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傷情舊事
現在的狀況,就好比叔父給了個空缸,讓我自己往裡面注水。關於水從何處取,如何注,注多少,就一概不知了。
說到底也是自己的事,總不能全全依靠旁人指點。我藏在屋裡,整日抄起袖子埋頭苦思。到底是輸在閱歷太淺,終究沒個結果。
聽聞,璇璣宮出去一路向南,彩虹的那頭有一條天河。
悶了好幾日,也該出去散散心。我將事情暫時擱在一邊,為了不惹矚目,特地尋了件素色衣衫換上,臨行前取了支玉笛,邁著輕鬆的步子出了璇璣宮的大門,一路向南走去。
一個轉彎,只見一道虹橋橫跨在雲層之上,七色輝映、燦如蝶影,實在令人移不開眼。虹橋旁站著兩個小仙娥,背對著我嘰嘰喳喳。
見到如此美景,我心中大喜,想要親自踏上彩虹橋,嘗嘗俯覽江山的滋味。沒想,走了幾步卻聽到了仙娥們的交談聲。
「你說說,咱們修鍊了幾百年,好不容易上了九重天,卻落了個守橋小婢的份兒。」左邊的仙娥頭一晃一晃,說得很是帶勁,「而且一守就是這麼些年月,臉都熬青了,連天帝的面兒都見不上。」
「可不是嗎……說什麼,要等錦覓仙子回家。」右邊那位攤了攤手,「自守橋開始,我都沒見過什麼仙子。」
聽到錦覓二字,我的耳朵瞬間就豎了起來,又仔細聽了聽。
「聽說啊,咱們這位天帝陛下,可是個痴情種子,這橋是專門等那位仙子回家的呢!」
那人此話一出,我的嘴唇開始微微顫抖,轉身就要離開。但又實在好奇,便幾步走到了她們跟前,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裡飄出來的,「你們……你們方才說什麼?」
一左一右轉身來看,將我打量了一番,問道,「不知仙子是?」
「奧,我啊……」我轉了轉眼,糊弄道,「我是姻緣府那邊打雜的,初來天界,有些迷路。在此拜見二位仙娥了,不知此地是何處啊?」
許是見我仙界低微,她們敞開嗓子講道,「這裡是彩虹橋。」
「呃……方才聽二位講道,這橋是天帝陛下專門為一仙子架的……」我將玉笛敲了兩敲,咧嘴一笑,「在下素來愛聽故事,不知二位可願同我說說?」
「好啊。」
「我給你講啊,當年陛下還是夜神時,戀上了一名叫做錦覓的仙子,好像是來自花界的。」小左搖頭晃腦地說,「陛下擔心她找不到路,便親自架起了這座虹橋,只為引導她回家。」
親設虹橋,只為引她回家?
「奧。」我扯了扯嘴角,心重重沉了下去,「想不到陛下如此有心。」
我一番心思已然寫在臉上,也不怪小右察覺得快。她忙拽了拽小左的袖子,想要攔住後面的話,可那小左全然沒有察覺,興沖沖地接著說,「是啊是啊,陛下真是個痴情人,我還知道可多了,還想不想聽啊!」
我揚起眉毛嘆了口氣,點點頭,「想,想,怎會不想。」
看來,這些子痴情事兒都成了仙娥們口中的佳話了,一傳十十傳百沒個停歇……
她摟過小右和我的脖子,將我們湊成一團,悄聲說:「我說的這個,可是大事,從醫局裡傳出來的……」
真行啊,這些小廝小婢的,閑話說的真不少。連醫局裡的人都敢亂嚼舌根了。我微微皺眉,尋思著擇日定要好好將醫局裡的風氣整治一番。
「聽說……」她將聲音壓在嗓子里,細語道,「陛下為了救錦覓仙子,耗了自己半生的仙壽!」
「什麼?半生仙壽!可,可有假?」
小右伸出手指抵在嘴邊,噓了半天,「小聲些,小聲些。」
「雖不知是用何法救的,但此事自然是真的。」小左篤定地點點頭,「醫局的話兒怎會有假!」
像是糟了雷劈一般,我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手中頓失了些力,玉笛重重摔在了地上。
「誒,你怎麼了?怎……」
耳朵一陣轟響,其他的話,我一句都聽不見了,只快速擺開小左勾在脖子上的手,轉身瘋了般跑向璇璣宮。
潤玉!
你為何要這般犯傻!
鼻子被迎面的風吹得發酸,一股悲傷湧上眼眶,順著臉頰流淌。我跑得很快,快到淚珠剛剛淌出便打濕了耳朵,有些發涼。
入了宮門,正巧看到了鄺露。一個踉蹌絆得我險些摔跤,趕忙扶住拱門,伸手胡亂抹了兩把眼淚便徑直朝她走去。
「公主?公主這是怎麼了?」
我喘著粗氣,咽了咽嗓子,「鄺露,我有話問你。」
她疑惑地盯著我。
臉乾繃綳的,我伸手揉了揉,將她拉到了個偏僻角落,仔細盯著她,「鄺露,你告訴我,陛下是不是損了半生仙壽?」
她眼睛一下張大,抿了抿嘴,「公主從何處聽的瞎話……」
「我求求你,告訴我實話,好嗎?」
她見我著急的模樣,躊躇了半晌,終究是點了點頭。
我寧願,是假的。
我寧願,今日所見所聞,都是假的。
「公主……」她擔憂地執起我的手,忽而神色一緊,「公主,你的手怎會如此冰涼……」
「不必擔心,待會回房裡歇歇便好。」
我搖搖頭,眼睛失了焦距,獃獃地望著前方,將手僵硬地抽了出來,「今日之事,不要告訴陛下。」
碧意醉人的樹木微微搖擺軀幹,在陽光下瀟洒自在。而我的眼中卻是灰白一片,何景何物都黯然失色。我一步步地挪回了屋裡,緊閉上大門。
自己想要長久相伴,共度漫漫仙途的那個人,只有半生的仙壽……
「潤玉……你好傻。」
「你竟付出至此……」我無力地癱坐在榻上,一串眼淚潸然而下,在空蕩的房間內自語,「這孤寂長路,怎容我一人獨活?」
你的付出如此之大,到頭來卻一無所獲。也許,愛一個人本就是無需計較得失的。
陽光透過小窗照了進來,空氣中的塵埃隨著呼吸浮浮沉沉。我緩緩舉起手臂,掌內漸漸燃氣紫色的焰火,橫下一顆心,重重向著胸口襲去。
強烈的痛感從胸口擴散一直鑽到了腳尖,我使勁憋住一口氣,強行忍耐。陣陣絞痛過後,只覺嗓子忽地一甜,濃重的血腥味頓時湧上鼻腔。
我一把抓起身旁的帕子摁住了嘴巴,半晌,緩緩移開帕子,赤血殷然。
「我也好傻。」我定定看著帕子上的鮮血,悵然一嘆,「可人生總得為愛做些什麼,不是嗎……」
染血的帕子逐漸被手中的焰火燃成灰燼,消散在掌心。我歪過身子躺在榻上,淡淡吐息,腦中昏沉,躺了一會兒便暈睡了過去。
得虧我靈力深厚,不然這一覺,怕是會一睡不醒。
自從毀了半生壽命后,我一連幾日都沒有再見潤玉,只顧著窩在屋裡自己調息。鄺露每每過來傳話,我都會胡編亂造一堆理由,各種推辭。
不過還好,總歸是搪塞了去。
待身子好些后,這件事也跟著石沉大海,不被任何人知曉。我打小什麼也不精,就是心態好得快。與其多年後守寡,還不如與心愛之人齊壽,下輩子投胎,說不準還能再續上一道良緣。
嗯,如此甚好。
……
這日,我見身子已將痊癒,夜也要深了,便披了件衣裳,偷摸溜出去想要泡個野生的澡。
院內靜悄悄的,我將外袍隨意搭在了岸邊的石凳上,披散了頭髮,脫下鞋子試了試水。
嗯,妙哉。
被陽光烤了一日的泉水溫溫的,很是舒服。因為害怕哪個小仙侍夜不歸宿路過此地,所以我還是保險地留了打底的白衫,一點點邁入了泉里。
如墨的青絲漂浮在水面上,我伸手繞了繞,仰起頭來將腦袋擱上岸邊的卵石,愜意地呼了口氣。
「身為夜神的你,曾經的這個時候應該正在布星……」
點點繁星鑲在天幕上,閃閃亮亮的,好像潤玉的眸子。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現了他的眉眼。
正想著,忽然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這腳步雖然很緩,但聲音越來越大。我慌張地掩過身子,念了道閉氣咒,一頭扎進水裡,從水下斜斜向岸邊瞄了瞄,心中一驚。
說來也邪乎,此人正是我腦中所想之人,潤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