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心

艾格妮絲聖女在護教騎士團的拱衛下，抵達了格蘭特公國。

暗影與刺客之神索薇婭前幾天降下神諭，示意教皇和聖女應該同時抵達格蘭特公國，並且完成神妃出嫁的儀式。

這對於艾格妮絲本人來說並不怎麼意外，畢竟身為聖女和女神在地上的代言者，艾格妮絲擁有和女神在夢境中溝通的能力，她可能是教會中最早知道這件事情的人。

她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接受了聖女這個職位后必然會發生什麼事——或者嫁給其他教會的教皇以拉進關係，或者進入某個皇室用於鞏固教會影響，又或者把整個教會都當做嫁妝，嫁給某個神。

不管是哪種情況，無非都是把一個女人的終身和身體當做交易的物品罷了。

艾格妮絲的心中絕無歡喜或悲傷。她只是知道了即將發生什麼，然後平靜的接受了這一事實。沒有任何多餘的個人情緒。服從即可。

教會收養她並非出於博愛或者仁慈，用大價錢把預備役的優質雛妓買出青樓，然後施以均衡健康的食物，愉快而博覽的教育，複雜而嚴苛的禮儀。

最後這一切加在一起，成就出一名可以傲視其他所有女性，而又謙卑不願抬起自己天鵝般脖頸的聖女。

最後把聖女送到其他或痴蠢如豬的貴族，或蠻壯如熊的酋長床上。任他們蹂躪，以此獲取對教會的某些特別寬容，或者得到某些特殊資源。

總之，這不過是一場交易。教會提前把雛妓們買出青樓，教育她們，撫養她們。然後用她們的一生來換取自己所需要的某些資源。聽起來，很公平。

艾格妮絲自從被教會「拯救」以後，就一直沒有踏出過暗影聖堂。她住在聖堂中，每天接受著武技訓練和宗教學輔導——和其他修女的日常差不多。

然而在其他修女結束了繁忙的練習，開始休息的時候，艾格妮絲則要進入聖堂教條區，進行進一步的訓練和練習。

而這一部分的學習內容則無所不包，從殺人技巧到政治原理，從花藝茶道到閨中密技。每一天的課程內容都不一樣，而且教過的內容也不會再有機會重複。第二天教條區的老樞機主教們，將把過去一年中聖女所學的內容抽取出來進行測試。

在艾格妮絲還小的時候，有很多競爭者一起在教條區里學習。而她們都因為隨機測試而被淘汰了——除了艾格妮絲以外，堅持最久的那個女孩，也在第二年被淘汰。

從那天開始，三重閣誕生了新的聖女，而那個名叫艾格妮絲的可憐小女孩，也死在了她自己的身體里。剩下的，只是聖女艾格妮絲而已。

五天以前，信奉著暗影與刺客之神索菲婭的三重閣接到了迄今為止，女神索菲婭傳下的最清晰明確的神諭。

「把艾格妮絲帶到格蘭特堡來。我為她找了個好人家。」

雖然三重閣的主教們私下裡經常抱怨女神的旨意就如同女朋友的留言一樣——令人困惑不解而又誤解的話後果極其嚴重。

可是收到了這麼明確的神諭，主教們仍然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恐慌。「神明大人恐怕是聽到了我們的抱怨，不開心了吧？」

陷入恐慌的主教們沒有耽誤正事兒。他們一邊心虛的加緊祈禱，一邊用火燒屁股的速度，把早就準備好鎖在倉庫中的聖女下嫁的嫁妝裝上了馬車。

等到龐大的車隊已經快抵達格蘭特堡后，才用一次性的移動式傳送陣，把艾格妮絲和教皇冕下一起送到了車隊中。

「主，您的願望就是我的使命。」來到車隊的第一個晚上，艾格妮絲在夢裡見到了索菲婭。她的女神坐在一塊長勢喜人的田地中。

各種喜陰怕熱的藥材，都拚命地向著索菲婭坐著的地方延伸枝丫。

甚至有幾棵需要生長上萬年才能結果的幽影蘭，在葉片接觸到索菲婭的肌膚后，猛地在枝頭長出了累累碩果。

索菲婭正坐在田地里伺候著莊稼，聽到有信徒念禱言，連忙擺了擺手說道，「奈特你先等等啊，我接個祈禱。對，那三棵幽影蘭你別動，我跟帕娜卡婭打了賭的！」一邊說著，索菲婭一邊從田裡站了起來。很隨意的拍了拍屁股和大腿上沾的土壤，她看向了艾格妮絲的方向。

然後索菲婭嚇了一跳，「艾格妮絲？你咋一個人來了？」

艾格妮絲被索菲婭問的一頭霧水，「主，我不知道該怎麼帶其他人一起入夢……您沒教過我。」

「入夢？你這是入夢啊？」索菲婭誇張的拍了拍胸脯，隨後一臉羨慕的嘟囔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好像有「綠頭髮，大胸，沒用，笨重，才不羨慕」之類奇怪的關鍵詞混了進去。只不過艾格妮絲還是沒聽懂。

「是入夢就行。」索菲婭看著艾格妮絲，欣慰的笑道，「這裡還有我的其他同事。你雖然是聖女，但是也不能和其他真神有交流。否則對雙方都很危險。還是先在夢裡見一面比較好。」

「如您所願。」艾格妮絲順從的點了點頭，用雙手拎起裙邊，向著索菲婭微微一禮。然後恢復直立姿勢，雙手向內重疊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脖頸悄悄向下彎曲一點，彷彿在湖面迅游的天鵝。視線集中在索菲婭的腳前，等待著索菲婭的開諭。

只要順從就好。艾格妮絲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輕輕的說著。只要順從就行了。順從神的旨意，用自己去換取教會的和平就好。她努力的在心裡重複著這樣的內容。

一絲酸楚開始在艾格妮絲的心底瀰漫。

「你真漂亮。」就連平時特別沒個正行的索菲婭似乎都受到了艾格妮斯身上散發的氣質影響，她有些羨慕，似乎還有些嫉妒的看著面前的女子。

艾格妮斯絕對是自從三重閣開始培育優秀聖女以來，最出類拔萃第一個。她柔軟而富有光澤的淡金色頭髮，如同牛奶般順滑無暇的皮膚，還有比例配合完美，任何一個人看到之後都會驚呼的美麗臉龐。

身材苗條的同時而又兼顧曲線美，尤其是那雙湛藍色的眼眸，幾乎成了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一點。每個人看到艾格妮斯后，都會為她的雙目而著迷，同時也會因為注視過久而自愧形穢。

她就是諾亞世界中最美麗的寶石，是奪人心魂般美麗的艾格妮斯。

「在您的光輝面前，任何凡俗之物都稱不上美麗。」艾格妮斯的回答堅定而自然，她輕輕抬起頭，看著夢境中格外清晰的索菲婭道，「教會已經派出了隊伍，即將抵達格蘭特堡。我也會隨隊抵達，並且完成我的使命。」

索菲婭皺了皺眉頭，似乎感覺到了艾格妮斯身上有些異樣。

「但是……吾主……」艾格妮斯忽然跪了下來，她伏倒在地上，淡金色的頭髮如同花海般鋪灑在地上。

心底的酸楚隨著艾格妮斯的動作一下爆發了出來，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心中的感悟所以才伏倒於地，還是因為清晰覲見了自己信奉一生的神明，所以才感慨萬千。

「作為交易品，就是我一生的價值么？」艾格妮斯問出了七百年來，無數三重閣聖女心底最深的問題。

直刺人心。

「啥？交易品？當然不是啦！」索菲婭被艾格妮斯的問題嚇了一跳。作為一個喜歡和其他漂亮女神打打鬧鬧消磨時間，而且對於擴展教會完全沒有興趣的女神來說，這種問題完全超出了她的處理範圍。

索菲婭結結巴巴的想要解釋自己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同時還想讓伏倒在地上啜泣的艾格妮斯平復情緒。然而不管是哪一種意圖，最後都成了無法實現的喃喃自語。索菲婭看著正在哭泣的艾格妮斯，低聲道，「把你們救出火坑，反而是我們做錯了？」

索菲婭呆立在原地，而艾格妮斯伏倒在地上的哭泣也始終沒有停下。就在這時，帕娜卡婭端著一盆溫水走出庇護所，準備到葯田裡采一些寧神的草藥。融在水裡給沈息做個熱敷。

「這是怎麼了？」帕娜卡婭看到站在葯田邊緣，神色變化不定的索菲婭，有些不解。於是轉頭向一直和索菲婭在一起的奈特發問，「她在幹嘛？練習什麼新的宴會小戲法么？」

奈特撓了撓頭，回答道，「之前她好像是說要接個祈禱，然後就走出了葯田開始和人說話。估計是碰到了入夢覲見的信徒吧？然後剛才我聽到她說交易品什麼的，接下來就是這種讓人很尷尬的沉默了。」說著，奈特從后腰摸出一桿銅鍋煙槍，湊在嘴邊點著，嘟囔道，「我只不過是喜歡種地而已，這種涉及到道德觀和人生觀的討論就別拽上我啦。」

帕娜卡婭端著水盆走向呆立著的索菲婭，卻正巧聽到了她的那句喃喃自語。稍微一愣，帕娜卡婭忽然臉色一變，端起手中的水盆，直接把水潑在了索菲婭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