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閑談
普雷斯科特子爵此刻正在營地的帳篷里,與自己的幾名顧問討論下一步的行動問題。
「大人,萬萬不可聽信讒言!」一名頭髮有些花白的顧問高聲喊道,「連夜偷襲對我軍的損害太大,只要繼續圍困,暗影舞者必然會全滅!」
「然後呢?」另一名中年顧問對這種建議不僅不屑一顧,而且還滿是鄙夷,「軍事行動永遠只是政治的延伸。圍困暗影舞者當然簡單,圍困行動里消耗的補給和軍費你這種鄉村貴族根本不考慮是吧?如果圍困行動要持續下去,最少還需要三個月才能確保暗影舞者徹底滅亡。到時候早就過了布魯斯陛下的限期要求了!有了這樣的借口,皇室一定會趁機派騎士團進駐公國,然後趁機削藩!現在不僅僅應該連夜進攻,還應該儘快返回格蘭特堡重整部隊!忠於喬治閣下的騎士團應該立刻被部署在格蘭特堡里!」
和其他貴族軍隊行動的時候一樣,普雷斯科特子爵的指揮系統里充斥著各路貴族自己的意見。總的來說,目前幾個男爵和他們的騎士們都有著自己的打算。一派意見覺得應該儘快剿滅暗影舞者然後回防首府,另一派則認為應當保存實力,不需要繼續和暗影舞者交戰,只要把他們困死在雷霆崖即可。
普雷斯科特子爵只是坐在帳篷里的椅子上,看著面前的顧問們吐沫星子亂濺的互相怒罵。涉及到貴族們自己的利益的時候,他們可不知道什麼叫做禮儀。為了爭奪銅幣的兩個貴族,從嘴裡噴洒出的污言穢語,能讓地下商會裡卑劣的幫會分子都覺得難以置信,更不用說現在他們正在爭奪的巨大利益了。
子爵並不是個對政治一無所知的二世祖,恰恰相反,常年負責清掃地下商會的子爵自己同時也負責監視大公分封在外的貴族們。這些鄉村貴族也許覺得他們的串聯隱秘無懈可擊,可子爵早就通過安插在各個貴族府上的間諜,對他們的行動掌握了個一清二楚。
鄉村貴族們對大公的不滿由來已久。事實上,自從塞繆爾·格蘭特大公繼位,並且宣布了幾件改革政策后,鄉村貴族們就開始串聯著準備推翻自己的領主了。從這一點來說,他們確實是非常優秀的貴族。貪婪,無恥,無知,無能,而且還效率低下。二十三年的時間並沒有讓貴族們完成計劃,反而因為對「分贓不公」的博弈,導致這個幾乎連雛形都還未具備的貴族聯盟不斷自我分裂。可以說在他們對塞繆爾大公的統治造成影響之前,就已經自己把自己打了個落花流水。
但這群本來應該是一團散沙的鄉村貴族們,似乎在知道塞繆爾大公不幸遇害后,又重新找到了奮鬥目標。
鄉村貴族們分成了兩派。一派以圖森男爵為首,獲得了西布魯斯帝國皇室的暗中支持。圖森男爵,就是那個鼓吹應該圍困暗影舞者的花白頭髮。
另一派嘛,則對普雷斯科特子爵極為不滿。他們認為應該由大公次子喬治·格蘭特繼位,審判普雷斯科特子爵,並且以喬治作為旗幟反抗西布魯斯帝國的野蠻統治——大公的死一定和帝國的削藩政策有關係。為首的正是那位對圖森男爵十分不屑的公國首席財政大臣金彼爾。
但這並不能被簡單理解為投降派和主戰派的論戰。要知道,金彼爾是喬治的外祖父,而且普雷斯科特子爵的這位弟弟並沒有任何的爵位——他是塞繆爾大公和金彼爾的女兒的私生子。
總之現在的格蘭特公國政局混亂的一塌糊塗。只有普雷斯科特子爵一人在風雨里艱難支撐著。
看著眼前的顧問們幾乎毫不忌憚於自己的私心,反而明目張胆的開始比較自己身後的勢力,普雷斯科特子爵彷彿什麼都沒有聽見一樣。
事實上,他也確實什麼都沒聽到。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沈息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詳細的說明了神仆所搜集來的資料——從暗影舞者的創立,到他作為商會長老被普雷斯科特子爵刺殺,沈息總結道,「你父親的過世已經是既定事實。現在最重要的是先重新掌握暗影舞者,並且將其納為己用。至於你父親當初創立這個組織時的目的和考慮,現在還不是追究的時候。」
「我現在還無法確認您的身份。」普雷斯科特子爵的回答非常精明,沈息現在的身份確實無法被證明。這樣的溝通方式並不是神明所獨有,某些強大的存在也能做到類似的事情。對於現世的貴族們來說,神和教會只不過是一種比較好用的道具罷了。「那麼退一步說,即使您確實是偉大的神明,現在由我寬恕並且掌控暗影舞者,對於我個人來說並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會讓我在輿論上背負更多的罵名,這個情況下甚至會有人直接質疑父親的死是我一手策劃的。這樣不管是對我,還是對您的教團,都沒有益處。」
「繼續圍攻下去,你更不會獲得任何好處。」沈息太明白該怎麼和這種人打交道了。其實錢三明也是這樣的角色,他們極其精明而且異常冷靜。哪怕是最惡劣的情況下,他們依然有能力和底氣去和一切可以談判的人進行利益交換。通過橫轉騰挪,硬生生在不可能有轉機的地方獲取驚人的好處。在這種前提下,只能用最笨的辦法,把每一點好處和壞處都擺在檯面上說個清楚。這樣才能打消他們繼續試圖騰挪的慾望。「你現在面臨的結果只有兩個,要麼格蘭特公國被西布魯斯帝國直接接管,從此變為帝國直屬的幾個行省,整個格蘭特家族從此消失。要麼被你父親的財政總管廢掉,扶持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上位,然後挾持整個公國和西布魯斯帝國打一場獨立戰爭。當然,你肯定看不到自己和父親辛苦打造出來的基業毀於戰火的那天,在那之前你就會被金彼爾送上絞刑架了。」
普雷斯科特子爵思考良久,忽然笑了出來,「您不應該只是什麼罪犯,暴徒與欺詐者的保護神。依在下愚見,您應該去當談判和政治之神才對。」
沈息看著普雷斯科特被自己說動,精神也放鬆了很多,笑著回答道「政治家和談判家是不是我的保護對象,又有誰說得准呢?」
營地里的爭執還在繼續,普雷斯科特子爵借口身體不適先行離去了。不管是圖森男爵還是金彼爾財政大臣,都向這位目前公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投去了毫不掩蓋的鄙夷眼神。彷彿正在看一個毫無擔當,而且已經開始逃避問題的懦夫一樣。
普雷斯科特子爵也看到了這樣的眼神。如果放在幾分鐘之前,他必然會對此作出一些激烈的反應,比如痛斥兩人已經徹底遺忘了貴族的榮譽和誓言,對於自己的領主毫無尊崇之意。不過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懶得管了。根據神諭的內容,他得在二十分鐘之內離開戒備森嚴的營地,向雷霆崖的方向迅速潛行三公里,去和暗影之舞的總管接頭,開始進行接收談判。這種要緊的關頭下去和一群沒腦子的傢伙爭執什麼尊重領主,完全是得不償失的行為。
沈息坐在太和殿的龍椅上,看著眼前光球里的普雷斯科特子爵,口中稱讚不已。
「嘿,真沒想到啊,這老小子挺有兩把刷子的。」沈息端著紫袍神仆送來的茶碗嘖嘖稱奇。「你看這手段,從十來個哨兵身邊不到一米的位置潛行過去硬是沒被發現。就沖這一點,他怎麼也得是個高級盜賊之類的。」
紫袍神仆站在一旁,像是捧哏的相聲演員一樣接著下茬「可不是嘛!」
沈息看了一眼紫袍神仆,放下茶碗問道「忙活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怎麼稱呼啊?」
「主子您客氣了。」神仆如果有老家的話,就沖著紫袍神仆這個貧嘴的勁頭,九成得是天津衛出身。「小的叫于謙。」
「于謙?你怎麼能叫于謙呢!」沈息笑的快喘不上氣了「你這一不抽煙二不喝酒三不燙頭的。白瞎了這麼個好名字。」
于謙也樂了,「也得虧了小的不是錢塘縣人。要不看著這大殿里寫的儘是滿文,那位同名的西湖三傑之一怕是得氣的再死一回。」
于謙說的這位錢塘縣出身的「于謙」,是明朝早期的一位名臣,官至兵部尚書。和岳飛,張煌言被人稱為「西湖三傑」。
沈息一邊和于謙說著笑話,一邊暗自琢磨,按照帕娜卡婭的說法,神仆是在神殿生成的時候誕生出來的。那面前這位於謙,是怎麼知道自己還有位同名同姓的明朝忠臣的呢?
「你身上這套紫蟒袍,是誰給你的?」沈息端起茶碗,撥了撥浮在水面上的茶葉,忽然向于謙發問。
「這套衣服,小的剛有意識的時候,就套在身上了。」于謙拽著自己蟒袍的前襟,向沈息展示著上面綉工精美的巨蟒「小的看其他神仆身上都不是這樣的衣服,這才明白過來,小人大概是這神殿里的管事。所以大約是有些與眾不同?大人來之前,小的倒是想和其他神仆聊聊閑話兒,卻發現除了那位帶著索尼婭大人去參觀的阮管事,剩下的連個笑話都講不出來,更別說知道西湖三傑是誰了。」
沈息饒有興緻的看了于謙一眼,自己面前這個神仆也是個妙人。聽得出自己的語氣中有詢問之意,就乾脆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事情和其他人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免得引起自己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