也看到了,只能說目前還能苟延殘喘下去,正是因為開這家書店的錢還是鄧先生之前贊助的,所以便取了這名字。」
雨桐喝了一口咖啡,便直奔主題,「您知道我此次回來的目的吧。」管家的眉宇間開始有些局促了,他向前傾了傾身道:「雨桐,你真的堅持要這樣做嗎?這筆債款可不是筆小數字啊。」雨桐堅定的點了點頭,「我既然回來了就代表我心意已決,且沒有回頭路了。」劉管家早就知道雨桐是什麼脾氣,他知道再怎麼勸也沒有用,所以他只好起身去櫃檯取了一個信封回來並把它交給了雨桐:「這裡面有關於債款的全部信息……另外,對於你父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雨桐接過信后並沒有打開看而是塞進了包里,她站起來緊緊握住管家的手,「事情都過去了,您不用太在意,祝您生意興隆。」說完,雨桐轉身就準備走,忽地,她好像想起了一些什麼似的轉過身來,「您這有一本叫做《若愛》的書嗎?就是那個叫冬光的作者寫的。」
劉管家捏著下巴想了想后便去一書櫃旁取了一本回來,「是這本吧?」雨桐接過書去,見到此書的包裝非常精美,而且書名的確是《若愛》,在書名右下角寫著「青年作家冬光著」幾個字。雨桐激動地說到:「沒錯,就是這本!」劉管家走過來,看著雨桐一臉欣慰的撫摸著這本書,說道:「這本書幾年前就已出版了,因為賣的還不錯,所以進來一直再版,而且聽說這本書的作者和你還是一個大學出來的,你倆還算是校友呢。」
雨桐看著管家點了點頭,她知道管家並不知曉她跟「冬光」的關係,她看了一眼書的定價后,就翻開錢包拿錢給劉管家,劉管家見狀趕忙抓著雨桐的胳膊制止了她,「你這是幹嘛,雨桐,一本書剛多少錢,斗米之恩定當湧泉相報,你父親對我的幫助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報答的,這本書就算我給你的回國禮物了,收下吧!」雨桐看著慢慢低下頭去哽咽的管家,便不忍心再爭執,她知道管家和父親之間那如兄弟般的友誼,更理解自父母含恨自殺之後管家心中的那種無法言喻的愧疚。
告別了劉管家后,雨桐向前走了幾步便拐進了一個僻靜的衚衕里,她把信封從包里拿出來,她小心的撕開信封拿出賬單,她仔細核對計算著賬單上的債務信息,計算完后她一生嘆息仰著頭靠在了牆上,正如管家所說,這筆債款的確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雨桐無力的垂著雙手,她真想把這個賬單撕得粉碎,正是因為它,父母才會絕望到輕生,但雨桐知道,如果這筆錢償還不完的話,父母的在天之靈也一定不會安息的,就像父親經常對自己說到那句話一樣,「既然選擇了與狼共舞,那就堅勇敢的披著鎧甲走過去。」既然欠了錢,就應無理由的還回去;既然選擇替父還債這條路,那就披著荊棘走下去。這麼些年在國外摸爬滾打鍛鍊出來的膽識和魄力早已讓洛雨桐做好了以卵擊石的準備,雨桐把賬單塞回了包里,收拾了一下衣著,便邊打電話便往下一個目的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