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別離時
金師爺將癱軟的游無痕放到桌子上靠穩,擦擦頭上的汗,笑罵道:「嘿!沒見過這小子出手,能耐倒不小!竟敢跟老子動真格的,你們都看見了,剛才我差點就死在他手裡!」
塗師爺眉頭緊鎖,擺手道:「罷了罷了,這傢伙數年前就經歷了不小的變故,無依無靠的。好不容易在碧海城穩定了下來,沒想到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現在游師爺也離他而去,咱們一行還能不能活著回來也說不準,只能先好好安頓一下吧。」
遂招了招手,道:「時間緊迫,我和老金不能停留了,即刻便出城!梁小子,你幫忙把游無痕弄到床上,待會兒下去找根繩子把他捆起來。等他醒了,你好好說道說道,我想過不了幾日,他想通了就沒事了。」
眼下誰也沒轍,都覺得也只好這樣了。金師爺又偷偷打量了一眼外面,確認再無可疑之處,遂同塗師爺一起向梁堯章互道了一聲「珍重」。當下不再遲疑,收拾好行囊便出發了。
待得兩者離去,梁堯章將游無痕扔在了床上,頓覺頭大:你們倒好,走了個乾乾淨淨,把這「小祖宗」扔給我,也不知要鬧騰到何時才能罷休……
「哎~罷了罷了,既然師伯都交代與我了,咱也不能違抗統領的命令啊,但願你這小子能省點事,別給我折騰出什麼幺蛾子來!」自言自語了兩句,梁堯章搖了搖頭,掩門離開。
他走後,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下來,游無痕靜靜躺在床上,一副昏死的模樣。殊不知就在此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原本應該陷入深眠的他,竟突然睜開了眼睛!
就在隔壁房間,只見一人將頭緊緊靠在牆上,小聲嘟囔道:「安靜下來了!少爺,您說剛才隔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那麼大的動靜?」
觀他身後的桌旁弔兒郎當地坐了一位華服著身的少年,一手托腮一手撥弄著面前的茶杯,嗤笑道:「這世道不太平,走到哪都可能碰見打起來的人,你還真是少見多怪!對了,剛才外面這麼多人馬經過,怕不是陸修雲已經在策劃兵變了吧!」
先前說話之人回頭道:「可不是哩!少爺,您就別再折騰了吧,上次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把您帶回龍鱗城,一眨眼竟又不見了蹤影~這下好了,咱們誤打誤撞闖進了安華城,好巧不巧,剛好就遇見陸修雲策反!這次您可別再亂跑了,要是您出了什麼差池,咱倆可是要掉腦袋的!」
聞言,那少年猛得抬起頭,雙目圓瞪,喝道:「有你們兩個蠢貨跟著小爺,遲早會被你們害死!不想小爺我把你們踢回去送腦袋,你就乖乖給我閉嘴!」
說話間,連臉頰上的稍許肥肉都一顫一顫的。定睛一看,這少年不正就是是那來歷不明的公子哥兒——任瑕么!
話說任瑕和游無痕上次分別的時候是在數千裡外的龍鱗城,這才一兩月不見,竟又跑到了安華城來!而且剛好就住在兩隔壁,也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緣分使然,只能說是太巧合了!這傢伙呵斥了手下兩句,後者瞬間就不敢答話了,而是乖乖地站在他面前,表現的極為言聽計從。
不過沉默了沒多久,那師爺又忍不住小聲問道:「這個~少爺,您真的要回那兒去?據小人所知,那兒全城都在緝拿您,要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怕是插翅也難逃哇!再說了,您在那兒已經是一無所有了,非得回去遭那份罪做甚?不如跟小的回龍鱗城,那兒要什麼有什麼!豈不是更好……」
話還未說完,眼見任瑕渾身冷氣直冒,連握著杯子的手都在「咯咯」作響,心知又不小心觸碰其底線的前者忙「噗通」跪下。一邊自扇嘴巴一邊如搗蒜般磕頭道:「小人知錯了!小人不該胡言亂語!求少爺寬恕!」
反觀任瑕,帶著渾身殺氣走到其面前,照著胸膛就是一腳踢下!這一腳力量十足,直踢得前者往後直打滾。這還不算完,只見其又脫下腳下的靴子,照著那師爺的腦袋就是一陣猛抽,邊抽還邊怒罵道:「瓜瓜,你明知道小爺我最聽不得這些話,你還敢一次次頂撞小爺!換成其他人,早把你碎屍萬斷了!豈能容你在此大放厥詞!」
此時屋外還有一位凶神惡煞的師爺守在門口,聽得裡屋殺豬般的嚎叫傳來,不禁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恰在此時,手裡拿著一摞粗麻繩的梁堯章從樓梯口轉了過來,一聽這「凄慘」的嚎叫,也是一愣。不過看見門口那宛若門神一樣的師爺,遂低頭快速經過了。
回到屋,梁堯章鬆了一口氣,心想這隔壁住的究竟是哪些人,怎麼跟殺人似的!目光轉向床上,卻是一愣——哎呀壞了!游無痕呢!?
可不是么,此時床上空空如也,連放在桌上的武器也一併被帶走了。觀窗門大開,想來游無痕一定是趁人不備,從這兒逃走了!帶著無盡懊惱的梁堯章趕緊扔下繩子,趴在窗沿上辨認了一下方位,便毫不猶豫的跟著翻了出去……
此時的游無痕早已逃到了一處大街上,觀其步履搖晃,額頭上青筋暴跳。他摸了摸脖子,感到頭疼無比:要不是剛才心有靈犀,將一部分內力轉至脖子處,就憑塗師爺這一指,就夠他睡個三天三夜的了!
他打定主意這次要是能逃出安華城,就一定要回碧海城看一看。不過此時心裡頭一點頭緒也沒有,甚至連半點計劃都未曾考慮過,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心裡這般想著,他不禁加快了腳步,沿途的街景一閃而過,眼看全城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想來今夜又將是一個熱鬧的不眠夜。游無痕只顧埋頭趕路,突然心有所感,幾乎想也未想,一下就鑽進了一條小巷子里去了。
見狀,距他身後不足百米處,一道全身包裹在袍子里略顯嬌小的身影立馬一頓,不過僅躊躇了片刻,就又跟了上去。
轉到巷子里的游無痕心中噗通亂跳,他眉頭一皺,思忖道:好像被人跟蹤了,難道是梁師兄跟了上來?不過隨即就否定了,要是他跟蹤自己,哪費得著這麼遮遮掩掩,怕早就追上來把自己拿下了。難道是洪邦或者陸修雲的人?
一想至此處,游無痕又搖了搖頭,就憑身後之人拙劣的跟蹤技法,要是遇到別人,怕早不知死了好幾百回了!既然想不通是被誰盯上了,游無痕搖了搖頭,乾脆先不管了。
先前在客棧昏倒的時候,迷迷糊糊好像聽見金師爺和塗師爺在小聲商量著什麼「城南」、「師爺驛」之類的。既然半點頭緒也沒有,不如乾脆就去城南碰碰運氣吧!打定了主意,剛想邁步開走,卻突聞身後轉角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眼下走也不是,等也不是,游無痕乾脆心一橫,迅速跳了出去,一下子將刀抽出架在來人的脖子上,並喝道:「來者何人!你跟蹤爺爺我都好久了,還不現出真容!」
這突然的一下,反倒是把對方給嚇得夠嗆~伴隨著一道尖聲驚叫,游無痕正納悶這聲音為何聽起來如此熟悉的時候,就傳來對方哆哆嗦嗦的說話聲:「無……無痕哥哥!是我啊……」
「蓮兒?!!」
來者不是別人,竟然是敖明蓮!
這一下,換成是游無痕目瞪口呆了,他趕緊收回弒神刀,低聲問道:「蓮兒,你不是應該在添福酒樓與洪昊宇一起招呼賓客嗎?怎麼跑出來了?!」語氣里說不出的意外。
哪成想,蓮兒突然就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游無痕!這一刻軟香入懷,有那麼一瞬間,後者全身緊繃,只感覺口乾舌燥、呼吸不暢!他僵直地扭頭看向她,語氣吞吐道:「蓮……蓮兒!你這是作甚?!男女授受不親……你……你快放開我啊!」
似是連自己都覺得很荒唐,蓮兒趕緊放開游無痕,臉紅的跟喝醉酒似的。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唯有支吾道:「這……蓮兒在酒樓的時候簡直是怕得要死。好不容易折騰夠了,他們便讓蓮兒退下來。蓮兒透過隔簾看到你走了,正想托姬小哥去找你,哪成想,這時候陸國相竟派人把酒樓包圍了起來……」
話音未落,沒聽出弦外之音的游無痕猛得一拳砸向身旁的牆壁上,恨恨道:「哼!看來我們猜的沒錯,那傢伙果然是策反了么?!」
敖明蓮似乎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撫著胸口小聲接著道來:「那藺海城主不同意納入東雲國,沒想到陸國相就派人緝拿他,打得甚是激烈!姬小哥擔心蓮兒的安危,便安排蓮兒從后廚的小巷裡逃了出來。本意是躲過了風頭再回去,可蓮兒有許多話不得不跟無痕哥哥說,於是……於是便悄悄跟了過來……」
此時游無痕還在想著如何逃出城一事,聞言,便隨口敷衍道:「實不相瞞,當下咱還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恐怕不能在安華城待得太久。我過來的時候打聽過了,陸修雲控制住了局面,並沒有大開殺戒。他還準備替你們操辦幾天,估計現在正全城找你呢!蓮兒你快回去吧,要是久不現身,他們恐怕得貼告示緝拿了!」
不過似是想起一事,趕緊又在懷裡一陣摸索,稍時,捧著一隻精緻的小錦盒,遞給了敖明蓮:「蓮兒,你的大喜之日,哥哥也沒什麼好東西送給你。這是我在安華城買的一件小禮物,苦於一直沒找著機會哩!」
後者本來變得失落的心情,在見到游無痕掏出禮物的那一刻,瞬間變得喜笑顏開。她開心的接下,然後迫不及待地打開錦盒,只見一支漂亮的髮飾映入眼帘,赫然是一支層次分明、貼著水晶、鏤著許多栩栩如生的荷花、蓮花的發簪!
見到這禮物,蓮兒興奮到幾近失態,她自顧自將其插到髮髻上,笑得花枝亂顫:「咯咯咯~只要是無痕哥哥送給蓮兒的禮物,蓮兒當然喜歡!你看蓮兒戴著好看嗎?」
「好看!當然好看……」看著對方陶醉的表情,此時後者心裡亦有種別樣的思緒在蔓延。敖明蓮見游無痕盯著自己有些出神的表情,當即羞澀地低下了頭。似乎在心裡頭決定了什麼,隨即又抬起頭,盯著游無痕的眼睛,一字一頓鄭重道:「無痕哥哥,蓮兒不想嫁給城主家的少爺,蓮兒……蓮兒想跟你一起走!」
聞言,游無痕瞬間清醒過來,忍不住退後了兩步,擺手道:「不行!出了這個城,世道險惡超乎你想象,你一個女孩家,咋能受得了!這不是胡鬧么!」
不過敖明蓮還是不依不饒,任性道:「那我也不管!即便出了城立馬殞命,蓮兒也不想再呆在城內苟活於世!」
游無痕有些沒轍,不過還是好言相勸道:「蓮兒別鬧了,要想活得自在,哪有想象中那麼容易?你都不知道,我們常年在外奔走見過太多生離死別……像你一般在安全之地待著有何不好?最起碼不會擔驚受怕,亦能衣食無憂,那樣多好!即便在洪家有諸般不適,可也總比跟著我忍飢挨餓、經歷恐懼和痛苦的折磨要強!好蓮兒,聽咱一句話,快回去吧!」
聽了他的話語,敖明蓮不禁悲從中來,帶著哭腔道:「無痕哥哥,你都不知道,這次為了討好陸國相,蓮兒被洪家的人強迫為他作畫。這其間足足用了月余,期間改了撕、撕了又改,蓮兒連覺都不敢睡!
午時的定親宴你也看見了,我們生於商賈之家,不僅足不出戶,連干係一輩子的婚姻大事都不能有半點兒想法。這次與洪家結親,以後全憑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沒想到他陸修雲竟然趁這次定親宴來謀求他的逆反大計,到頭來,我們替他人做了嫁衣不說,連對蓮兒來說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弄的亂成一鍋粥!蓮兒覺得心裡好苦……無痕哥哥,你能明白蓮兒的感受么?」說完,已是委屈得眼淚啪嗒啪嗒直掉。
見其梨花帶雨的模樣,游無痕有些不忍,不過權衡利弊之下,他還是不準備給敖明蓮緩過氣的機會,當即斬釘截鐵道:「我不理解!你既然衣食無憂就該知足,豈能索求更多!這世道本就不完美,我不過一落魄的師爺,隨時可能死在哪個旮旯角落,變成不值一提的黃土。而你呢,是家底雄厚的千金大小姐,咱們就是八杆子也打不著一塊兒!再說了,我也不喜歡你,非得這般糾纏,我寧可咱倆一輩子不再相見!」
聞言,敖明蓮用帶著不可置信地眼神看了他許久,嘴唇哆嗦半晌,也不知該說什麼。對她而言,游無痕這幾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將她的心給撕成片片……
心知話語有些過頭的游無痕,儘管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可臉上依然是一副去意已決的表情。前者盯著他看了半晌,見其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心已慢慢墜入深淵……
終於,她緩緩搖頭,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後倒去,兩行清淚緩緩流淌,卻是面無表情。只聽其嘴唇輕輕呢喃,說得卻是游無痕不太聽得懂的話語:「本蓮心向月,奈何月自清高。身距咫尺,兩心隔汪洋……待得它日春來時,伊人紅妝,已作他人婦。不恨天高,問世道!只嘆歲月無痕,回首千年……
無痕哥哥,蓮兒不怪你,這一切都是蓮兒咎由自取……既然無痕哥哥志向遠大,蓮兒當然不能因為一己私慾而耽誤了你!不如相忘於江湖……就此別過也好……」
待得聲音越來越小,人也消失不見,留下一臉複雜之色的游無痕還杵在原地。他靠著牆緩緩滑坐在地,腦海里只反覆回想著那句「歲月無痕,回首千年」,愣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