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塵埃落定(一)
上官霽月沒想到,再次踏進太子府,看到的會是這般光景。
門前高懸的鎏金匾額歪斜,早就蒙上了一層灰塵。正值深秋,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滿是枯黃的樹葉,卻再無人打掃。長廊下,紗幔臟污破損也無人換洗。
四顧所及,半枯荷塘,幾顆衰柳。一陣風吹來,枯葉紛亂,白紗搖曳,滿目蒼夷。
她和皇甫宸一路走下來,居然沒有見到半個人影,除了風聲,周圍寂靜一片。
這才僅僅幾天光景,這座昔日門庭若市,奴僕成群,華貴無比的府邸。如今,早已是人去樓空,物是人非,處處透著一股破落的沉寂和蕭條。
上官霽月眉頭緊鎖,心中升起一絲連她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輕輕纏繞心頭,揮之不去。
突然指尖一暖,皇甫宸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抬頭,望向身邊的墨衣挺拔的男子。
「怎麼了?」他頓下腳步,低頭看著她,聲音溫軟。
他的手又大又暖,骨節修長,暖暖的溫度從她的指尖傳來,一直暖到她的心裡,連帶著她心中的那一絲莫名情緒也消減了不少。
她挽唇笑了笑,搖搖頭答:「沒什麼,就是……看到這府中如此光景,心裡有些不舒服。」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莫過如此。」他說這話時,眼睛一直望著遠處天邊的一朵流雲,眸底沉湛,目光悠遠。他說,「世事無常如流雲聚散。一切皆為利來,一切皆為利往……現如今,皇甫錦失勢,自身都難保。朝中以前和他來往之人都人人自危,避之都唯恐不及,誰還會在這個時候願意親近他?想當年……」
他說著說著,忽然頓住了,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把目光深深凝於遠山外的天空。
正值暮陽西下,半邊天空都被落日的餘暉染成了橙紅一片。他就站在那餘暉之中,明明英武挺拔的身影卻透著一種千年的沉寂,只怕心中的萬千思緒,早就隨著不斷變換的流雲,飄到了某個塵封已久的時光里。
往事經年,如今再看,依然隱隱心痛,不堪回首。
上官霽月心中突然針刺般的一疼。當年的他,何止嘗盡了這世間的人情冷暖……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無比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溫聲道:「皇甫宸,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在變好,越來越好!」
她的目光太過純凈清澈,如一汪湖水,裡面那滿滿的情意藏都藏不住。他又怎會不懂?
皇甫宸慢慢的就笑了,如藍天般純凈清透的笑容,從他的唇邊緩緩蕩漾開來。他展臂把她擁進懷裡,在她唇上輕輕落下一吻,溫聲道:「有你在我身邊,我怎麼會不好?」他說,「我們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好,一直就這麼好下去……」
上官霽月被他說的小臉一紅,低頭避開他灼灼的目光,低聲咕噥一句「沒正經!」,就要推開他,卻被他搶先一步更緊的扣在胸口。然後上官霽月就聽見他霸道又酸溜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說:「月兒,以後不許你為別的男子皺眉,除了本王,誰也不行!」
上官霽月:「……你吃醋了?」
他悶悶答一聲:「本王很在意。」
上官霽月聞言,「噗嗤」就笑了。如果她沒記錯,上次他跟她說這句話時,是因為沈裴楓。原來,他還是個大醋罈子,雖然他並不承認。
心頭掠過絲絲甜蜜,上官霽月忍住笑,環住他的腰,答:「好!我也答應你!」她故意加重了那個「也」字,然後,笑眯眯的抬頭看他,「以後我只為你哭,為你笑,我的宸王殿下,這下你滿意了吧?」
皇甫宸又如何聽不出上官霽月故意加重的語氣,但他卻裝作恍然不知,直接忽略掉。然後,極其一本正經的回答:「滿意了。」
上官霽月:「……」
皇甫宸別過臉,抿唇偷偷笑了。
光線昏暗的房間內,皇甫錦一身素白衣衫,席地而坐,專心致志的擺弄著面前矮几上的一套茶具。
今天的他好像刻意打扮過,墨發高束於頂,用一條玉色髮帶綁著,一絲不亂。臉色雖然略顯蒼白,但鬍子卻刮的乾乾淨淨。
看他手上動作不緩不慢,不溫不火,眼底平靜無波。好像此時,沒有什麼比他現在烹茶,更重要的事情了。那周身散發的沉靜氣質,乍一看,到頗像是一位清俊儒雅的白衣書生。
上官霽月站在門邊,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她覺得,皇甫錦變了,但是又好像哪裡有些不對。具體是哪裡不對,她又說不出來,只是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卻又讓她不能完全抓住令她不安的原因是什麼。
就在這時,皇甫錦已經緩緩轉過身來,看向她和皇甫宸。
他的眼眸依舊沉靜,唇邊卻漾起一絲自嘲的笑意,慢慢說道:「我想見的只有月兒,你來幹什麼?來看我笑話?」他呵呵一笑,「也對,看到我現在淪落到這步田地,你可滿意了?」
他這話明顯是對皇甫宸說的,雖然聲音不大,語速也不急不緩,可是語氣中的生硬和敵意卻是顯而易見的。
「太子殿下多慮了!本王向來沒有看人笑話這個喜好,更不會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皇甫宸淡淡看他一眼,冷冷道,「你如今落到這步田地,全是是咎由自取,絲毫怨不得別人,更與本王無關!」
「與你無關?!」皇甫錦又笑了,「現在,你成了母后的親生兒子,父皇又把我禁足在這太子府中,還遣散了我府中所有人。雖然我這太子的封號還在,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這北滄的太子之位到最後非你莫屬,這北滄的江山也終會交到你的手上,不是嗎?」
「這也正是今天本王不請自來要跟太子殿下說的!」皇甫宸斜斜看他一眼,一字一句的道,「你給本王聽好了!本王只說一次!」他緩緩道,「本王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與你爭這北滄的江山!是你!被權利和慾望迷了心智,對父皇做下那大逆不道之事!是你對月兒執念不改,對她趁人之危……你想要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而本王,」他轉頭看向上官霽月,目光在這一瞬間變得溫情脈脈,他說,「自始至終,本王想要的只有月兒一人,這一生只想與她相伴相守,再無他求。」
上官霽月對他突然的表白,心湖震動久久不停。雖然她很清楚皇甫宸對她的感情,但是這還是她第一次聽他親口說出來。原來,他與她心中所念所想如出一轍,沒有什麼不同。原來他與她早就心念相通……
而皇甫錦聽完他說的這番話,一時間僵在原地,很長時間過去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他才緩緩抬起頭來,看向皇甫宸,目光平靜,語氣也沒有了方才的冷硬。他說:「……能不能……讓我和月兒單獨待一會兒?」
皇甫宸靜靜看他片刻,轉身在上官霽月耳畔溫聲說了一句「我就在外面」就走了出去,再沒有看皇甫錦一眼。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的讓在場之人又能聽到。上官霽月如何聽不出他的話外之音,他明明就是在告訴她:別擔心,我就在外面守著你,他若有什麼別的歪心思,你隨時叫我……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她的心裡湧起陣陣暖流,絲絲縷縷縈繞心頭。她忍不住彎起唇角,輕輕笑了。這個男人啊!他身上縱有千百般好,卻只對她一人情有獨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