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秘密曝光 骨肉產生嫌隙

第七十九章 秘密曝光 骨肉產生嫌隙

一)

那日,諸玉良一如往常地下班、回家。進了家門,她發現樓下沒人,以為女兒在學校里值日打掃衛生。但她看到了書包以及從食堂取回的蒸飯盒,知道女兒至少回過家了。

「婧婧!婧婧!」她試著往樓上喊了兩聲,見沒回應,猜想女兒定是被王海鷗等小夥伴叫去跳皮筋了。

於是,她繫上圍裙,開始洗菜燒菜……等一葷一素一湯準備就緒,還沒見文婧回家,她心裡開始犯嘀咕:「這丫頭,怎麼玩得吃飯都忘了?」

她左等右等,突然意識到女兒是不是生病躺床了啊。她三步並作兩步奔上樓去,見床上無人便鬆了一大口氣。

猛地,她發現那隻鎖住她所有秘密的皮箱正敞開著,離婚證也攤開著,不禁驚呼一聲:「糟糕!」

今天中午,她開箱取放東西后,因一時走神竟忘了上鎖。她知道女兒最擔心爸媽不和,最擔心這個小家庭散夥,現在發現爸媽實際上早已離婚,這對女兒敏感脆弱的內心是個多麼大的打擊啊!

她慌了,趕緊脫了圍裙出門找尋。她先去前宅村那一片道地,因為女孩們放學后通常在那兒跳皮筋、踢毽子、走房子……但時值寒露,夜色早降,空曠的道地上早已沒了孩子們玩耍的身影。

她汗珠滿頭,被涼風一襲,冷不丁打了個寒噤。此時,點點細雨飄落,無聲卻涼意嗖嗖,猶如她心中無聲的淚滴。不慣高聲大語的她開始凄厲地呼喊:「婧婧!婧婧!你在哪兒?快回家吧!」

她失魂落魄地來到牌頭老街,不知不覺走進王桂芝家,希望女兒和王海鷗都在這裡玩耍。「或許桂芝嫂留孩子們吃晚飯了,婧婧才沒回家的。」她哄著自己,但又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因為,以往文婧到哪裡去需要晚歸時都會提前跟她打招呼或者託人捎口信,這還是外婆許桂英給外孫女立下的一個規矩。

此時,王桂芝正揩乾雙手準備端起飯碗,沈道銀正將一口散打的黃酒抿進嘴裡,一聽諸玉良的來因,立即知曉事關重大、事出蹊蹺。諸玉良當然不便告訴他們:文婧是因為看到父母的離婚證后才負氣離家的。

王桂芝一邊火急火燎地找傘拔鞋,一邊寬慰諸玉良道:「你不要著急!婧囡是個懂事的囡子頭,她一定有啥事體耽擱在某個地方了。說不定現在已經在家了呢!」

三人小跑著首先去了王曉平家。王海鷗說:新學年開學后她和文婧很少去道地玩了,因為二年級的家庭作業比一年級時多得多;而且今天也沒輪到文婧值日,放學后她倆就各走各的了。

王曉平見事發突然又緊急,只得撂下吃得半拉拉的飯碗,拽上妻子去老街

東頭幫忙找人,而叫女兒海鷗在家照看弟弟海鵬。

諸玉良一行則來到老街西頭的區中心小學,一路打聽著跑進教職工宿舍區。諸玉良多麼希望此時的文婧正和婁其中父子在一起啊!

然而,婁其中父子聽后除了愕然就是搖頭,還有婁觀峰一連串只會讓大人更加著急上火的刨根問底。

找人隊伍的擴大使諸玉良的絕望感也在不斷擴大。「楊樂田:求你放過伢母女倆吧!你不要再興風作浪了好不好?你可以索走我的命,但千萬不要再挑唆、傷害我女兒了!」諸玉良默默地哀告著、飲泣著……而回應她的卻是讓人肝腸寸斷的凄風苦雨。

「伢在這裡像無頭蒼蠅一樣旋團團,說不定婧囡已經在家了呢!」王桂芝的一句吉言給了這群無頭蒼蠅一個飛行的方向,於是一群人又朝前宅村的文家奔去。

(二)

進了家門,諸玉良見桌上仍是一葷一素一湯、兩小碗米飯、兩雙筷子、兩隻調羹,只是沒了飯菜氤氳妖嬈的熱氣。她發了幾秒鐘呆后,突然神經質般地奔上樓去。但,樓上依然空無一人。

一隻魔爪正在無情地把她心中的片片希望往外掏,然後將夢魘般的絕望、恐懼和失落往她的心房裡填——

什麼是絕望?她曾在電影里看到過:塌陷的大山、滔天的洪流襲向來不及逃跑的人們,手無寸鐵的民眾被劊子手們一個不留地屠殺,母親眼睜睜看著自己懷裡的孩子病死或餓死……

什麼是絕望?她不是沒有親身經歷過。身懷六甲的她在那個元旦之夜被人用黑洞洞的槍口頂著腦門時,把女兒寄養在孝義莊后數次夢見其落水無蹤時,便是這樣一種天塌地陷的感覺。是的,這種被厄運吞噬的體會對她來說並不陌生。

儘管她心裡早有了迎接種種不測的準備,但當不幸真的張牙舞爪地撲來時,她發現自己根本不堪一擊。

「這次要又是個噩夢就好了。」她自言自語著,卻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在樓下了;不一會兒,她發現屋裡只剩自己一個了。人們出門前好像留了句話:「你就呆在家裡吧!伢再出去尋尋。」

王桂芝夫婦、婁其中父子剛走出文家時,王曉平夫婦及王旭平打著手電筒氣喘吁吁地趕來會師。大家嘀咕了一陣,便來到文家附近的一口小池塘。

搜尋隊繞著池塘,在水面上亂晃著手電筒,雨絲在光束里看起來像撒落的千萬根鋼針,針針扎在人們的心頭,隱隱作痛。

王旭平借來一根長晾竿,男人們遂將長晾竿伸進塘里探戳著什麼。他們不斷地換著方位,將長長的竹竿伸下去又抽上來,再伸下去……

費了多時,他們沒在塘底探戳到什麼疑似物,於是帶著既慶幸又迷茫的心情收了晾竿,再次回到文家商量下一步如何行動。

「現在要不要去告訴李主任,發動你們供銷社的職工尋一尋呢?要不要打電話讓元方回來?要不要去派出所報案?」一貫頗有主見的王桂芝見諸玉良眼神發獃,一時也沒了主張,只得躊躇著問道。

婁其中見機也說道:「是呀,要不我也發動一下住校的教職工去尋尋?」

諸玉良並不答話,只是看了看手錶輕言道:「現在已經八點多了。」就這一會兒功夫,大伙兒發現她的嗓子已經啞了。

……

大家正準備分頭行動時,突然「吱呀」一聲,院門打開了。所有的目光立即被「吱呀」聲收了過去。

只見文婧渾身透濕,一縷劉海貼著腦門,球鞋上、褲腿上滿是泥漿點點,整個人跟丟了魂似地走進屋來。大家盯著她,一時都呆住了。

婁觀峰首先打破屋裡的驚訝和沉寂,大喊一聲:「小姨娘!你去哪裡了?」

王桂芝掩飾不住極度憂慮之後的慶幸和興奮,咋咋呼呼道:「哎呀!你這個囡子頭忒勿曉得輕重啦,夜到去哪裡也不跟你娘說一聲,看把她急成什麼樣了?外面黑咕隆咚的,又下著雨,你到底去了哪裡呀?」

但文婧完全沒了往日的乖巧有禮,並不理會王桂芝的咋呼,只顧低著頭徑直往樓上走去。

諸玉良見狀,趕緊兌了一桶熱水跟著上樓,王桂芝也緊隨其後;王旭平的妻子王迪娟則走進灶間,開始切薑絲煮紅糖水;而男人們在客廳里吸著煙,像打了一場大勝仗似地談笑著一些無關痛癢、不著邊際的話題。

王迪娟將一碗紅糖生薑湯端上樓后,又借著屋裡的燈光,在院子里打了井水,將文婧換下的濕衣褲及鞋子一一洗了晾起。

眾人見文婧已安然入睡,便安慰了諸玉良幾句,各自回家。

(三)

王桂芝在回家的路上不禁暗自揣摩:「玉良顯然曉得婧囡突然失蹤的原因,只是不便告訴伢罷了。看她一副討好囡的樣子,像是有什麼把柄捏在囡的手裡。莫非她……和李主任真有關係,不巧被婧囡撞見了?」

此時,婁其中肚裡也做著和王桂芝一樣的功課。

半夜,諸玉良聽見女兒不斷翻身的聲音,知道小傢伙心事重重難以入眠,便披衣來到女兒的床邊。她掖了掖女兒的薄被,醞釀片刻后柔聲說道:「媽媽和爸爸離婚是因為性格不合、經常吵架;但這兩年伢磨合得不錯,隨時都準備去領復婚證哦!」

「果真是性格不合?」文婧背對著母親冷冷地問道。

諸玉良沒想到不滿八歲的女兒,那問話的口氣簡直比自己的母親許桂英還要嚴厲三分,心裡不免犯怯道:「我總不能告訴囡,我和她爸離婚是因為痛恨他參與派斗、致人喪命、累及家小吧?我現在不能把這個秘密告訴囡,她還那麼小,哪裡能明白成人世界的殘酷!」

諸玉良想到這裡,便語氣肯定地答道:「嗯,就是性格合不來,感覺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那現在磨合好了,打算什麼時候去復婚呢?」文婧嘴上這麼問,心裡卻想:「還在騙我!明明是你心裡裝著別的男人,對爸爸不忠誠不專一,卻說和他性格不合。」

「伢隨時都可以去領呀!只是你爸爸太忙了,總是抽不出時間去辦這事兒。」諸玉良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說來也奇怪,我和遠方的婚姻紅繩扯斷了要再連接還真不容易呢,冥冥中像有股力量在阻撓伢破鏡重圓似的。」

「那好吧,我希望你們儘快去復婚!」文婧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如果你對爸爸繼續三心二意的話,那最好不要去復婚,免得他再次受到傷害。」

諸玉良以為這番交談已解開了女兒的心結,便放寬了些心。不承想,這一天,正是她母女倆感情疏離的開端。

原來,昨天傍晚文婧突然發現父母已經離婚的秘密后,一時痛心疾首而甩門離家。她思緒萬千,百思不解——

「看來牌頭老街關於媽媽的流言並非都是人家嚼舌頭。」

「爸媽究竟為什麼離婚?難道是媽媽的不忠被爸爸發現了嗎?」

「他們離婚了為什麼還在一起,還要假裝沒有離婚、假裝很恩愛的樣子?」

「不過他們的恩愛倒不像是假的,至少爸爸是一心一意愛著媽媽的。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接受他們離婚的事實,這讓我感到太羞恥、太痛苦了!」

文婧正在難過至極中,見楊樂田的鬼影尾隨,便朝他吼道:「死開!我叫你來了嗎?」

原來,楊樂田的鬼祟見文婧突然神色異常地從家中奪門而出,便想去她家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的鬼影還沒上到樓梯,就被樓上一股閃電般的力量「吽」地一下打出了屋子。

他跌坐在路邊,半天找不著北,痛得齜牙咧嘴。「倒灶鬼!什麼厲害東西讓老子半步也靠近不得?」他恨恨地罵了一句后,便尾隨文婧,想探個究竟。

見文婧怒吼,楊樂田便壞笑道:「我見你滿面愁容,心中疑團重重,想必有什麼突發事情使你難以接受?」

文婧見他這麼說,便緩了口氣說道:「我問你,一般夫妻離婚會是什麼原因?」

「這個么……一般是老公發現老婆搞破鞋、軋姘頭,肯定會休妻離婚的。」楊樂田狡詐地答道。

「那離婚後,為何老公還愛著老婆,還要對外假裝沒有離婚?」

「這個么……要麼是老婆美若天仙,老公雖然拋棄了蕩婦,但心中終歸是捨不得,或許還想給她一個改過的機會;要麼……老公覺得蕩婦既然可以給所有男人睡,自己不睡也是白不睡,那就乾脆對外瞞住離婚的事實繼續……」

「我就曉得你這個下流坯說不出什麼好話來!」文婧聽后羞憤難當,沒等楊樂田放完臭屁就啐罵道。

「哎!是你問我話的好不好?還啐我一臉,今天真夠倒灶的哈!我曉得你不同凡響,但你也太欺負人了吧?」楊樂田在她身後不滿地大聲嚷嚷道。

「究竟是誰欺負人了?」文婧一邊走一邊嘀咕著,不再理睬那鬼。她繼續琢磨著自己的滿腹官司,想道:「我怎麼越來越看不懂自己的父母了呢?他們究竟是怎樣的人,我現在怎麼一點兒把握都沒有?難道這就是外婆常說的燈下黑嗎?」

她明知楊樂田每時每刻都在伺機報復媽媽和李叔叔,他的信口開河自然不可相信。但極易受暗示的她常常會放棄自己的直覺,被各種暗示誤導和牽引,從而不免作出種種失誤的判斷。

所以,楊樂田的這番鬼話雖鄙俗難聽,但文婧還是聽了進去。因為從邏輯上分析他的話,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對照,他的話也不是完全站不住腳跟。

自古以來,將謠言重複一千遍就變成事實的悲劇從未斷演過。為什麼謠言那麼富有殺傷力?就是因為謠言比事實更有鼻子有眼,比事實更合乎邏輯,比事實更符合公眾的審美情趣,比事實更能呼應人們心中的魔……

文婧心中照樣有魔。心魔一日不除,一日就不能修成佛果,也就一日不能看清世情真相。

(四)

是夜,文婧發起了高燒,渾身如火炭般燙人。每當遇到人生中過不去的坎時,她總會以發燒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訴求和慾念,並彰顯著自身不屈的生命力。

小女孩被送進了縣人民醫院。經查,患風濕性心肌炎,需立即住院治療兩周;否則有可能轉為慢性心臟病。

這回,輪到爸爸早、中、晚來伺候她了。

文遠方不得不放下手頭的許多工作,一有空就跨上自行車往西施殿方向的醫院奔。女兒不想吃醫院食堂的飯菜,他就用保溫瓶買來水餃、餛飩……變著法子哄女兒多吃點東西。

一日晚上,見女兒身體康復得差不多了,文遠方偷偷帶女兒去看了場新電影《閃閃的紅星》;看完電影后,又悄悄地將女兒送回病房。

回醫院的路上,文婧坐在爸爸的自行車後座上,用腳踢著節拍哼唱著「紅星閃閃放光彩……」她的心情看上去比剛入院時開朗了許多。

「爸爸,我覺得你沒有媽媽說的那麼忙嘛!」文婧別有用心地說道。

「哦,爸爸平時挺忙的。但是寶貝囡生病住院了,我必須來陪伴,即使天塌下來我也不管啦!」文遠方也知道女兒說這話的用意,便討好地岔開意思去。

是的,自從文靜住院以來,文遠方最害怕的是女兒那雙龍鳳眼的逼視目光。他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在女兒面前處處賠小心但又絕口不提那個導致女兒生病住院的敏感話題。

文婧的目光雖然犀利,但又內含一層包容的意思,彷彿在說:「爸爸,婧婧不怪你,婧婧理解你!」今天,她大概覺得總是迴避問題不是個辦法,有必要敲打敲打爸爸了。

但是,爸爸沒有給她探討這個敏感話題的機會。

文婧出院的那天清晨風和日麗,陽光懶懶散散地照在病床的白色被褥上,醫院那股特有的難聞氣味也不再刺激人的嗅覺。文婧在一陣吵鬧聲中極不情願地睜開惺忪的雙眼。

她側耳一聽,竟是媽媽的說話聲,應該說是吵架聲:「你說好等囡出院那天,我們去把手續給辦了,省得小傢伙這麼難過。今天我起了個大早來城關,把所有證件都帶上了,你又說沒空去辦這事兒了。你是在耍我嗎?文遠方,我告訴你,不是我上杆子求著你復婚的!你不想復婚就明說好了,有必要這麼三番幾次地耍我嗎?」

「你小聲點、小聲點行不?我真的是……」文遠方近乎哀求的聲音。

文婧的心一下子又沉入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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