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蘇錦音停弦住音,靜夜師太的簫也放了下來。
捧月一顆心揣得老高,只等著靜夜師太開口收自家小姐為徒。別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小姐是有多期待這件事情的。
「這把琴,在蘇施主手裡也不算辱沒了。」靜夜師太首先肯定了蘇錦音的琴技。不過,她的下一句話,卻讓捧月的心又提了起來。
「只可惜在貧尼心中,琴音好壞遠不止於此。」靜夜師太將手中的簫遞到蘇錦音面前,問道,「蘇施主以為這簫如何?」
蘇錦音接過簫仔細看了看,她如實答道:「單從銀錢上評斷,此簫遠不如此琴。」
「但師太的簫聲,卻遠勝小女子的琴音。」蘇錦音隱隱猜到靜夜師太想要同自己說的是什麼。她過去只知靜夜師太能以琴音治人,今日方知,技藝在手中,何物已不再重要。
「師太,錦音想學您的音道。」蘇錦音以閨名自稱,再次懇切請求拜師。
靜夜師太的目光在琴、簫二物上掃過,最後又落在了蘇錦音的身上。她問道:「入我門下,有三條規矩必要遵循,你可願意?」
蘇錦音聽得此言,臉上不由得露出些許喜色。她先前按捺心事,是以為所求無望。如今兩世所望初見了曙光,面上也是再難掩心底的光芒。
「師太請講。」
蘇錦音這沒有一口應下的態度讓靜夜師太對她更加有了好感。
靜夜師太坦白地贊道:「第一條,我覺得你不難做到。今日是我有意透露出三皇子的消息來給你。但你沒有趁機而動,反而堅決避退,這讓我很是滿意。因我這頭一條規矩,就是不得媚上。」
「我知你來尋我,要學的並非琴音愉人之道,而是醫道。」靜夜師太提到自己的所長時,面上的自信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眼睛,她自豪地道,「鑽研此道用了我數十年的時間,此獨特醫道世上尚無人出我左右,但我願傾囊相授,只盼此道能為正統、早日發揚光大!」
「倘若你有心權勢之人卑躬屈膝、攀附算計,那麼此道,我教予你后,你亦走不長遠。學得再好,也不過就是一個皇子府邸受寵的妻妾罷了。我鑽研數年,甚至窮盡半生,終途豈會是讓人立志於妻妾之道?」說到這最後一句,靜夜師太面上厲色呈現,她審視蘇錦音道,「此第一,你能做到否?」
蘇錦音聽完這些話,終於明白自己上一輩子為什麼得不到靜夜師太的青眼相待了。
她那一世初見靜夜師太,就已經是太子秦子言的姬妾,她那時候想學靜夜師太的琴技,也確實是為取悅秦子言一人。
「錦音起誓,絕不以所學媚上。錦音此生無意於婚嫁之事。」蘇錦音回憶起前世種種,對情愛之事著實已經涼了心。
靜夜師太卻是勸解道:「你才這個年紀,前一句做到即可。后一句,現今不必做到,以後也不需要。我收你為徒,教的可是你醫道,又不是佛道。若醫道都要斷情絕愛,那這天下的醫術也未必能流傳得這般齊整。」
蘇錦音還待再說,靜夜師太卻是直接談起了第二點規矩:「第二條,你也是定能做到的。既然不能媚上,自然也不要欺下。我希望你以醫者自居,廣施醫道。我因身份之故,施道有限。收你為徒,自然希望發揚此道。」
「您是希望我多多治病救人、廣用此道?」蘇錦音重生后仍萌生拜靜夜師太為師的念頭,一是因為經歷過生死,故而視每一項自保手段都彌足珍貴。另一點,則是因為前世秦子言尋靜夜師太何其困難,讓蘇錦音覺得靜夜師太並不是熱衷於傳播自己的醫道。
若未有過前世的經歷,蘇錦音此時肯定是毫不猶豫就要應下這點要求的。可是以身飼狼后,蘇錦音如何還能無知者無畏地廣施仁愛之道?
她畏懼前世的結局。
「這一點,令你很為難?」靜夜師太以為蘇錦音是考慮名聲問題,就折中道,「若你在男女之別上有所顧慮,我允許你以後擇一男子傳授此道。兄弟子侄都可。」
蘇錦音搖頭:「我並不在意這等名聲,既然無意出嫁,就無需在意。」
「只是,師太,我有一事困於心中。」蘇錦音越是說服自己去接受靜夜師太的兼愛思想,就越是回想起上一世蘇芙瑟說過的那些話。
你以為你對太子有過救命之恩,但殊不知,這才是現在他容不了你的理由!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故而要恩人拿命來。
蘇錦音握拳又鬆開,她一臉掙扎地看向靜夜師太,問道:「師太,我若做不到見人便救,是不是就不能拜您為師了?」
「貧尼的三條規矩,都必須遵守,方能入貧尼門下。」靜夜師太改了自稱。
但因由今日還知道了一事,靜夜師太對蘇錦音著實很有好感,便開解她道:「不救人人,那何人你才會救?」
蘇錦音試探著開口:「確信不會傷害我之人?」
「即便是血親摯友,也未必沒有錯手或無意傷你之時,更遑論是陌路之人。若對每個救治之人都要考量再三,這點間隙里,要枉送了多少他人的性命。」靜夜師太並不贊同蘇錦音的看法。
她拿回簫,又看了眼琴,同蘇錦音道:「你再想想罷。」
說完之後,靜夜師太就出門去了。
捧月很是替主子遺憾,她一邊收好靜夜師太留下的琴,一邊勸說道:「小姐為何不先應下來,師太這治病法子不是人人都願意用,所以到時候也怪不得小姐不救人。」
捧月也是直到今日,才徹底明白她家小姐執意要拜靜夜師太為師的緣故。
原來樂聲也能治病救人。可真是讓人驚嘆。捧月心想,她家小姐若是學了這樣本事,回到蘇府,怎麼也不會再被夫人輕視薄待了。
捧月的想法,確實是蘇錦音的初衷。但今天靜夜師太的登門讓蘇錦音發現了一個事實——秦子言留下的傷害,真的太過錐心之痛。她未必還能尋得回自己的本性。
若是今日才遇到那曲徑上昏迷的少年郎,蘇錦音不確信自己還會出手救對方。因為她害怕再被咬上一口。
彷徨之中,她便又走到了那通幽曲徑之上。
路過的小池塘里依然是魚游蝦戲,一派怡然自得的情景。只是蘇錦音這個路過之人,心境卻大有不同。
她今日在避開秦子言的時候,心中有種難以言說的怨氣。這股怨氣,無法直接沖向秦子言,卻也無從排解。
蘇錦音在這一瞬間,產生了一種救人便是傷己的偏執想法。她明白自己來拜師靜夜師太,歸根究底,為的還是自保。可若拜師就要傷害自己,這個師父,真的還有必要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