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小隱於野 大隱於市（上）
提前一步出了城的游師爺等人，此時正準備跨過四方山的地界，並不知道百里之外的碧海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四人只顧埋頭趕路，道路漸寬起來，經過一道路口的時候，眼前豁然開朗。
南面有一條數倍寬的官道聯通此路，是通往盤虎林和龍鱗城的，兩道合併向東，可同時容納七八匹馬並肩而行。從這裡開始，便正式進入四方山和安華城的地界了。
此時，眾人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因為他們遙遙看到前方雄踞荒野的山頭下，無數師爺軍正往此處集結，在山腳的開闊地帶安寨紮營。
游師爺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後方，發現還有數量眾多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從南面的官道折上來，不禁納悶：神雅東北的四方山是軍事要地，和珍國常年駐重兵在此也無可厚非。可今日集結的師爺軍怎麼比往常多出這麼多？
一旁的林華甚也發覺出事有蹊蹺，遂小聲問道：「凌督領您說，這些師爺怕得有數萬之眾了吧！莫非最近李天子有什麼大動作？」一想到最近發生的大事，無非就是四城伐都和洪府的定親宴。難不成，這些重兵是支援雙豐國的？想來也不太可能。
聽了他的話，凌師爺搖了搖頭，示意大伙兒別再說話，只管好自個的事就行了。當下，四人默不作聲地往邊靠了靠，任那些隊伍浩浩蕩蕩地從身邊疾馳而過，連看都不多看一眼。
眼看已近黃昏，凌、游師爺商量了一下，不如今夜就先在四方山山門下找個驛站歇一晚，等養足了精神，明日夜間便能到達安華城了。一路行來，眾人也餓得緊，特別是李統靖，半路就將自帶的酒給喝了個精光～此時酒蟲上腦，恨不得立馬就找個客棧喝個痛快！
哪成想，平時那幾處小驛館冷冷清清，今日竟是門庭若市！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來來往往的師爺，只好作罷。好不容易找了個酒肆，打了禦寒酒、路上的乾糧，因為看情況，估計客棧也沒地方住了，只能連夜趕路啦……
就著冷水乾糧，四人好歹填了個肚飽，坐在馬廄旁邊歇息一下。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凌師爺用手肘捅了捅游師爺，小聲道：「誒，老游，今兒個四方山駐地怕有些熱鬧過頭了吧？你看，這些驛館里進進出出的，全是些有名頭的師爺哩。」
後者喝了一口水，眼角透過碗邊掃視了一圈，回道：「可不是么，神臂城的『李督領』和他的隨從一眾、原本跟著華統領身邊人稱『副統領』的『歐陽督領』，還有長期駐紮在未名森林南守護龍鱗城的『易督領』……」
看著這些來來往往的師爺，他如數家珍，看來這幾年經常和其他地方的隊伍進行任務，對於這些人，早已混了個臉熟。頓了頓，游師爺繼續道：「好似這和珍國駐守在神臂城的師爺軍官兵，基本上都湊齊了！難道龍鱗城和前線那邊最近不需要防守么？關於這事，凌督領怎麼看？」
前者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本督領是覺得有些蹊蹺，至於哪裡不對勁，現在也說不上來。不過此行咱們有任務在身，只要不影響我們順利到達安華城，就什麼都別管、什麼也別問！」
「嗯，要是消息走漏，恐怕計劃還沒開始便要腰斬了，這是李天子的任務，出了差池咱們可擔當不起！」說到這，游師爺卻突然將目光快速掃了一下四周，低聲道：「我說各位，咱們後面有條『尾巴』！不知你們注意到沒有？」
凌師爺還未答話，那李老師爺卻湊上前，用肯定的語氣接過話茬道：「嗯，有兩人，一前一後相距不到半里，出了碧海城就跟著了，一直在我們身後三里處左右。督領您說，莫非我們此次的計劃暴露了？被居心叵測的人盯梢了？」
凌師爺冷笑一番，淡然道：「既然我們已決定連夜趕路，不如今晚就趁著天黑將他倆甩開！對方要是糾纏不休，咱們大可在前方設下埋伏，進安華城之前將其給……」說完，不著痕迹地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其餘三人也覺有理，遂點了點頭。當下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沒過多久，一行趁著夜色，騎馬快速消失在官道盡頭……
不過接下來卻出乎意料的順暢，幾人連著趕了一夜的路，至天拂曉，身後的「尾巴」卻已消失不見。大伙兒鬆了一口氣，遂放慢腳步，終於在天黑之前到達了目的地。
今日的安華城顯得格外肅嚴，不僅比平日的人/流量增多，而且城外、城牆上也多出了數倍的巡邏。大伙兒知道這幾天正逢城主府大喜之日，並且連和珍國國相也親自移駕前來祝賀，所以防守森嚴是必然的。
通過西門的層層關卡和盤問，四人好不容易才進了城，在大街上溜達了一圈，紛紛駐足。見其餘三人投過來的目光，游師爺若有所思，遂將手往南一指，道：「諸位隨我來……」
當下，大伙兒將馬兒寄存在一家客棧，順帶好吃好喝了一頓。然後前者便帶著三人一路南行，走到了南門處。
「啊？這剛進城，就又得出城了？」
聽完凌師爺的詢問，游師爺也是苦笑不已，之前他和金奎、塗師爺赴未名森林進行「綁名布」任務的時候，正是在城南門外的一家「師爺驛」下的約。那金師爺也沒在信上說此次約定地點在哪，只好到那兒碰運氣了。
看著里三層外三層的門禁，一眾也是頭大，今日不比往常時候，進進出出的頗為不方便。要是盤問得緊了，對於他們這些有機密任務在身的人來說，難保不出什麼漏子。
游師爺搖了搖頭，剛想踏過去，孰料就在此時，突然感覺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趕緊回頭一看～只見一瘦高、濃眉大眼的年輕漢子站在其身後，一臉嬉笑的看著自己。
前者一愣，隨即一喜：嘿，這不正就是四年未見的金師爺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哩！
當年碧海城一戰，後者受梁鳴荼邀約前往助陣，可是出了不少力呢！現在在場之人，幾乎一眼就把他給認出來了，特別是凌督領和林護排，對他可謂是記憶猶新。
觀數年不見，金奎也沒多大變化，同樣是一臉傲羈之色，不過給人的感覺是眉宇間多了一份穩重。他朝四人作了一揖，咧嘴笑道：「諸位可真是雷厲風行哩，在下才剛到安華城沒多久呢，你們也到了。凌督領、游都尉、林護排、李老師爺，別來無恙啊！」
真要說到金奎，剛開始給游師爺的感覺是極為不靠譜的，但自從知道他就是「八大師爺」之一金檀的兒子、而且還是李玄禮的神秘引薦人之後，對他的印象也就大為改觀了。特別是凌師爺，當他知道面前之人就是前者口中所說的能憑一己之力拖住「火鈞鬼王」、並能全身而退的金奎之時，想到其年紀輕輕，不得不由心底里感到佩服！
金奎見大伙兒杵在原地，忙拍了拍所有人的臂膀，道：「各位前輩，既然你們都到了，那這事還得從長計議。眼下還有其他人還未到，在下已吩咐塗師爺前去接應了，不急！現在，我要帶你們去見一個人！」
聽完他的話，眾人一臉迷糊，紛紛思忖道：這是要見誰呢，這麼神神秘秘的？反觀前者，用帶著莫名意味的眼神看向游師爺，神秘道：「我想，接下來要見的，恐怕是老游你最想看到之人！大伙兒別聲張，都隨我來。」
一聽這話，沒由得，游師爺似乎想起了什麼，心裡突然「砰砰」直跳。當下，四人默不作聲地跟在金奎的身後，跟著他從主道轉進熙熙攘攘的大街，又從大街鑽進小巷。曲曲折折走了好一會兒，停在了一處還算寬敞卻又不太起眼的院落門口。
金奎走上前，拉起院門的輔首環輕輕扣了扣，不多會，就聽內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誰呀？現在老爺有事在身，不方便接客，請回吧！」
游師爺剛在納悶聽裡面那聲音怎這般熟悉，就聽金奎清了清喉嚨，道：「拓拔老爺子別逗趣了～小子帶了幾個人來呢！還帶了一壺『原度高粱桂花釀』！您老若不開門，咱可帶著人出去喝了啊！」
話音剛落，就聽宅院門「嘩啦」一聲突然打開，一位白鬍子老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探出個身子，嚷道：「原來是你小子回來了！帶了好酒不給老朽嘗嘗，想自個兒私吞了？沒門！」
另四人被眼前的景象給弄得一愣一愣的，游師爺一見此人，忙伸手作揖，恭敬道：「在下碧海城游都尉，見過酒仙前輩！」這開門之人，不正就是「拓拔酒仙」么！沒想到拓拔老爺子匆匆一別，數月不見，竟躲在這兒來了！
前者斜眼一瞥，見游師爺和林華甚有些眼熟，不過似是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見過了，遂扯了扯嘴角，牽強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了。而後只手一探，一把揪住金奎的衣領，如拎小雞似得扯進了門……
兩人擋在門口，就見拓拔酒仙伸手在金奎身上一陣摸索。後者知道話都說出來了，眼下也賴不過去了，遂自個往懷裡一摸～還真的掏了一壺酒出來！看來，他似是極為了解前者的脾氣，果不其然，拓拔酒仙一見真有酒喝，立馬便喜笑顏開起來。
游師爺等人在一旁看得好笑，兩人就這樣一邊打鬧著，一邊磨著嘴皮子，好似關係頗為熟稔。就在這時，從庭院里突然傳來一道威嚴的說話聲：「金奎，既然來了，就趕緊將客人招呼進來，在門口打打鬧鬧的成何體統！還有，拓拔老兄，你都多大歲數的人了，怎還這般孩子氣？！」
聲音不大，卻穿過重重轉角，在一片打鬧聲中清晰的傳入眾人耳朵。其餘三人一聽，頓時眉毛上揚，心道此人內功好渾厚！反觀游師爺，在前者話音剛落之時，腦袋裡頓時「嗡」的一聲就炸將開來！
只見其臉色瞬間變得極為不自然，忙撥開拓拔酒仙和金奎，三步並作兩步疾馳而入。其餘人一見他有些古怪，趕忙跟上，卻見前者徑直走到庭院正中的石桌處，對著一位淡然飲茶的老者跪地高呼道：「屬下……參見盤統領！！」
「嘶～盤統領！」見狀，凌、林、李師爺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只見那老者自顧自淡然飲著茶，卻不著痕迹地伸出一手抬住游師爺的手肘，將他扶了起來。觀後者的激動之情難以言表，只一個勁地打量著這人，甚至連眼眶都有些泛紅了。
後者淺啜了一口香茗后，這才抬頭，看著游師爺微微一笑道：「游老弟，許久未見，盤某也想念得緊哩！如今鄙人早已不是那所謂的『統領』了，你可別折煞我啦……哈哈！」
其餘人定睛一看：只見此人滿面紅光、雙眼有神，臉頰鬍鬚花白相間，配合著修長的眉須，更是令其威嚴之中增添了些許殺氣！以一席華裾著身，悠閑而不失身份。儘管他是坐著的，但也難掩其頎長而強健的體魄！從他的面相和氣質來看，當已是古稀之年了罷。
眾人呼吸一窒，不僅紛紛拜倒，恭敬道：「在下『晚輩』參見盤統領！」果不其然，此人正是消失了數十年之久的「天下第一師爺」、「伏魔師爺軍最高統領」：盤師爺！！
儘管眾人對他是尊重有加，但他也沒有擺任何架子，忙起身一一扶起，不斷說道：「哎呀，什麼統領不統領的，以後別叫得這麼生分，鄙人可擔當不起！四海之內皆兄弟，大伙兒若不嫌棄，以後就叫『老盤』吧！」
一旁的游師爺目光如炬地看著前者，心中千言萬語，但到嘴邊卻只蹦出幾句話來：「盤～盤統領！這些年您究竟去哪了？您都不知道，一同出生入死的十萬兄弟們，可都盼著您呢！」
反觀盤師爺，訕笑了聲，自嘲道：「哎～盤某何德何能，實在是對不住這一幫共患難的兄弟啊……咱不願現身，也是有苦難言。再說了，這幾十年我哪兒也沒去啊，一直就在安華城裡哩！承蒙天子照顧，不僅隱瞞了鄙人的身份，還給了鄙人一個清凈的環境養老，何樂而不為呢！再說了，咱都老了，退隱下來把擔子讓給年輕人，豈不是更好？」
「這……」眾人一時語塞，一直以為盤師爺隱退之後，到哪去做了個游雲野鶴，可讓在場之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就藏身在安華城之內！特別是游師爺，自己經常在此城進進出出，就從未想過當年追隨了近二十年的「盤統領」，竟然就生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這還真就是世事難料了，正所謂「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也不過如此吧。想當初盤統領帶領十萬伏魔師爺軍，橫掃千軍、叱吒風雲，是何等的威風！沒想到因故被迫交令讓位之後，還能逍遙自在地生活在安華城而不被世人所知曉，看來，應該還得益於天子李玄禮對他的特殊照顧。
數十年來，有關於他的各種傳說數無勝數，本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他了，沒想到最終還能相見！一眾人除了拓拔酒仙和金奎，無不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