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月移笙歌落(三)
兩人滾出數丈遠,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在他們看到的那扇石門不遠處還有一道同樣巨大的石門,有人竟利用火藥將其炸毀,破門而出。
不幸的是那些手持利器出現的人並不是宇文錚等人,而是玉寒的人,他們一行進來密室后不慎在機關重重中和玉寒失了散,這些侍衛被困密室逃脫不得,直接選擇了炸毀石門,而此時山洞外層巒積雪,無意已經造成了雪崩,才會發出那巨大響聲。
這些新被擢選到玉寒身邊的侍衛們並不認識玉子衿,見到陌生人只當也是來搶奪寶藏之人,直接持刀就開始圍攻二人。
金隱陌見勢直接拉著玉子衿一個閃身運走如風躲避著那些人的攻擊,待與其拉開距離,他指尖暗器連彈,鋒銳如雨連連飛去,數個侍衛接連被擊倒在地,然而後來他的動作卻慢了起來,他只防守不進攻,逐漸落於下風,玉子衿才開始感覺到不對勁地意識到這個人雖然精通暗器輕功入化,但似乎根本就不會武功,起碼從他們相識至今,她就從來沒有見他和人親自動武過,在有必要的時候他的身邊總會跟著一批隱身保護的高手,而這次他帶她出門匆忙,顯然並沒有來得及召喚屬下……
在一把橫刀擦傷他的手臂,招式拙劣他卻完全躲避不過的時候,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提起已經幾盡無力的身體,強行劈手奪下了其中一個侍衛的長刀,流風轉騰運刀如練擊殺了靠近自己的幾個侍衛,看她出手,金隱陌一時出神停了下來,豈料她反身時左側露出盲點,一個侍衛的長刀就這樣直直沒入了他的腹間。
玉子衿快速迴旋解決掉了剩下的幾個人,將腰腹儘是鮮血一身疲軟的金隱陌拖到了那被炸毀的石室中,他失血過多漸漸已經神智不清,最後直接昏死了過去,這種情況下他還依舊死死攥著背在背上的包裹,可見裡面的東西極其重要。
玉子衿管不得那許多,強行掰開他的手將那包裹解了下來,讓他能平穩地躺在石台上,她解開他的衣衫發現他幸好隨身帶有金創葯,立即給他清理包紮了傷口,雖然傷得並不致命,但刀口極深,這種狀況下如果得不到好的休整,怕是要落下病根的,想到他是被自己連累至此,玉子衿心裡忍不住愧疚,他將自己的狐皮厚氅解了下來裹在他的身上,將石室內所有的油燈都拿到了他的身邊點燃,以免他著涼。
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只有金隱陌沉重的呼吸聲在斷斷續續起伏,算算時辰外面這個時候也已經是黑夜了,她四肢有些寒涼地抱住膝蓋坐在了金隱陌的身旁,孤伶不安的眼睛一直盯著身前那些跳動搖晃的燭火,忽然就想到了洞房中的花燭,初次穿上嫁衣嫁給她的少年郎那一晚的,還有……封后那日。
她這時不禁偏過頭看了看昏睡的金隱陌,一時心起她往他的方向又挪動了幾下,慢慢趴上他躺著的石階,手指有些猶豫地摸向了那一副白玉冰冷的面具。
燭火幽幽,地宮冷暗,烈風從不明的方向吹來侵蝕著人的身骨,也令那燭光更加跳躍,在那張臉上投射出斑斑光影,她心田巨震地盯著白玉面具後面露出的那張臉溘然跪倒石階,雙眼瞬間模糊,泣涕奔涌。
那張臉俊秀依舊,仍然是她記憶里溫潤如風雅如謫仙的模樣,可是那一頭鉛華洗盡的白髮卻如利刃在她已經傷痕纍纍的心傷又重新劃開了傷口,那種痛讓她更加感到生不如死!
她該想到的,早就該想到的!
金隱陌,金隱沒。
這名字背後的含義指的就是一個不能見於世間的人!
難怪當初金佑林之死他會放過麟兒,難怪在大漠他那麼及時地出現。他數度在關鍵時刻挺身相救,原來根本不是巧合,是因為他一直在關注著她的行蹤。
她以為他死了,永遠地不在了,這蒼茫人世滾滾紅塵再也見不到那個雲淡風輕清逸出塵的翩翩公子,原來他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倚風,你騙得我好苦……好苦……
她哭得撕心裂肺,緊緊抓住了他冰涼入骨難回暖意的玉手,她用自己的熱度去暖那如冰五指,卻怎麼也捂不熱,這時她忽然就注意到了放在他身旁的黃綾包裹,她凝眉深思了片刻,顫抖著雙手將它打開了來。
愛子景沐息存……
那方白玉瓷瓶在燈影曳動中生生擺在了她的面前,她盯著那一行小字忘記了呼吸,忘記了一切,天地旋轉,人世滄桑,頃刻都做滄海桑田在她的背後無關遊走,她抱住自己的頭將自己深深縮在牆角里,不叫不鬧不出聲音,像一隻失去了犄角和四肢的獸,只剩下了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在死死盯著那隻白玉瓷瓶。
原倚風在睡夢中恍然醒來的時候,才發現玉子衿正癱坐在那裡獃獃看他,在看到那被打開的包裹后他才下意識地去摸自己臉上的面具,短暫的驚恐后,他淚灑石階笑了笑,捂著傷口起身向她伸出了一隻手,「早該知道這是瞞不過你的。」
玉子衿木然抬眉,順著他的力道從地上站起,兩人並肩坐在了石階上,目光凄迷看著身旁的白玉瓷瓶,她問:「玉縱覽是你讓義夫交給我的,藏寶圖也是你留在發簪中的,南海也在你的手上,你既然有這些籌碼,為什麼不去一搏,反倒在那深宮中做了十年傀儡呢?」
「子衿,你是在恨我嗎?」原倚風平靜地低下了頭,他似有愧意,又有無奈,「如果我但凡有幾分雄心壯志,可能你就不必犧牲幸福陪在我身邊那麼多年,可能就不會犧牲那麼多人,可能沐兒就不會死。」
「我不是……」玉子衿正要解釋,原倚風則一笑搖了搖頭。
他道:「我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可是沐兒走後,我的確是感到自己當初的決定可能錯了,但我從來沒有後悔!當初皇兄將南海交到我的手上,是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護佑南海,護佑金氏,金氏歷代承天上將軍戍衛南疆,熱血衷心,他們對原氏之功遠大於原氏所施之恩,凋零宗族皇朝末日,再多掙扎都是徒勞,我豈能再因吾族榮辱而耽於一己之私,將整個金氏、整個南海再拉入這亂世戰火,用多於原氏千倍萬倍的金氏和南海民眾的性命來換取原氏的江山永固,這不是皇兄的初衷,也不是我的。我將玉縱覽交給你,將藏寶圖交給你,是因為我知道,你可以找到一個比我更適合來擁有它的人!」
他的目光醇和,淡淡笑著移向了石室之外,那裡宇文錚和須擒風等人正循聲趕來,這裡四周空曠,稍有聲響便會四處傳來,是以當一行人一路轉過迷宮行到這裡,兩人的對話幾乎都聽了個大半,須擒風和蒙成放相視一眼,在驚訝於原倚風還存活在人世的同時,也不禁在心裡暗暗為其心胸所折,原只道其文弱無能不可治世,實不知慎於行而決於內,憐蒼濟世有浩然心胸!
宇文錚冷然肅息,直接邁進石室走到了玉子衿身前將她扶起,他摸摸她有些涼了的手,正要解下自己的大氅給她披上,原倚風已經先他一步將玉子衿的狐毛厚氅給她披了上去。
玉子衿看看一直淡笑的願倚風,有些躊躇地問:「麟兒呢?怎麼不見他和你們在一起?找到瀚兒了沒有?」
宇文錚搖了搖頭,玉寒早就發覺玉揚翕和玉澤所謀,一直都有防備,剛入山陵地宮就和親信想辦法甩掉了玉揚翕,他們還在尋找玉寒的蹤影時,有人在這裡炸毀石門觸動了地宮的機關,他們所在的那一方石室坍塌,匆忙逃離時和宇文靖域與玉揚翕失了散,現在還未曾聯絡得到宇文靖域二人。
這山陵地宮曲折環繞,四通八達,光這種有巨型師門的石室就有不下七八個,他們一一探過,俱無所獲,現在只剩下了原倚風和玉子衿初進來時見到的那一個巨大石室,他們曾企圖想打開它的大門,但這扇石門明顯不同於其他,開門機關根本就無從下手,他們在地宮裡轉了許久試圖在別的地方尋找入口,結果也一無所獲,看來這間石室極有可能就是筠羅太子的主墓室,玄機當藏在玉寒手上的那一半藏寶圖中。
宇文少擎危機在即,宇文靖域和玉揚翕也不見了蹤影,如此乾等也不是辦法,須擒風和蒙成放等人帶著人自行去了那扇巨大石門前,企圖尋找新的線索。
石室里瞬間只剩下了三人,玉子衿理理大氅,自行找個地方坐了,她一直側著身子,沒有去看那兩個淡漠不是淡漠、輕笑不是輕笑的人。
過了良久,她以為一直這樣沉默也好,沒想到他們卻並不像她一樣甘於沉默。
宇文錚彈彈衣上灰塵,漫不經心開口:「金公子……哦,不,是原帝,真是久仰大名,緣慳一面,世人都以為原帝魂歸九天,真龍西去,本王早先還琢磨著是不是該讓著作郎早日為原帝立紀做傳了,誰能想原帝還沒死,竟秘隱南海,將自己的命吊了個足,國是沒了,但窩在南海假以時日怕是還能活成個萬年丞相。」
有這樣嫌人不早死,罵人是王八還不吐髒字的嗎?
普天之下惟英成王。
原倚風依舊面不改色笑著,「英成王有心了,金隱陌是金隱陌,原倚風是原倚風,兩者並無關聯,該做的傳紀還是要的,只是英成王可要記得提醒著作郎一句,下筆的時候可別忘了述我與愛妻孝懿皇後年少扶持十幾載相伴,雖然不能白頭偕老,我二人琴瑟和諧夫妻情深還是當要載入史冊流傳後世的。」
宇文錚開始升起怒火,冷笑道:「流傳後世又怎樣?還不是喪國無能早死的命!」
「英成王是覺得自己擁有王八相能活很長嗎?」原倚風接著回嘴。
「好了!」玉子衿趕在宇文錚前打斷了二人,她今天真是徹底見識了這兩個人了,貴族世家賦予他們的禮節教養在兩個人相撞時簡直都成了空氣,什麼「早死的命」「王八相」,有這樣當面擠兌人的嗎?簡直兩個市井潑婦,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人了!她看也不看二人,自顧走出了石室。
宇文錚和原倚風嫌惡地相視一眼,冷哼一聲也各自跟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