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使途(一)
?李曼拉開馬車的帘子,望著身後漸漸縮小的巨城,心中滋味難言。
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帝都遠行,或許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座生她養她的古城了。
思緒萬千的別離伴著冬日的蕭條,終究是讓她心中多出幾分悲意來。
憔悴的李瑤已經趴在她膝上沉沉睡去,一路上無人說話,只有馬蹄踢踏。
旁邊緊緊跟著趙賢,他雙手攏在袖中,臉色蒼白如雪,膚色比女子還要細膩上幾分。表情嚴肅,像往常一樣,不苟言笑。
他呢?
李曼把頭稍稍伸出些,想要看看那個人在哪。
「吃嗎?」
她剛把頭伸出車窗外,景歌突然在後面把糕點伸到她面前,險些懟到她的臉上,把她驚得一跳。
「不用,謝謝。」她下意識地應道。
「哦。」景歌也不說什麼,拿起一塊塞到嘴裡,然後遞給身後的千雪。
那是景母給他做的桂花糕,晶瑩澄黃,入口即化,有著淡淡的桂花香味。上一次嘗到這種糕點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要吃一塊。」李曼想了想,開口說道。她很喜歡吃,不免有些懊惱自己先前拒絕得太快,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后,她決定先把面子放下。
「都給她吧。」景歌說道。
「還有去拿套尋常衣服來給她換一下。」景歌頓了下,又吩咐千雪。
「為什麼要換衣服?」李曼有些奇怪,不解地問道。
「你這身衣服太過閃耀,晃得別人眼睛都花了。」景歌笑著說道。
「好吧。」李曼抿了下嘴唇,看著趴在她膝上睡著的李瑤輕聲說道,「等我妹妹醒了再換可行?」
「嗯,行吧。」景歌點點頭。
「為什麼要跟我一起來?」她低聲問道,此行危險艱辛,李氏王族本就有愧於他,他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
若非他主動請纓,即便是武后也不會強行要求他隨行。李曼看著身後一群愁眉苦臉的隨從官員,他們皆是迫不得已,被武后要求前往。
「因為,沒有我,你到不了齊國。」景歌淡淡應了一句。
「此行雖然不易,但有趙賢公公和諸多城衛軍高手護衛,料想也不會有太大問題。不如你回帝都去,莫要奔波涉險。」李曼猶豫下,這般說道。
「這一隊城衛軍高手頗多不假,可其中有幾人是真心護你的,可就不得而知了。」景歌笑容玩味地說道。
雖城衛軍是掌管在武後手中,可如今這種關頭,這三千人中混有多少被暗中收買籠絡的,很難清楚。
再加上武后已經失去了對地方的掌控,即便三千城衛軍盡忠職守,全力護衛,也無法衝破重重阻撓。
李曼聞言細想一番,確實如此。她那二弟如今正在河東軍團中,手握數十萬大軍,若是他也不想自己到齊國去,恐怕把帝都所有城衛軍帶出來都不管用。
「那你就更不應與我一起了,到時候遇了危險可如何是好。」李曼覺得要是連累了景歌,就更加愧對大元帥和夫人了。
「遇到再說吧,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我自個兒逃命就是了。」景歌微笑著說道。
「前面就出了帝都範圍,將入淮南郡,等到你妹妹醒了就趕緊把衣服換了,你這身鳳衣霞冠的,逃起命來可不利索。」景歌說道。
「啊,原來你讓我換衣是為了這般緣故。」李曼無語,才剛出帝都,他就要自己做好逃命的準備。
久居深宮,她對外面的局勢不算太過了解。如今看到景歌這番模樣,心中擔憂也濃厚了幾分,不禁有些害怕。
「不然呢?難道是為了趁你換衣時偷窺一番不成?」景歌戲謔地說道。
看著無言以對的李曼紅了臉,旁邊的千雪掩嘴輕笑,無論何時何地,殿下都死性不改,總是喜歡調戲女子。
「趙公公,從現在起,不得讓任何人接近這輛馬車。」景歌說道。
「好的,老奴明白。」他對景歌言聽計從,沒有絲毫反駁之意,顯然是武後事先有過交代。
「隊伍原地修整一個時辰再出發。」時近中午,景歌讓隊伍停下修整吃飯。
巡視了一番,除了叫苦不迭的隨行官員之外,似乎暫時沒什麼異常。那些肥頭大耳的官員平日里享受慣了,如今行不過半日,還是坐在馬車上的,就已經開始哭天喊地。
「在這裡聒噪什麼?都把嘴巴閉上。」千雪聽得煩了,呵斥道。
那些人看見呵斥他們的人只是一個侍女,當下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區區一個侍女,算得上什麼東西。
「你算什麼東西,竟敢這般大聲跟本官說話,就算的你家殿下跟我說話,也需客客氣氣的。」一人站起身來怒道。
「呵,你似乎沒搞清狀況,如今可不是在帝都之中,城衛軍亦不會聽命與你。」千雪冷笑道。
「你…」那人指著千雪氣得說不出話來,忽見景歌就在不遠處。當即大聲叫道,「飛揚候爺好大氣派,連侍女都這麼囂張跋扈。」
他的聲音極大,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景歌聞聲走近,稍稍問了下情況,馬上板起臉嚴肅地叱責千雪。
「你怎麼能這樣對那些大人說話呢?」
「哦,那我該怎樣?」千雪低著頭,弱弱地回道。
「這樣跟他們說話是沒用的,你看他們現在不是吵得更大聲了嗎?要是嫌他們吵鬧,你可以把他們打到不省人事,或者把腦袋揪下來,這樣他們不就安靜許多了嗎?」景歌正色道。
「噢,還是殿下聰明,奴婢太過愚鈍了。」千雪恍然大悟地應道。
隨行官員聽聞他的話語全都愣住了。
「大家不要緊張,我只是開個玩笑。」景歌轉身笑著跟他們說道。
有兩三人識趣地跟著笑了起來。
「我是在開玩笑,可她不會開玩笑的。」景歌又指了下千雪說道,而後轉身走開。
這些官員全都是酒囊飯桶的蛀蟲,武后把他們派出來,本就是撐撐場面送送死。根本無足輕重,自然不必給他們好臉色,就算千雪真的發怒殺了一兩個,景歌也不會多說什麼。
千雪看著那些官員難看的臉色,心裡覺得好笑,一群慫包被殿下唬住了,當下也不再搭理他們,只是緊緊地跟上景歌。
「前面好像是淮南郡吧?」千雪說道。
「對呀,快要進入淮南郡了。」景歌一年前跟上官君月從臨齊城回來,千里歸途都記在心中,甚是熟悉。
淮南郡與帝都毗鄰,匪盜亂軍還不算太過猖獗,不過景歌也不敢掉以輕心。那些王子們正在圖謀著皇位,他可不像李曼那麼單純,認為他們會顧及情誼和大局,不對他們出手。
「探子有來報,這郡中有大股的匪徒聚集,恐怕是沖我們而來的。」千雪低聲說道。
景歌點點頭,原先在去西北邊境的途中,也曾遇到過佔領城池的悍匪。景歌已經派人回報上官君月了,然而這次回來卻發現沒有哪位王子受到處置,這讓他有些意外,他的判斷出現了偏差,幕後之人比他想象中還要厲害幾分。
千雪見到景歌神色如常,從容鎮定,當即也無所憂慮。
「來便來,烏合之眾料想也奈何不了我們,多添些劍下亡魂罷了。」她沉聲說道,眼中有寒光流露。
景歌笑著搖搖頭,「縱使是烏合之眾也極為難纏的,這三千城衛軍又不全是一條心的,不臨陣倒戈暗襲我們就燒香拜佛了,若是換成三千西北鐵騎,倒是可以一路橫推過去。」
「一旦交戰,多半要亂成一團,到時唯有把那兩位公主帶著溜走。你可不要戀戰,千萬要小心,形勢不對逃命再說。」景歌叮囑道。
「知道啦,殿下。」千雪笑著應道,自家殿下可不是好面子的人,打得過就打,打不過跑得比誰都快。
「真知道才好,不然受了傷,子傑可得怨死我,這是他托我給你的書信。」景歌在懷中取出一封土磚厚的信封,這是先前在帝都中衛子傑偷偷塞給他的。
景歌一度懷疑他不是來送行的,主要目的是想要自己幫忙傳信。塑料兄弟情義,這厚厚的一疊,怕不是有幾十萬字,還算是信嗎?
「哼,我才不要呢。」千雪接過,隨手就把它仍在荒草地上。
「反正我把信送到你手上了。」景歌攤手無所謂地說道。
「我去前面巡視一番。」他也不把地上的土磚信撿起來,徑直回了隊伍中,走到城衛軍的將領旁與他們交談。
「殿下等等我。」千雪緊隨其後。
景歌與那些將領們聊了一會兒,回頭看看,發現千雪已經不在身後,當即微笑著向原先丟了書信的那塊草地走去。
「你在找什麼?」他看著把荒草地犁了一遍的千雪,笑著問道。
「沒,沒在找什麼?」景歌悄無聲息地過來,她不曾察覺,被他撞見,不免有些尷尬羞怯。
「是在找這個嗎?」景歌把土磚拿出來,戲謔地笑問。
「哎呀,討厭,好你個殿下,竟然耍我!」千雪捂著通紅的臉蛋,氣惱得只跺腳。
「好吧好吧,就當我沒來過,姑娘你的東西掉了。」景歌把書信扔到地上,飛一般地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