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月移笙歌落(一)
阿史那覺羅在水月城將養半月有餘,身體日漸康復,宇文錚日日前來探望,二人相敬如賓,也甚和睦,各國的水月城一會也日益接近尾聲,但尾聲怕才是真正的開始。
期間,玉子衿一直沒有陪宇文錚出席各項宴會,也沒有再見過玉寒,那日的刺客出現在邑館,一出手就招招要取宇文靖域的性命,事後她和宇文錚雖然派人去查,但卻沒有找到絲毫線索,由此她難免懷疑到了玉寒頭上,依他難測的心性,未必不會有此為。
這日她來邑館探望阿史那覺羅,在聆風閣門口遇到了一個高貴嫵媚的優雅女子,她在怔怔看那女子的同時,那女子也在笑看她。
「瀾旖見過英成王妃。」那女子笑語盈盈開口。
原舒禾靠近她小聲道:「這是二舅舅的蘇貴妃。」
玉子衿神情微訝,玉寒的後宮,皇后沈凝嘉這幾年深居簡出不理宮事,為那代執鳳印攝理六宮之權,嬪妃間時有風波,兩年前東乾後宮忽然冒出了一位蘇貴妃,深受玉寒寵愛,從宮女出身半年內就爬到了後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之位,玉寒還力排眾議將掌管鳳印之權予之,她也憑著自己的能力成了東乾後宮除了皇后外的第一人,甚至於這種場合出行玉寒都直接略過了皇后而帶了她。
玉子衿聽過她的事情,但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她後知後覺地回以問安。
她哪能想到當年中寧王府被誅那日,在宮門前贈她馬匹的那個宮女會搖身一變成了玉寒的寵妃。
而這個大名鼎鼎的寵妃,卻是玉澤的人。
探望完阿史那覺羅,玉子衿正要回客棧,出來聆風閣才見蘇瀾旖正在門前等她,見她出來,她揮退了身邊的數個宮人,親切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她雖是玉澤的人,但玉子衿和她並不熟識,況且這般大庭廣眾之下和她如此貼切,傳到玉寒耳朵里難免會讓他起疑,她對蘇瀾旖的碰觸微微起了不適,正要抽手,卻聽她道:「姐姐當真是不認識我了嗎?」
她叫她姐姐?玉子衿微訝,只當她是因玉寒之故才叫她姐姐,又或者說是玉寒派她而來,心裡愈益抵觸起來,蘇瀾旖卻壓低了聲音,懇切道:「姐姐,我是瀾旖啊!」
瀾旖?玉子衿重新聽她再說這個名字,心裡突然一跳,再怔怔盯著她的面容仔細看了起來。
「瀾旖……你……你是瀾旖?」玉子衿瞪大了雙眼,蘇瀾旖笑著點了點頭,她一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怪道當初初見時她一直覺得這個姑娘眼熟,原來竟是她的親表妹,明瀾旖。
她的舅母明家大夫人擅妒,不許舅舅明卿儼接近妾室,明卿儼膝下三子二女俱是明大夫人所出,但玉子衿記得,小時候在明府長住,明卿儼有一個很美的妾室蘇氏,是她外祖母明太夫人的貼身婢女,被明卿儼收在了房中深受寵愛,她出有一女,小玉澤三歲,後來明太夫人去世,蘇氏失了庇護,明大夫人便趁明卿儼不在家時尋了過錯將這母女二人打發到了鄉下的農莊,後來那農莊失了一場大火,母女二人皆死於火場。
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正值原業西逃,明清徽因玉皓潔被劫持之事病倒在床,雖然心裡明白是嫂嫂故意為之,但外嫁之女,怎可因妾室之事置喙長嫂,她選擇了沉默,玉子衿也不便多問。
不過如今慶幸的是,那個女孩沒死。
玉子衿反抓住蘇瀾旖的手,問:「你母親呢?」
本來一臉笑意的蘇瀾旖瞬間沉下了臉,她搖了搖頭。
玉子衿心下瞭然。
蘇瀾旖眼中陡然升起恨意,冷笑道:「姐姐放心,瀾旖雖護不得母親,卻能護得自個兒,你看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走到哪裡人人都知道我是皇上最寵愛的當朝貴妃,人人都要伏拜!」
玉子衿問道:「那舅舅他可知道……」
蘇瀾旖笑了笑,不置可否。
玉子衿恍然大悟,一個女兒忽然成了當朝貴妃,舅舅怎麼會不知道?她能在短短半年時間內升為貴妃,其後固然有九弟的暗地扶持,但最大的原因怕還是因為玉寒知道她是明家的女兒才會刻意施以恩榮。
如果她是因為舅舅的庇護而得以存活,後來又是怎麼成了九弟的人?
還是說,明家表面效忠玉寒,其實背地裡早就已經完全選擇了九弟。
想到這裡,玉子衿對玉澤的智謀徹底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兄弟鬩牆,手足相爭,這一天的到來原來九弟比她意識到的要早得多,也比她清醒得多,權勢爭奪與囹圄困境逼著他變得更加成熟深沉與心思詭譎,日日在處心積慮的謀算中為自己尋求後路,可她這個姐姐卻選擇了逃避遠走,一心追隨所愛站在了他的對立面,這幾年他的艱難她單想想就感到無比心疼。他能在那種情況下為自己在玉寒身邊安插這麼大的一個暗樁,或許玉家的未來、父親的勛業放在他手上才是最合適的!
可是到了那天,他還能接納她這個姐姐嗎?
二人又說了些話,蘇瀾旖才送玉子衿離開了邑館,她拖著長裙返回邑館,貼身女官快步而來貼耳道:「娘娘,那日的那幫人已經處理掉了。」
她紅唇一咧,冷笑道:「這幫廢物,險些壞了我的大事!這幾日皇上就會有行動,叫你給王爺送信的事辦了嗎?」
女官點點頭,頗為為難道:「臨行時王爺不讓我們擅自行動,此次擅自刺殺浩清王一事是否做得不太妥當?」
「你懂什麼?」蘇瀾旖輕蔑打斷,嫣紅五指順手摺下眼前那一支傲然浮香的紅梅,她信指將那鮮艷梅瓣朵朵掐落,「王爺顧及長公主,將來難免心慈手軟,本宮要做的就是要為他統一天下之路掃清障礙,免留後患!」
「是,奴婢失言。」女官不敢再說,唯唯諾諾隨她而去。
各國使者陸續歸國遠走,阿史那覺羅也由霍泱親自護送返回了開卓,霍泱此行也一併帶去了宇文錚親筆的求親文書,錯失東乾容儀公主,卻得大漠第一美人,很長時間裡浩清王的婚事都為人所津津樂道。
一連數天,東乾都毫無動作,年關將至,依這行事,玉寒怕是不打算回國去過這個新春了。
玉子衿心裡則格外思念著宇文少擎,緋雨為他們在存雪閣準備了寂靜的廂房,一行人前些時日朝從原來下榻的客棧搬來了這裡居住,一連幾日她都在房中和緋雨一起為宇文少擎趕製寫過冬的幾件小棉衣,好命人送回瀧州給他。誰料派去送東西的人還未出門,瀧州清歡派來送信的人已經被宇文鵬舉急匆匆帶著走進了門。
數日前,有人夜探英成王府,打昏了一直在府中照料宇文少擎的嫣翠和奶娘,繞過英成王府三千府兵,劫走了宇文少擎!
玉子衿手中的針線盒「啪」就掉在了地上,她神思紊亂,四肢虛浮,將將就要暈倒在地,宇文錚急步進門,一把將她護在了懷裡,「子衿,沒事的,我一定會把瀚兒尋回來,沒事的!」
玉子衿精神恍惚地搖了搖頭,「不!不用去尋了,是他,一定是他!」
「你是說玉寒?」宇文錚形色冷峻,周身都散發出濃重的殺意。
玉子衿肯定地點頭,「普天之下,除了他誰會有那個膽子敢派人夜探英成王府,瀚兒早不失蹤晚不失蹤,偏偏在這個時候失蹤,哪有那麼巧合的事?他一定是猜到了那半份藏寶圖極有可能在倚風的手上,也自然會聯想到倚風臨死前會把它留給我,他遲遲滯留水月城無動作,就是在等瀚兒這個籌碼來要挾我交出藏寶圖,甚至於交出能控制南海的玉縱覽……阿錚,瀚兒一定在他的手上……一定的…………瀚兒從未出生就在我腹中跟我一起遭受折磨,現在才幾個月大就落到了玉寒那個魔鬼手裡,如果有個萬一該怎麼辦……怎麼辦?」她說著說著已經泣不成聲,頭一仰已經承受不住打擊昏了過去。
這時宇文靖域和須赫雲趕回,須赫雲帶人沿著那半幅藏寶圖連日打探,果然在榮亞山的山谷中發現了端倪,而且還在那裡發現了東乾人的蹤影,兩方人馬還發生了些許碰撞交鋒,而宇文靖域今晨才發現玉寒早己離開邑館前往了榮亞山,那些人顯然是故意透露出了玉寒的行蹤,以吸引他們前往榮亞山,伺機令玉子衿交出那半幅藏寶圖來交換宇文少擎。
宇文錚將玉子衿交給緋雨照顧,和宇文靖域等人帶了人手立刻趕往了榮亞山。
新春將至,天色卻愈加寒冷銷骨,尤其在這瀚海黃沙中的孤城,乾裂的風刮撕人面,更令這個冬季更加煩躁了幾分。
玉子衿一直昏睡未醒,緋雨憂容沉思地望著那陰沉的天,往炭火里加了些木炭。
房門這時被人在背後推開,來人步履輕盈,她只當是連惟思前來奉茶,一回頭卻看到一個女子含笑入門來,她眉心的硃砂痣令緋雨目光聚焦,進門笑言:「姐姐,當真是多年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