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手足有離殤(一)

第二十五章 手足有離殤(一)

黃花紅樹,春秋如流,白雪青松,冬夏無間,四季韶辰匆匆而去,時光輾轉就到了承興十三年的深冬。

樂川城外的松楊別院,一件靜室沉香旖旎,暖爐如陽,玉子衿著一件水藍色的綾緞襖裙,長發半散,正歪在軟榻上陪宇文錚翻著古籍,掖北城大敗金蘭后歸來,宇文錚便將手上大權俱下放給了兒子,這兩年二人拂柳踏青,菱舟採蓮,紅葉作箋,松間賞雪,難得過起了暢遊四方靜謐閑散的生活。

夜至,有人冒雪而來,進屋喜極秉道:「王爺、王妃,府上大喜,世子豐功偉略,自輔政來屢有建樹,造福萬民,上月皇上准了群臣所請,晉了小侯爺郡王位,應其封號,以川北鹽邑浩清郡為封地,如今該稱小王爺了!」

玉子衿聞言喜上眉梢,她給同樣露出喜悅笑容的宇文錚一個得意眼神,「四歲封侯,十四歲封王,咱們麟兒可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直直把某位年少揚名的少年將軍給比下去了!」

宇文錚用書輕扇她肩背,「沒他老子的豐功偉業為鋪墊,哪來他今日的成就?年少封王怎麼了?很稀罕嗎?」

不稀罕嗎?

玉子衿翻翻白眼,自顧去拆宇文靖域寫來的家書,連剛退出門外的報信之人都有些汗顏地覺得:十四歲封王已經很了不得了啊,王爺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些?

玉子衿看著家書眯眼嬉笑,宇文錚坐在一旁眯眼看她的模樣,正想湊上去,玉子衿卻轉了個圈坐在了他的對面,他臉上掛不住,生硬地問:「麟兒信上說了什麼?」

「你不是說不稀罕嗎?問來幹嘛?」

宇文錚投降道:「我稀罕,稀罕行了?快說說,他說了什麼?」

玉子衿才饒過他,道:「麟兒說新春將至,他封王后新春要在瀧州宴請臣下,教我們早些回去幫他操持操持。」

「既然封了王就讓他早些出去立府開衙,府中缺人主事就早些成婚,改日我就修書去上洛讓皇上派人把聘禮送去東乾,早些讓他和容儀公主成婚!」

別有事沒事來打擾他們清閑!

他話沒說完玉子衿就把手裡的信函扔到了他頭上,「去你的,麟兒修書來說是讓我們回府操持,其實還不是想我們了,這大半年你一直窩在這裡逗貓熱狗正經事一件沒幹,全是麟兒一人在朝案牘勞形,你這個做父親的好意思嗎?你的雄心呢?壯志呢?喂狗了?」

宇文錚搖搖手指,「非也,為父的使命已了,以後如何都要靠他自己去謀劃去爭取,我把什麼事都替他做了,那他做什麼?混吃等死敗壞家業嗎?夫人,這實非育子之道,況且,」他壞笑著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江山與美人不可兼得,我有你就夠了!」

玉子衿擰他一把,二人四目相笑,紅燭羅帳。

自宇文錚殲滅公西氏族,南撫宛韶,北定金蘭,修好東乾后,西原近兩年外無戰事,內靜禍爭,難得內治外安,在浩清王宇文靖域的接手治理下國力蒸蒸,一片欣欣向榮。

此時的東乾新國初立,萬象更新,亦是一片盛勢繁榮之相,然而一場朋黨之爭卻在立國之處已經悄然抬頭,至天緯四年已發展至鼎峰。

天緯元年,玉寒初登大寶,著敕封嫡弟一等照威將軍玉亓為長興王,攝理軍國,督掌中外諸軍,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皇后幼弟沈杳為永寧侯、太子少師、尚書左僕射,控大內禁軍。

玉亓與沈杳年少結怨,一貫失和,如今同侍新朝,政見相左,就有矛盾之未解,新生仇怨又愈深,彼此仇恨,互不相生於朝野。一為新皇嫡弟手握重權,一為當朝國舅深受聖寵,二人威行市朝,自得群臣各相攀附,朋黨之爭自此日起。

天緯二年春,忝盧聯合各部族興兵南犯,玉亓親率二十萬大軍壓陣北境,與蠻族各部展開激戰,開啟東乾立國以來反擊蠻族的第一場浩大戰事。

連烽對嶺度,嘶馬隔河聞。箭飛如疾雨,城崩似壤雲。

這位東乾的大將軍王驍勇無敵親身前線,在短短數月時間內掃蕩北境,威視北敵,擊潰蠻族各部聯軍,令入侵者聞風喪膽,本日漸崛起的忝盧在此役中喪甲士十萬人,丟棄鎧仗十六萬,幾十年積攢的實力一夜喪空。

天緯三年夏,戰事結束,玉亓在這場戰役中成功收復了原朝末年被蠻族侵佔的大量北境領地,東乾的北部疆界已東兼渤海故地,西吞烏雲以西。

玉亓控弦上馬將百萬,成了東乾獨一無二萬人之上的大將軍王,班師回朝之日,東乾君臣傾國相迎,玉寒更深倚之,加玉亓太子太保、柱國銜位,食邑十萬,恩蔭三子。群臣奉迎攀附如潮,皆遠沈杳而近玉亓,長寧王府每有宴會,附者莫不往之,可謂「座有三千玳瑁之簪」。玉寒聞之,只一笑置之,道:「六弟居功至偉,實可領之。」

玉亓本就性情桀驁張狂不知收斂,時間一長難免就愈加我行我素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朝中已始有在玉寒之前謗其張狂者,王妃蘇醴與府中家臣早諳此理,時常躬而勸之,玉澤也多次說明利害,連玉子衿聞訊也修書致言勸其收斂,然而未收其效,玉亓每每聽人諫語總笑言:「孤乃聖之親弟,又立戰功赫赫,爾等何故杞人憂天,他敢不顧太後年事高哉?」

時人聞玉亓之邸長興王府廊宇秀麗,設玩精奇,車馬出入,梁棟愈制。園池之美,諸王莫及。甚而出時鳴馳御道,儀仗成行。

正所謂:「山有高下,水有大小,人處世間,亦有尊卑。」玉亓的違制之舉終遭到了朝臣的彈劾,玉寒本就忍耐已久,此時更是順勢而發,沈杳一黨沉寂許久,見勢焉不煽風點火?頓時參長興王之本勢如流水,決堤成波,甚有人直言玉亓結連朋黨乃埋之新朝禍源,豢養私臣多趨炎附勢之輩,以長興王府之勢聚斂積財貪贓枉法為禍百姓,立國之始有此弊病實乃國之大不幸運,紛紛請求玉寒嚴懲玉亓,縱使非其之過,然樹大招風不知收斂,束縛手下未得其當,此過非其過,終由其所釀!

千人所指,無病而死。玉亓才徹底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削株掘根,無與禍鄰,禍乃不存。蘇醴及時勸他解散府中家臣門客,去浮華之飾,拆愈制之設,自負荊條跪於政通門外請求玉寒赦免罪過。

玉亓方乃聽其言,當日坦胸腹,負荊條於身入宮請罪。

玉寒察其悔過之意,又有太后詣殿求情,念起功深勞重,特從輕處置,削其封邑減半,回府面壁思過三月,無詔不得踏出。

玉亓領旨謝命,回府思過,自此愈恨沈杳。

天緯四年孟春,天氣日暖,萬民耕時,有農民在岱東雲泊一帶墾荒時,發現其地山頭埋葬有大片金礦,永寧侯沈杳的岳父梁旭時正路過聞之,深貪其財,出重金買下以充私財,並僱人采之。

原朝至東乾兩國對商人之流管束並不如前朝那般苛刻,買礦賣礦的行為並不違法,居官有爵者亦可行入商市盈賺利財,梁旭所為並不觸犯國法,奈何他從當地人手中購買金礦之時一味圖其利財,竟無意間觸動了東乾已故大長公主玉映姬夫家的墳塋故地。

玉策出生之時母親早亡,其父玉繇又是個不事生產,遊手好閒的浪蕩子弟,傳到玉繇這一代,祖上本家底殷實的岱東玉氏已是沒落,玉策從小便是由姐姐玉映姬和姐夫尉遲景撫養長大,待他功成名就後為已經故去的姐姐請得朝廷追封為環陽鄉君的封號,並將姐姐姐夫夫妻二人的合葬墓遷入了顯陽玉氏墳塋。后玉寒登基,追封玉映姬為敦德大長公主,追贈尉遲景駙馬都尉,遷二人靈柩赴葬玉策偲陵。

尉遲景於玉策有教養之恩,他與玉映姬雖無男嗣後代,尉遲家卻有族人宗親,並且在玉策在世時深深得到了他的厚待照拂,梁旭開礦觸動了尉遲家的祖墳一時當即就被尉遲家人申報到了顯陽,玉寒聞訊大怒,當朝就貶斥了沈杳一頓,並下旨要斬了梁旭。

沈杳之妻梁氏聞旨,火速進宮求見皇后沈氏,並跪於鳳藻宮外泣血陳言,請沈皇後代為向吾皇說情,恩赦老父,並保證以後約束娘家族人,不敢再犯!

沈皇后近兩年常年幽居佛堂,不問外事,聞弟媳有難,刻動惻隱之心,輿駕方出宮門,長興王妃路遇之叩請,言曰:「神武先皇視敦德大長公主如母,先皇之孝意,吾皇當為之盡之,永寧侯婦固有孝心於婦,敢比先皇哉?」

沈皇后聞言乃止,上立斬梁旭不赦,永寧侯婦至此深惡長興王妃,時背尋時機於沈皇后前譏之謗之,后充耳不聞,只一心向佛。

此事後,御史朝臣皆言梁旭猖狂皆仗沈杳之勢力,還沒得意幾天的沈杳在被玉寒貶斥之後,又接連被朝臣彈劾,險些被卸去了手中掌控的宮廷禁衛之權,聽其妻訴言長寧王妃所為,心中篤定此事定與玉亓有關,兩黨相爭在兩人相繼被皇權彈壓警告后並沒有趨於環節,反而轉為暗流愈演愈烈,不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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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入懷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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