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離間之計
??大起大落,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自出生起,我從未缺過什麼。父王將我捧為掌上明珠,妖界眾生皆俯首稱臣,外出遊歷有將軍隱奕陪護,入了天界也是天帝名正言順的妻。
而如今站在破敗的大殿前,看著兵將們將地上的屍體一個一個地抬走。我知道,故事滅了,妖界亡了。
「這些人,聽話則留,異心則殺。」鯤龍斜視我一眼,閑閑道,「別擔心,很快就清理乾淨了,不會留下多餘痕迹。」
這幫見風使舵的狗東西!
「父王呢……」
我眼珠定定地盯著前方,冷冷道,「我父王呢!」
「有隱奕這副軀體,妖界異位不留痕迹,更無人知曉,省了許多力氣。」鯤龍轉了轉脖頸,隨即道,「妖尊年老,我已經將他請下去了。」
「你這天殺的東西,我父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
「他被我請下地獄了,你能奈我何?」
鯤龍神情悠然自在,我卻彷彿糟了雷劈。每每呼吸都牽動肺腑跟著疼痛,手臂一抬,掌心瞬時多了一把長劍。
「怎麼,小白兔急了想咬人?」他環著雙臂,笑著搖頭,「原以為公主聰慧,卻沒想如此不自量力。」
我寒著雙眼伸出另一隻掌心,手腕輕轉,劃了上去。
利劍所觸之處,頓時顯出一條長長的口子,而後皮肉綻開,鮮血滲出,順著指縫啪嗒啪嗒地鑽入土壤。
「你幹什麼!」
鯤龍身體一震,赤瞳忽閃,額前滲出了些冷汗。他惡狠狠地瞪著我,一步逼近打飛了我的劍,「沒想到,你這女人竟能對自己下此狠手!」
「只有你想不到,沒有老娘做不到。」
我將鮮血淋漓的手掌在他眼前攤開,皮笑肉不笑,「你以為,自己能控制隱奕的元神多久?」
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幾珠冷汗順著臉龐的弧線滾落,略略眯起了眼,森然地看著我。
失了父王,失了妖界,我無畏地直視於他,眼中一陣寒光明滅。
冷笑道,「若我一刀刎喉,你猜猜,隱奕的元神會不會跳出來?」
「刀?」
鯤龍輕笑一聲,鋒利地看了我一眼,用手壓上心口,閉眼運了運氣。周圍的兵將虎視眈眈,死死盯著我,生怕有什麼動靜。
生不如死,又有何懼?
只是……唯獨放不下你啊,潤玉。
妖界的慘狀和父王的死訊,猶如兩把鋒利的刀,一寸一寸地切割我的心臟,一片一片地削去腦中僅存的理智。
我將手藏於袖中,漸漸聚起一團妖火,猛地舉起向頭頂灼去——
正在此時,鯤龍霍然睜眼,一把鎖住我的胳膊。赤色的火團罩在了周身,我的髮絲、眼睛、胳膊、手指、一直連到腳心,都逐漸變得麻痹。
接著,身子鬆軟下去,撲通一聲重重跌倒。
潤玉……
眼前幾番明滅,終究沒能等來那個人。
我的視線朦朧黑沉,眼睛漸漸合攏起來。一行清淚順著睫毛滾落,劃過鼻尖,滲入了泥土之中。
鯤龍的走狗將我粗魯地轉移到了一間廂房,我眼皮沉沉,身子依舊動彈不得,唯獨意識清醒。
「尊上,公主怎麼處理?」
「這個瘋女人,不定會做出什麼事,必須為己所用。」
鯤龍聲音一頓,伸手捏開了我的嘴,笑得諷刺,「好巧不巧,本尊這兒有一顆封存記憶的浮夢丹,便送給她了。」
我的身子僵如屍體,全力掙扎卻毫無用處。半晌,只覺嗓子一堵,胸口被人拍了一掌,一顆丹丸咕咚而下。
浮夢丹。
浮生一夢,忘卻前塵。
……
再次蘇醒時,我躺在一間繞滿紅綢的房間,身上蓋著一床軟乎的被褥。出於對陌生感的警惕,我謹慎地左右打量了一番。
見無異常,這才撐起了身子。
「嘶——」
左手掌心傳來撕裂的痛楚,我忙低眉去看,只見手掌纏繞層層紗布,鮮紅的血漬一點一點渲染開來,將其染紅。
屋外人彷彿聽到了動靜,推門而入,徑直走來坐在了榻邊。
「公主怎麼又亂動了。」榻邊人劍眉入鬢,一雙桃花眼轉盼多情,唯獨兩顆赤瞳與其相貌不大相宜。
「公主?誰,我嗎?」
他正低眉替我換上新的紗布,聽我這麼講,突然笑了,「你叫顧盼,是妖界的公主。」
「可我為何……」
「公主被人封印了記憶,受委屈了。」他頭上的金冠被陽光照得略微有些刺目,接著道,「不過不打緊,我會幫你的。」
不知為何,眼前人言語溫和,我的手卻反射似的從他掌心抽了出來。
他微微一怔,抬眼看我,接著道,「噢忘了說,我叫鯤龍,原是保護公主的將軍。」
「原是?」
「現受情勢所迫,不得已頂替妖尊之位。」
我頓時皺起眉頭,疑惑道,「你當了妖尊,那就是說……」
「先妖尊為人所害,公主亦然。」鯤龍低下頭,一副傷情模樣,突然跪在了床邊。
「鯤龍有錯,作為將軍卻沒能保護好妖界。不過如今大戰在即,希望公主寬恕!」
我一頭霧水,他卻不顧我頭痛,開始將事情原委娓娓道來——
原來,天帝潤玉一心想要收復六界。故先以妖界開刀,迎我入天界做了一枚籌碼,還對我千萬般的假意呵護。到後來,父王想接我回妖界,便向天界起兵,結果為潤玉所害,我也傷到了腦袋,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我是被玩弄於鼓掌之中的犧牲品,父王也因我而死。這麼講來,實在太過傷情。
講完這些,鯤龍盯了我一會兒,彷彿在觀察我的表情。我有些不爽地瞥了他一眼,他眼珠一轉,掩門退去。
這故事,講得是順溜,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鯤龍若真的是我青梅竹馬,我的身子怎會不自覺地迴避他?天帝若當真能殺死父王,為何我就偏偏能苟且被救下?最令人困惑的是,他說我傷了腦子,為何我的頭上沒有絲毫痛感和傷疤……
我盤起腿來,用右手托腮思索,袖子順腕滑落,露出了一條湖藍的珠串。
「這是什麼……」我將手腕提在眼前,左轉右轉來回看,鼻子莫名一酸,忽然紅了眼眶。
心臟為何如此之痛,這珠串究竟是誰之物。
我用左手輕輕掩上心房,掌心的傷口與心臟貼合,分不清是手在滴血還是心在滴血。就如此默了好一會兒,起身走出門去。
一個男子負手立於門外,遮了一隻眼,另一隻眸細小如針尖,鋒利又駭人。
「公主身子欠安,還是不要隨處走動的好。」
我轉了轉眼,狐疑道,「你可知,之前發生何事?」
「天帝發難,妖尊薨逝,連公主也壞了記性……這可如何是好。」他細小的瞳孔又縮緊了些,眉毛一撇,做出了一副苦相。
「飛鷹將軍,妖尊命我送來些湯藥為公主安身。」
一個穿著綠羅裙的小婢女端著幾碗黑乎乎的湯走了過來,看見我后馬上彎腰行禮,殷切道,「公主可醒了,尊上時刻挂念著您呢!這些湯藥都是尊上親自監督熬制的,一片真心公主莫要再辜負了。」
什麼跟什麼啊……
聽聞喪父,我心情本就極差。聽她這麼撮合更加惱火,擺擺手道,「把這葯端進去擱桌上吧。」
「公主是否還在想著天帝?」小婢女接了飛鷹的眼色,接著道,「那天帝欺騙公主的感情,害我妖界破敗至此,公主萬不可再動心了!」
一個小小的婢女,哪來這麼多話……
見我神色略變,飛鷹搶先斥責道,「去去去,在公主面前嚼什麼舌根,快滾!」婢女聽了,面上絲毫沒有懼色,將湯藥擱下便走了。
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說,難道真的如鯤龍所言?
我伸手將額角搓揉了兩把,越聽越頭痛。正在此時,只覺地面一陣撼動,接著就有小兵跑著來傳話:「飛鷹將軍,不好了——有人殺來了,妖尊命你速去!」
飛鷹向我拱了拱手,「想必是那天帝來了,定是要抓公主走的,飛鷹先行告退!」
「等等。」
他像是知道我會叫停似的,慢慢側頭,嘴角隱約掛著一絲笑意。
我只當看花了眼,上前幾步道,「帶上我。」
……
烏雲密布,斜風細雨。
我穿過披盔戴甲的兵將,走到了鯤龍身邊。他側頭輕聲道,「公主你瞧,殺父仇人就在眼前了。」
蕭瑟的細雨遊走在我們之間,不遠處挺立著一道筆直的身影。他頭戴雕龍玉冠,身著一襲綉著銀紋的長衫,神色略顯匆忙,不像是有備而來。
一對烏黑深邃的瞳孔微微轉動,落在我的身上。見我安好,那人欣慰地笑了。
細雨嗒嗒拍打在臉上,他伸出一隻手,柔聲道,「盼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