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聚餐

某日，六月初的一天。某地，藍都學院屬森林。某人，尼爾。天氣，正飄著細雨。

「喂！你的身體剛復原得差不多，做這麼劇烈的運動不要緊嗎？」尼爾瞧一眼傳來聲音的草堆，手中的動作卻不慢。快跑動作的下一步緊接上右腳掌猛地踏跺，濺走泥水的小坑瞬間再次被積水回滿。甩手拋開一把繫上絲線的匕首，選中一棵粗壯樹榦，緊緊纏住。尼爾借著自己沖勢的慣性騰躍而起，他以樹榦為中心，緊握手裡的絲線，畫圓似的飛盪起來，將身後跟來的成群魔獸整個收攏，再繞上幾圈，將它們牢牢捆住。做完這一切后的他下意識地抽出腰間橫刀。「慢著尼爾！」尼爾扭頭望去，只見一隻光翼小人忽從草堆里匆匆鑽出，正朝他飛來。那小人連躲帶閃避開匯成豆大的雨點，疾速飛行的身影被密密的水汽留下一條淡淡的光色軌跡。只聽它疾聲呼喊道：「接下來就交給異研科的負責導師來回收吧！」「哦。」尼爾淺淺回聲，隨後他便跑到草堆邊，背起藏著的竹簍。「這些應該夠了吧。」此刻那浮遊在尼爾腦門前的光翼小人問。「還有誰么？」「嗯，除了先前告訴你的還有巴克和索倫，畢竟補習的話有教師在一旁督促才方便啊。」尼爾瞧向那小人，摸摸下巴，像是在做思考的模樣，說：「那還得再采一點雀菇和緋韭菜。」「誒！不會吧！」從小人身上發出的光一黯，像是在顫抖。「你說呢？」尼爾攤開手，聳聳肩，揚起嘴角。「再幫忙可以，但別…啊！啊！」小人話還沒說完就被尼爾一把抓住，朝向飄來特殊香味的森林深處大力扔出。因為猛地加速小人趕緊左搖右擺穩穩身子，穿梭於樹榦之間，不時發出緊急避讓的驚聲尖叫。「畢竟這樣探查最安全，最快了。」尼爾自言說，背著那簍採摘的野味，奪步踏上枝梢，飛快穿入密林，再次攥住那隻光翼小人，又一記大力拋出。

「嘀嗒」，細數水珠順葉根沿著脈絡滑下，時間流過，雨綿漸歇。只是霧化的水汽掩住了暮色，天空呈現淡淡灰藍，已是近晚。看遠處近里，華燈初上，為暮色綴入點點光雨。只一條泥濘路途通坦遠方，兩線深印車轍緊跟上輛點燈駛去的馬車，車夫驅起馬匹朝著棟舊宅緩緩輪轉。天色蔚藍漸郁，雨汽從深，打濕衣裳，馬兒似是反感這天氣，冷不丁從嘴裡哈出一口飽含以太的微量粉末，消融在這霧氣里，它帶住車廂，「吁」聲后停穩在曲木台階下。不一會兒，語聲翩翩，從車廂里走出三女一男，各個身穿以灰藍為底色的學院制服，他們結伴走進檐下，還未等敲門，門就自己開了。「看時間果然是你們來了，艾琳、奧利維亞還有芙蕾雅你們快進來吧。」三人打了聲招呼，在門口脫下遮雨的寬邊帽和斗篷進了屋。「晚上好，巴克教師。」巴克脫下他的皮帽放在胸口微微頷首跟了進去。「里奇，這種天氣艾琳小姐真是麻煩你了。」拴好馬匹的里奇笑了笑，脫下雨具走進門去。「菲麗姐姐，尼爾哥哥呢？」「尼爾少爺正為艾琳小姐你們準備晚餐呢。」菲麗輕輕關上木門，答道。

「沒想到尼爾他對這次慶祝會這麼上心。」巴克隨口一說竟引得某個不知名的光團從廚房門那裡突然應聲竄出，叫道：「是啊！是啊！害我吃了這麼多苦！」只見它快速繞了幾圈后又落到正端盤出來的尼爾肩頭，惹得眾人齊刷刷看向尼爾。眾人正待猜測，「瑪法！今天辛苦你又陪尼爾哥哥出去了！待會兒我們一起玩吧。」艾琳走過去沖小人揮揮手，便上樓去了。「好像妖精！咦！這翅膀的色澤，身形…還是只貝姬妖精，傳說中的古代種！」芙蕾雅神情變幻，經仔細辨認后驚訝道。「哦，你認識這傢伙？」尼爾將盤放上餐桌，問。「我從養父的典籍里讀到過相關記載。」「法諾侯爵的藏書？」里奇代其他眾人發問。「嗯，上面記載道貝姬妖精是妖精族中為數不多身體異常嬌小的一支，而且長有光翼。其中更有那種血脈高貴的貝姬妖精甚至能自行分泌屬性以太，乍看上去就像鱗粉從翅膀兩頭掉落，」再瞧瞧那隻小人，果然隱約間能發現有類似粉末的物質落下。「只是上面還寫到這一族早在百年前就已消亡，可是…」「這是三色栗子卷。」尼爾指指盤子里碼得整齊的點心，示意大家品嘗，似乎是不想多談妖精的來歷。一行人，從餐桌到門口，稀稀拉拉站在那兒，只有里奇，疾步上前，捏起一根脆卷，輕口咬下，嘆道：「好吃！」眾人回過神來，紛紛上前品嘗，而尼爾話不多說又重回廚房忙碌起來。只有巴克還在意那隻妖精，看那身影，是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見過。其他人則該幫忙的幫忙，該等待的等待。

未等許久，屋內光色漸漸沉鬱，滿溢著佳肴的風味，只是窗外的霧更濃，將夜的黑蒙上層淡淡乳白。此刻，客廳內放張橡木長桌，眾人團團圍坐，盛上佳肴，斟滿美酒，放置幾盞細雕晶燭，待光芒揚灑，沁香從光源溢出，滲入客廳的空氣里，摻合料理的肉香，果味與敞口的調料芬香，飄滿整間屋。「索倫導師呢？」端坐長桌主人席的尼爾問向左手第三席的巴克。「應該快到了。」正坐對面的里奇摸出懷錶，看看時間回道。靜待分針再次跳動短短几格，突然聲長嘯從屋外傳來，伴隨嘯叫過後的是一陣「啪啪」的拍打聲，疾風搖晃窗框從縫隙帶進水汽，透過窗外望去，正瞧見一頭米勒巨鷹盤旋上空幾圈后，便尋著門庭空地降落下來。菲麗開門一看，原來是索倫和漢默。「抱歉，來晚了。」索倫面露歉意。「沒有，我們也才準備開餐。漢默這是…」菲麗打量了一眼躲在索倫身後的漢默。「是這樣的，漢默是我的學生，今天的補習我想帶上他。還有就是學院里不為德巴提供餐食…」說到這兒索倫的聲音明顯變小了。菲麗這時轉過頭來看向尼爾。只見尼爾微微點頭，菲麗便將兩人迎了進來。不知何故，漢默一直緊跟在索倫身後害怕地看向尼爾和他肩頭的那隻妖精。「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索倫說著便把漢默送到尼爾左手第一席的位置，正對艾琳。自己則在旁邊坐下。見狀，巴克調侃他，說：「索倫啊他現在成了漢默的全職保姆了哦。」「漢默，他是我唯一倖存的學生。」沉重的話題一下把聚餐的氣氛壓抑下來。這時菲麗自己從廚房裡取出餐具，看看索倫他倆隨後找把椅子坐在了芙蕾雅的身邊。此時她說道：「大家是怎麼了么？索倫教師，尼爾少爺和艾琳小姐同樣也是您的學生，今晚的補習您可別偏心哦。還有，大家別忘了，今天可是為了給尼爾少爺慶祝康復舉辦的聚餐，大家應該要開心起來呀。」說罷，眾人紛紛附和道：「是啊，今天是慶祝尼爾他身體康復的日子，讓我們為尼爾乾杯。」巴克舉起了酒杯，眾人卻在此時望向尼爾。只聽尼爾說：「我不習慣吃飯的時候說話，請大家隨意。」淡淡的話語，澆滅好不容易像是要熱絡起來的氣氛，眾人都有些拘謹。

「嗯，那個奧利維亞姐姐，今天藥劑學的補習就麻煩你了。」艾琳對身旁的奧利維亞說道，打破沉默。「嗯，好。」「奧利維亞，你最近好像一直都往這裡跑，難道是有什麼秘密不成。」巴克隨口一侃，竟惹得眾人齊齊側耳，芙蕾雅更是心想：怪不得最近很少碰見奧利維亞，原來是來了尼爾這裡，可究竟是什麼事呢。奧利維亞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提問逼得有些面紅耳赤，扯謊的腦細胞越用越少，聲音更是細細不可聞。而這時尼爾突然問道：「學園裡的善後工作都完成了嗎？我聽艾琳說已經可以正常上課了。」「嗯，基本的設施和人員配置是已恢復正常，只是有少許遺留的漏洞還需要完善，但在花開日之前應該都能結束。就是理事會那邊似乎是忙得焦頭爛額。」里奇回道。「是恩特。」「恩特主任？」眾人心中疑惑。在座的巴克突然說道：「是對恩特一夥的處置還存在爭議。導致這次災難的元兇之一是恩特。恩特這傢伙，即使是被妖獸蠱惑也太說不過去了，不過也難怪那時一直反對我們的提案。要不是他設法在魔女之夜那天困住了大部分的在職教師，這次學院的損失也不會這麼大了…」尼爾及時岔開話題讓奧利維亞終於鬆了口氣。

小小的晶燭台，發散柔和的光暈，落下點點瑩輝，照映出大家的臉龐。艾琳坐在自己的右手邊正用小手抓起一小塊肉塞進自己的嘴裡，時不時用她那雙明媚的眼眸看看尼爾再望望大家。坐在她身邊的奧利維亞似是察覺到她的異樣，稍稍站起，左手輕撩起長長的金髮，右手夠住一瓶海瑟思鹽遞給了艾琳。艾琳小聲向奧利維亞道了聲謝，而奧利維亞卻向右手邊的芙蕾雅為剛剛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肘說了聲抱歉。芙蕾雅微微頷首，姣好的臉龐連同那披肩的金髮在燭光的映襯下，泛出淡淡醺紅。尤其是那對凝望尼爾的湛藍眼瞳，隨著手裡擺弄玻璃杯的光華，散射、折射，柔和的晶光在她眼眸里泛起陣陣星點漣漪。面對面的漢默也似是有些看醉、痴迷。菲麗看看右手邊正大快朵頤的里奇，似是察覺到了他的心事，不想點破太多菲麗拾取餐具，金屬的光澤散射進她的鏡片，白皙的手指拈起刀叉的片刻，指腹傳來銀質餐具雕花紋路的摩挲感，各色菜肴被燈芒點綴微光，看起來分外誘人。切下腿肉的一角，擺入花邊瓷盤，叉入口中，反覆咀嚼，滿嘴肉汁，飽含草木芬芳，甘甜。

眾人享受著美食帶來的甜蜜，餐桌上融融的燭光溢出窗外，朦朧霧氣，把天地照得茫茫。窗外陰濕的空氣從縫隙里滲進客廳，細細能感到正蔓延向餐桌，似是想要摻入這歡愉的氣氛，卻被一角的落地晶燈把餘暉灑遍整間房屋，化作乾爽，源源不斷輸送溫暖的氣息融入空氣。嗅聞，室內的氣息愈加被食物混和少女口中呼出的氣染至香甜，聚餐的氣氛也愈加活躍起來。除了仍舊少言寡語的尼爾，就連那隻專以以太為食的妖精也飛到酒盞口邊，拘一捧美酒，咂咂嘴。

愉悅的氣味帶走短暫的用餐時光，菲麗一人接下了收拾殘羹的任務。其他人則開始了強化補習。依照巴克所言，考試分為三部分，一是理論必修，而是科目選修，三則是實戰運用，只是一般來說實戰只不過是走走過場，但因為藍都特殊的地理位置，所以會稍嚴格些。而魔術師和騎士也是分開考理論，這部分包括基礎運算和常規制敵技巧解析，區別則是應兩者的所長，所考驗的內容細節也會有所區別和深入。

原本以為尼爾過關的問題不大，沒想到一套試卷做完后除了毋庸置疑的實戰能力和最近惡補的伊德史學外，他的現代魔術理論和各科知識所掌握的要點看起來出乎意料地都很難達到及格線。反倒是艾琳，儘管學齡小，接受知識的速度有限，可憑藉身為金斯利的天賦和平日里里奇悉心指導的努力下，通過這次的考試應該問題不大，這大概就是尼爾平常曠課和太過注重偏門知識所造成的偏差了。了解到尼爾的學習情況，巴克從身後拿出一本基礎教習，說：「原本是想給艾琳留著備用的，沒想到現在卻派上了用場。」只見他打開書中的一頁，那書里摺疊掀起成立體的一個個圖案彷彿活過來一般，自我介紹般地講解著基礎的知識點，演繹最基礎的教學，文字湊成整個球形，自我描述道：「假定一個標準世界構成，其中的以太分佈為空以太百分之七十八，作為基質的土屬性約佔百分之十，承擔溝通流動作用的風屬性約佔百分之四，分管整個生態系統統籌操縱的水屬性約佔百分之六而最後具有變化生成性質的火屬性約佔百分之二……」巴克和索倫則在旁為尼爾拓寬思路，補充要點，不然真要一步步來，那一個禮拜的時間真的不夠。另一邊的艾琳和漢默則在奧利維亞、芙蕾雅還有里奇三人的組合輔導下開始了學習，誰讓這三位都是年級里的高材生呢，幫兩個差生補習的水平還是綽綽有餘的。而無聊的妖精坐在沙發上，看向補習的眾人，微微一笑。

夜深，今天的惡補也慢慢接近尾聲，菲麗已經先行一步告辭了。而艾琳也正式結束了一階段的補習，心中多了幾分把握。一旁的尼爾雖然學習能力很強，連巴克和索倫都吃了一驚，就好像稍稍提點他就能明白似的，可因為落下的學習進度實在太多，所以現在仍在補習中。整理望書本的艾琳突然向準備回去的奧利維亞提議：「奧利維亞姐姐，我們去後院采點水果給大家做點心吧。」「好，知道了。」「我和你們一塊去。」「不，不用了我們兩個就夠了。你還是幫尼爾看看補習得怎麼樣了。」奧利維亞婉拒了芙蕾雅的幫忙，和艾琳一同來到後院劃出的一大塊種植地。除了一些蔬果外，還有些藥草，這都是奧利維亞這段時間忙碌的成果。「奧利維亞姐姐，你知道最近尼爾哥哥他怎麼了嗎？」「嗯？什麼怎麼了？」「尼爾哥哥那幾天一直不讓我進他房間，只有奧利維亞姐姐你是個例外。雖然尼爾哥哥沒有告訴我我就不該問的，可，可以告訴我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嗎？艾琳的腦袋裡只有很模糊的記憶，只記得尼爾哥哥他痛苦的樣子，能告訴我尼爾哥哥他到底怎麼了嗎？」「你真的想知道？可是艾琳你知道后可能會不好受。」「沒事的，我想知道，奧利維亞姐姐。」奧利維亞沉吟片刻，說：「可是尼爾他讓我不要告訴你。」「噢…我知道了。奧利維亞姐姐，艾琳已經不想知道了。」艾琳的回答讓奧利維亞一愣，問道：「不要緊嗎？」「嗯~」艾琳搖搖頭，說：「不要緊了，相反，艾琳我很開心。」「開心？」「嗯，奧利維亞姐姐和尼爾哥哥之間也有了艾琳也不能知道的秘密了。」奧利維亞臉一紅，急忙解釋道：「艾琳，不是你想得那樣的。」艾琳再次輕輕搖下頭，說：「艾琳都知道哦。是奧利維亞姐姐一直都在照顧尼爾哥哥，艾琳真的很開心。」「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奧利維亞連忙揮手極力否認，卻被艾琳的小手一把抓住。只見她握緊自己的手，雙眼凝視自己，對自己說道：「如果，如果哪天艾琳不在的話。奧利維亞姐姐可以代替艾琳保護尼爾哥哥嗎？」兩雙美眸相視片刻，奧利維亞先避開了視線，說：「我們快把蔬菜送進去吧。」「嗯。」艾琳權當奧利維亞默許了，兩人雙雙沿石頭小徑走回住宅。只是匆匆的腳步聲埋過了奧利維亞「咚咚」的心跳聲，沉沉的夜色掩住了雙頰發燙的紅暈。

晚風輕拂，艾琳呲了一聲，撫住發紅的金斯利印紋。只聽遠方傳來一聲蛙鳴，許是夏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