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昆崙山巔
?聽叔父講,卿天五百一十歲那年,在青城山遇到了一位崑崙弟子,名曰蒼朮。
如真思念我,倩君搖衣袖。
應效白蒼朮,勿將痕迹露。
嗯,是個好名。
這位蒼朮小兄弟生得唇紅齒白、眉目如畫,一舉將卿天的魂兒勾了去。自此一別,惹得她日思夜想,不顧崑崙天險只一股腦追了去。這一入情網,便又是五百年。
隨著年齡逐漸增長,棠樾為其不平,撂下魚竿憤憤而來,將卿天的苦水吐了個盡。叔父身為月下仙人,聽聞此事更覺大任在肩,也便有了後來的事。
要我說啊,她那時初上崑崙,還是個娃娃家。那蒼朮為崑崙一派,更是個榆木腦袋的娃娃了。
倆娃相遇,不懂情愛,這晃晃五百年,也不算實打實的追求。如今魔界有女初長成,應叔父所求,這忙怎麼也得幫上一把了。
按叔父的安排,我捏了個訣,化為了男兒身。不僅相貌令人看不出,嗓音也跟著有了幾分磁性。
而後便趁崑崙掌門正在閉關,悄默聲息地抵達了崑崙。打著外出遊歷多年的旗號,名正言順地成為了眾人敬仰的八師兄。
這會兒崑崙弟子正在背書習武,一旁的草叢卻撲簌簌地一陣騷動。我心中有數,背著手繞了過去。
一個身著玄衣的少女蹲在叢中,鬢角插著的兩簪蝴蝶流蘇隨著腦袋一搖一擺,靈動可愛。
我將摺扇從腰間抽出,出其不意,嘣地敲了一下她的後腦勺。
「哎呦!」她快速轉過臉來,半張面具遮住了右邊的面容,卻遮不住她睜大的眼。
「是誰在哪——」
幾位弟子聽到異動趕忙大喊,我探出腦袋,彎了彎眼睛,「無事。」
「原來是八師兄,是我們唐突了。」
我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練武。
卿天仰著脖子,獃獃地盯著我看,訝然道,「你,你是崑崙的八師兄?」
我唰地將摺扇打開,掩在嘴上扇了兩扇,作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緩緩道,「正是。」
她抿了抿嘴,眼珠四處亂轉,猛地起身想逃,卻被我扯著領子拎了回來。
「若我沒有猜錯,你便是魔界公主卿天吧。」我啪地合上扇子,彎下腰用扇角挑起她的下巴,打量了一番。
「如此花容月貌,為何以寒具遮住半面?」
「警告你啊,別碰我。」她皺著眉將扇子打到一邊,臉頰逐漸有些發紅,「我的事要你管!」
嘖,這烈性子,知不知道我此番喬裝打扮就是為了來管你的事啊……
「好好好,不管不管。」我撇撇嘴,將扇子在掌中砸了砸,「你走吧。」
「就……就這樣放我走了?」卿天滿臉疑惑,歪著腦袋道,「被捉住這麼多次,頭一回溜得如此簡單,莫非有詐。」
放了都不成啊,這孩子怎麼想的。
「你若不想走,也好。」我面色不變,含笑看著她,「我的房間除了主屋之外,還餘一間,不如……」
「誒誒誒,打住打住!我走了!」她回答得很是利落,嗖地逃掉了。
反正你日日都來窺視,還愁逮不住個你?
望著一縷黑煙溜走,我松下肩膀一聲長嘆,背著雙手回到了崑崙弟子中間。
「師兄,方才多謝了……」
我側目瞥了一眼躊躇不定的蒼朮,嘖了一下嘴,「要說什麼儘管講啊。」
「蒼朮想多謝師兄放了卿天。」
我耳朵一豎,掬起笑意湊了過去,「你這麼在乎她啊?」
少年郎慌張地退後一步,「不不不,蒼朮沒有,蒼朮不敢!」
「這兩個詞的意思,可差得遠了。」我用扇子敲打掌心,步步緊逼,「到底是沒有,還是不敢?」
「蒼朮沒有。」他拱起手,一本正經道,「蒼朮自知門規不可觸犯,怎會越矩。」
門規……
不知那崑崙掌門是何方神聖,竟定下如此門規,荒唐,實在荒唐。
「你說不在乎她,我不信,方才你還謝我放了她呢。」
「卿天姑娘自小便上了山,蒼朮與她雖無太多交集,卻總歸熟識幾面。」說到這裡,他的聲音突然凝在嗓子眼,「蒼朮自知與她無緣,不想她為我平白受下苦楚。」
「行啦,你快去習武吧。」
崑崙的雪常年不化,我這不該知冷的妖精卻忽然覺得有些發寒,突地打了一個冷戰。
蒼朮不但沒有退下,反倒撲通跪了下來,周圍許許多多的弟子也紛紛跪了下來。
這大場面,莫非我公主的身份被識破了?
我一怔,不自然地撲了撲袖擺,「師弟們,這是何意啊……為何突然跪我,我可受不起。」
「弟子恭迎掌門閉關歸來——」
什,什麼。
我倒吸一口涼氣,緩緩轉了過去。
身後人距我僅僅一步之遙,步伐輕盈,雪地無痕,令人毫無察覺。武功之高深,也可知曉。
他穿著貂裘絨衣,冰藍的袖口紋著竹影,像是昆崙山中一朵潔白高貴的雪蓮。一雙冰寒的瞳仁俯視而下,在對上我眼的那一刻,忽而收緊。
我慌忙單膝跪地,硬著頭皮道,「參見掌門。」
那人若有所思,從鼻子中嗯出一聲,隨即道,「你久出歸來,去歇著吧。」
看來,叔父打過招呼了……
他的語氣淡薄冰涼,寒氣彷彿能夠鑽入心間似的,令人周身發涼。我點了點頭,匆忙溜之大吉。
……
晚膳時,回想起今早的場景,實在是膽顫又狼狽。這崑崙掌門看似年紀輕輕,氣勢倒是很足。怪不得嚇得那蒼朮不敢違反門規,我若是他門下弟子,估計也不敢。
不過幸好,我不是。
我夾了最後一根青菜,可憐巴巴地就了一大口米飯,鼓囊著嘴巴用力咀嚼。望著桌上慘淡的一個空盤半碗白米,從鼻尖重重擠出一口氣。
造孽啊,我可是要當天後的人,怎麼就聽了叔父那老狐狸的話,被拐賣上山了呢……
「啊,噎死人了——」我好不容易將這口飯咽了下去,揉了揉腮幫子,嘟囔道,「這是神仙待得地方嗎,還不如凡間伙食好,怪不得讓我接辦這苦差。」
「死掌門、臭掌門,自己是個寡淡之人,就叫全幫不得談情,實在過分!」
我氣呼呼地將筷子拍在桌上,憤然自語,「哼——弟子穿那麼薄,你卻穿那麼厚,算什麼好掌門!」
門外飄來了些雪花,我拖著步子想關上門,余光中卻多了個影子。我身子一凜,啊地大喊了一聲。
「掌掌掌掌掌……」
「說人話。」
「掌門!」
他大步邁進了屋,在我房裡抖了一地的雪漬,氣息很穩,淡然道,「你是狐兄的乾兒子?」
我險些一頭栽到地上,乾乾地點了點頭,「是……」
「上山歷練?」
「是,是……」我僵在原地,只不斷應著。
他的目光一掃,淡淡落在桌上,「崑崙門規,不可剩飯。」
你家規矩可真多。
「是。」
「除了是,你還會說什麼。」
我頓了片刻,不耐煩地沉了沉氣,半晌,露出一個完美的假笑,從嘴裡蹦出兩個字:「不,是。」
那廝氣性倒是很好,只當沒聽見,伸手敲了敲桌子,「將這些白米吃乾淨,然後將碗碟洗凈。」
讓我在雪地里站一個時辰都好啊,人人都知崑崙雪水徹骨,叫我去洗碗是什麼事兒啊,我這纖纖玉手可是有大用處的!
我的心中翻湧千般不快,嘴上卻還是應了。
「洗碗本是你分內之事,以後若是再嚼舌根,就不是洗碗這麼簡單了。」他撂下這句,揮衣離去,徒留我一人站在原地。
傻了半晌,我一下蹲在地上,環住膝蓋,將頭埋了進去。
碰上這麼個掌門,往後的幾日讓我怎麼活啊——
玉兒啊玉兒,陛下啊陛下,快來救救你可憐的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