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暫平一事
月色如霜般在地上鋪了一層銀白。
我蜷在被裡,如何也睡不下,翻來覆去地回想,心中一陣悵然。隱奕心有苦楚我自然知道,可是……
感情這種東西,說到底也是兩個人的事情。
世間一廂情願的事情多了,論誰碰到自然都不會好受。如潤玉這麼些年了依舊將錦覓藏在心底,又如我違背父令只想求得一人專心。
不是我們不夠好,只是感覺不對,時機不巧。好比飛鳥棲於樹木,游魚匿於水底,這些都是打不亂的定律,若是明知不可而為之,定然是會徒惹一身瘡痍。
想到此處,我心口突然一堵。是了,道理都是講給旁人的,放在自己身上還不是一副固執的老樣子。
唉,我悵悵一嘆,親到了潤玉又如何,說不準就是又被利用做做樣子。
只是……
只是,他柔軟的唇、溫熱的呼吸還有昨夜親昵的一舉一動,卻絲毫沒有做樣子的痕迹。
我思來想去,捉摸不透,實在頭痛得緊。一個翻身將被子往懷裡攥了攥,這下子更悟了隱奕的苦,只得愧疚地接著失眠。
翌日一早,我難得沒有賴床,利落地梳妝完畢便直直扎到了隱奕所在的屋裡。
他正坐在那裡,一隻腿擔在榻上,一隻腿垂落在地,端著湯藥邊吹邊飲。
「瞧你這一副自在模樣,可是將天界當成了自己的府邸?」我見他似有好轉,心情也跟著好了許多,環著手臂打趣了一句。
「公主好早。」他將腿放好,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我坐過去。
他的嘴唇已經恢復了血色,眉宇間也比昨夜多了分生機,著實讓我鬆了口氣。
「公主好心胸,頂著一對青黑的眼圈也敢出門。」
我咬牙切齒地笑了笑,「看來你是痊癒了。」
「只好了大半。」他接話很快,嘗了口湯藥,覺得溫度適中了,便揚起頭來一飲而盡。
看到他嘴角滲了一道褐色的水珠,我側過頭去想將盤中的帕子遞給他,卻見對面舉起袖子胡亂一抹,露出豪爽的笑容。
頭一次見人喝個葯都能喝出如此瀟洒的勁兒,著實佩服。
「公主,我待會便要啟程回妖界了,你可有什麼話對我說?」他胳膊往腿上一肘,托腮投來調戲的目光,又是不正經的老樣子,「你可記得答應過我,若平安歸來便允我一願。」
何苦將痛憋於心底,整日擺出如此輕鬆的模樣呢……
我心中發悶,伸手掩上胸口,「自然記得,你且說吧。」
他歪過腦袋,沖我一笑,一雙眼珠黑得深沉。
「記得便好,我還未想好呢。」
默了半晌,我掩袖咳了兩咳,想要講些正事,「昨日你的神態實在異常,定是瞞了些事。」
他一聽,眼帘頓時垂了下去,暗暗攥緊了拳,一言不回。
「我知道你有難處。」我肅然地盯著他,「只是,若生出了什麼禍事,你如何擔當?」
「不論如何……」隱奕眼珠再次開始閃爍紅光,忙閉起眼,剋制片刻,復抬眼看我,「不論如何,不會傷到公主。」
這瞬間我身體一僵,脊背冒出了些冷汗,一下站起了身。
「隱奕自知大錯,不該欺瞞公主。鯤龍已被降服,卻沒有真正被消滅……」
「沒有真正被消滅,那……」我訝然地看著他,覺得此人眼中的赤色來頭不小。一種不祥的感覺衝上腦袋,不覺後退一步,「那你是誰……」
他伸手撫過額上的汗珠,深深吐息,緩了半晌,眼珠又是黑溜溜的,「傻瓜,我是你的跟屁蟲,隱奕啊。」
「你告訴我,鯤龍元神在何處,莫不是,莫不是在你的身……」
「公主無須擔心,隱奕什麼也不怕。」他打斷了我的話,也站了起來。眸子又開始忽紅忽黑,低頭俯視於我。
「曾經,我只怕得不到公主一顆真心。昨日見公主已將真心付了旁人,如此,隱奕便什麼也不怕了。」
屋內氣氛頗為凝重,我咽了咽嗓子,鼓起膽子握住了他的胳膊,「隱奕,你現在不能回妖界。鯤龍的元神一個人封不住的,你的身子終會被毀的!留下來好嗎,你留下,陛下會幫你的,他可以幫你取出來封印別處,你信我,信我好不好?」
他深深看著我慌張的模樣,眉尾向下一沉,身子開始微微顫動,我忙將他扶坐於榻上。
緩了半晌,他終於低聲應了。
……
正午的太陽很是刺目,我愁緒萬千,心中煩躁,揮下手臂將門關閉,然後皺著眉蹲在床邊,將事情經過仔仔細細告訴了潤玉。
潤玉坐在榻邊,施法為隱奕療傷,聽了我的話卻不見有所震驚。
「陛下怎會這般鎮定。」
「昨日療傷,我已經察覺到了他體內異常,注了一道真氣幫他剋制住了鯤龍躁動的元神。」
「陛下竟不告訴我。」
「只因是大事,才怕盼兒擔心。」潤玉收回了手,低眉頓了頓衣袖,「將軍功力深厚,已將鯤龍困於體內,但他不曾想到兩個元神已經漸漸交匯,若是完全統一,必有大難。」
「陛下無法將其取出嗎?」
「兩個元神都已不再完整,想取出已經晚了。」
我偏過頭去看著隱奕,心中苦味頓起,自語道,「怪不得你性情如此變化不定。」
「我已授了內力為將軍阻隔元神融匯。」潤玉伸手輕輕落上我的背,「待他醒來便會好些,你且放心。」
他叫我放心,自己卻透著愁色。我嘆了口氣,將下巴抵上床沿,再沒作聲。
不知過了多久,隱奕醒了過來,故作輕鬆地彈了下我的額頭,「公主既是來看我的,怎麼這會兒自己都快睡過去了。」
我嘴角向下拉了又拉,鼻子一酸,「你以後再也不要做傻事了。」
他笑了笑,轉過頭去盯著房頂,「如果有以後的話……」
「自然是有以後的。」潤玉微微低頭看向他,「本座助了將軍一力抑制鯤龍,剩下的要看將軍意志了。」
「多謝。」
隱奕醒了不久,眼皮子又沉了沉,我見他犯困便隨著潤玉走了出去。
在天界多歇了兩日隱奕便啟程回了妖界。為了穩定人心,這件事被壓了下來,但潤玉身但重任始終放心不下,便暗裡命人隨著隱奕同去了,也好叫我安心。
緊張了兩天之後,剩下的又是些清閑日子,我開始琢磨著自己的終身大事。既然憋了一肚子話,定是要尋個人來說的,姻緣府是個最妙的去處了,也是唯一的去處,畢竟……
畢竟同鄺露講這些可是大忌。
我覺得,她嘴上雖不說,但應該始終覺著傷情。我將她視為好友,但若什麼都講,就只會惹得痴情人兒傷心。情愛這種事真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身處我這般位置,始終無法顧全她,只能儘力顧一些旁的感受了……
大概是出於對從前種種的愧疚,叔父對潤玉的感情格外上心。我每每去了姻緣府,他都來回打聽,誇讚我些好的,責備我些不好的,像極了老母親。
這回,一聽我說月下親吻那些事,他顯得比我還激動,險些沒蹦起來,說話都打著結巴。
「真,真,真的啊?」叔父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張得大大的,「潤玉一向靦腆,竟,竟主動獻吻?」
這不是明擺著質疑我的魅力嗎……
我狠狠地點了兩下腦袋,「真的!」
他咽了口唾沫,繼續張大嘴巴,「你這丫頭片子,果然伶俐,一點就通!不虧是老夫的徒兒!」
上回多了個爺爺,這回又多了個師傅,甚好。
我乾乾一笑,湊到他身前,「叔父覺得,陛下可是喜歡顧盼?」
他吧唧了下嘴,轉了轉腦袋,鼻子嗯了長長一聲。我的目光隨著他的頭來迴轉,等待後文。
「喜歡!」
我的心中一陣尖叫,好似是從潤玉口中聽來的一般,五官都開心地扭成了一團。
「你先別急著高興。」叔父狐狸腦袋一歪,問道,「他可曾向你提起何時完婚?」
我呆了呆,飛快搖搖腦袋。
「唉,那你等什麼,還不趁熱打鐵?」
「如何打鐵?」
我微微眯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叔父的嘴巴。
「主,動,出,擊。」他揚起下巴,伸手繞了繞耳邊的紅線團,「要,求,完,婚。」
主動出擊,要求完婚?
這八個大字唰地映上腦海,我伸出手指在下巴上來回摸了摸,深深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