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婚成(完)
婚期前半個月,蕭知秋帶著昭日昭月去大昭寺祈福,接下來的日子,整個靖遠侯府都會忙碌得不可開交。
舅舅范家還千里迢迢地讓人為她送來了一百零八抬嫁妝,那嫁妝之豐厚,直把府里的姨娘姐妹們都看得呆了眼,再加上祖母為她備好的,宮裡賞賜的,可以想象那十里紅妝讓所有人都羨慕熱鬧驚嘆的場景。
昭日昭月整日興奮得在她耳邊嚷嚷,知荷幾個妹妹也總過來找她拿主意,說是決定不了那天她們該穿什麼,在這種氣氛中,她的心情也越來越覺緊張了。
祈完福,剛從大殿里出來,蕭知秋就聽見有人在叫她。
她回頭去看,原來是唐寂,他正緩緩地向著她走來,她不由微微一笑:「這麼巧,你今天也來祈福。」
見到唐寂,她的心情還是頗有些感慨的,她曾與唐寂一起共患難過,而這些天里,京中對於他們兩人之間的謠言不曾中斷,可不管是唐寂還是她,都沒有對這些謠言辯過一句。
誰能夠相信,她和他,是真正交心的朋友,在晉國的那段日子,他們兩人相互支持關心,那段經歷雖然很苦但也很難得,不僅讓她肯定了唐寂的為人,唐寂也因此而對老一輩那些過去的往事放寬懷了不少。
聽柳易說,凌殊還打算等她和柳易的婚事完了后,就和唐寂一起結伴出遊,想象著那種策馬出遊的情景,當真讓人覺得前事恍若如夢。
「嗯,帶個人出來散心。」
唐寂雙手負在身後,唇角微揚地看著她:「果然快是當新娘子的人了,看著越發沉穩嫻靜了,想起當初初見你時,還是在去年的深秋時節,那天的江邊天還沒亮,你和你那些表哥表妹的烏壓壓在岸上站了一堆的人,你說,我那時候怎麼就那麼沒眼光呢?」
蕭知秋微微笑著,聽了這話,她並沒有說什麼,與他熟了之後,她也知道他這人總愛跟她說些這樣的玩笑話,以前是因為柳易的原因,現在或許是調侃也成了習慣了。
但唐寂卻這樣凝視了她良久,然後笑著擺手道:「算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跟你介紹個人,」他側身轉頭,指著後面一個姑娘說道:
「這個是阿善,我們回程時見過的,今天主要就是帶著她到寺廟裡走走。」
見到阿善,蕭知秋倒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個阿善,那天夜裡柳易說起原因時,也曾與她說起過,就是因為她們的到來,才讓柳易的祖母對他們的婚事改變了態度,可她,又怎麼會跟唐寂在一起呢?
只見阿善有些情緒低沉地站在他們後頭一段距離,看著他們說話,神色有些像跟誰賭氣的樣子。
「阿善……怎麼會和你一起?」
唐寂知道她的訝異奇怪,畢竟這事情連他自己也很想不明白。
他的神情顯出幾分可笑,帶著常有的譏誚口吻說道:「我也很奇怪呀,你說這個人跟我有什麼關係?可有人就非要我帶著她出來轉,人又單純問題又多,你說像我這樣的哪來那麼多閑心帶她到處去逛?真不知道她們都在想些什麼。」
蕭知秋看著他的樣子,知道他口中的「她們」指的都是誰,但他雖然看起來不是很願意的樣子,似乎也不怎麼討厭呀,不然也不會真的帶阿善出來了。
便微微笑了笑:「既是出來散心的,就該高興一點呀。」
唐寂亦是笑,神色頗有幾分無奈的樣子。
反倒是阿善在那頭覺得有些委屈,輕咬著唇角她朝他們走過來,想生唐寂的氣卻又不敢的模樣。
這個人,明明是奉了兩個姑姑的命,帶她來大昭寺走一走,可還沒等到她拜完佛祖,他就自己先走了,她怕跟丟了他,急忙拜了佛,追出來,卻看見他已經走了老遠,她在後頭一遍遍地叫他,他也不肯回頭理她一理。
阿善生性有些敏感,覺得自己是不是哪兒話多,被他嫌棄了。
她自小就生活在山谷里,因為人長得溫柔漂亮,性格又很喜歡與人親近,所以山谷下的那些村民們不管老的小的都很喜歡她,這還是她第一次感到被人冷落的滋味。
這個男子,不管是長相還是身上的貴氣,都與其他人有著很大的區別,所以阿善受了冷落,心裡的感覺也很是有些難受。
「你為什麼一個人先走了?」阿善雖然不敢發脾氣,但她還是想問明白了。
如果他說他是真的不喜歡帶著她,那她回去就主動跟姑姑說,她不要跟他出來了,她也知道,他是頌國的王爺,一個王爺肯帶她出來散心,不過是看在兩個姑姑的面上,否則她哪有那麼大的面子?
唐寂勾唇輕笑,看向她,語氣輕浮地說:「沒看見嗎?我遇見了個熟人呀。」
阿善看了一眼對面的女子,好半晌才低聲說道:「那你也該跟我說一聲,等我一下又不會耽誤你很久。」
「你也可以不用追出來呀,覺得委屈,就不要跟著我,馬車在那邊,自己坐上去,自然有人會帶著你回去了。」
「你……」阿善不慣與人爭吵,一時瞪著他竟不知能說什麼。
「你這人怎麼這樣呀!」
阿善眼眶被氣紅了,她長這麼大,就從來沒遇到過這樣說話毫不客氣毫不顧慮他人感受的人。
唐寂輕輕笑了笑,神色帶著明顯的譏諷,毫無憐惜之情。
他轉眼看著知秋,挑眉說道:「看見沒有,就沒有哪一個姑娘家能夠像你一樣談得來的,我沒說兩句,人就哭哭啼啼起來,就好像我對她做了什麼一樣!」
阿善的神色一下子聽怔了,看著他而連哭都彷彿忘記了。
看著阿善被唐寂氣哭的樣子蕭知秋也有些頭疼,唐寂的性情,畢竟真不是初認識的人所能理解的,就像當初她和他一樣,也一度以為唐寂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但其實他這人,就是話不肯好好說,心地卻不壞。
蕭知秋跟阿善友善地一笑:「你別跟他計較,其實他這人很熱心的,不然也不會帶你出來玩了。」
唐寂聽了嗤地一下搖頭失笑起來,認真地看她,疑惑這「熱心」二字怎麼就能跟他聯繫上來了?
可他仔細想想,卻又可以理解,要不是她是這樣耐心、遇事就想化干戈為玉帛的性子,他也不會對她刮目三看,對她有了更深一層接觸的興趣。
阿善獃獃的,一會兒看著唐寂,一會兒又看看蕭知秋,她當然知道,眼前這個女子是唐寂的朋友,那天他們好幾個男子一路護著她到京城的,她看著她,心裡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有些失落。
這個女子很美很和善,聽姑姑說,她要和府里的那個世子成親了,等婚禮以後,姑姑和她就會回去山谷。
她覺得他們很相配,本來應該是沒有什麼嫉妒的情緒的,可她看唐向寂這個王爺,似是對她也有些什麼,那天的那兩個公子,對她也很好,所以這讓她如今覺得,她與她,就像一個是雲端上的,一個是地上的。
她不過是個從小在山谷里長大,毫無見識的鄉野姑娘,難怪唐寂會故意冷落她了,她微垂著眉頭,因為分得清好歹,她並沒有說什麼。
蕭知秋看著這情形,似乎也不需要她,便微微笑了笑,跟唐寂說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就先回府了。」
唐寂微點了個頭,看著她轉身離去,唇角微微帶著點兒笑。
然後他轉身對阿善看了看,說道:「寺廟呢,我帶你來了,佛祖呢,你也拜過了,天底下的寺廟都大同小異,風景也沒什麼兩樣,那沒什麼事的話,我現在就送你回去了,畢竟我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忙呢。」
阿善聽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唐寂卻不理她,轉身先行了。
阿善想起他剛才說她愛哭的那話,便吸了吸鼻子,輕輕抹去了眼眶裡的濕潤,委屈鬱郁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還未走到車馬停放的地方,便聽到了一陣打鬥聲,唐寂眉頭一蹙,然後不等阿善反應過來,他就像箭支射出一般飛快地疾奔出去。
阿善不由一怔,見他跑得沒影了,連忙提著裙擺也跟著他去的方向跑。
唐寂沖了出來,只見外面兩方八九個人打鬥在了一起。
而蕭知秋站在馬車的一邊,昭日昭月伸手護在她身前,三人面上懼是緊張之色,她們剛剛出來,想上馬車的時候就突然從四面八方衝出了幾個人想要襲擊她們,但幸好,自從出了上一次的事情后,柳世子就已經暗中加派了護衛保護她們。
唐寂看見她們安然無恙,便先鬆了口氣,然後再去看那敵人時,不由皺了皺眉,他下意識地與馬車旁的知秋對看了一眼,兩人認得這些來敵,這是蘇達永的人,當初在晉國時,他和秋知都曾被這個秦哲的人看守過一段日子。
唐寂冷笑一聲,拔劍出鞘加入了打鬥之中。
秦哲身邊從晉國逃到頌國的就只剩了這麼四五個人,一路逃亡,可想而知,打鬥的精力自是不如他們,而柳易的護衛加上唐寂的身手都是不俗的,因此沒過多久,秦哲就被唐寂擒住了。
秦哲昂著脖子,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唐寂輕蔑地笑了聲,眼神卻有些欣賞地看著他,他道:「我說蘇達永都死了,你秦哲怎麼還想為他賣命呢?」
秦哲也笑了一聲,聲音里有種願賭服輸:「要殺就殺,說那麼多廢話幹嘛!我秦哲是侯爺的人,侯爺死了,還有我呢!只要我在一天,我就每一天都會想殺了你們!」
唐寂聽了這話,眼神冷厲射出寒光,這人一日不除,就會留下很多隱患,真沒想到,像蘇達永那樣自私自利的人,身邊居然會有這樣一群真正為他效忠賣命的人。
他冷笑道:「那我就成全你好了!」
「秦哲!」
就在唐寂眯著眼將劍移向秦哲脖子時,阿善剛好跑了出來,看見這一幕,她大吃一驚,顧不上什麼,連忙喊了一聲,快跑了過來。
秦哲聽了這聲叫,原來還一臉你要殺就殺的傲氣轉而變得神色大驚,他回頭去看,心驚膽戰地竟認出了這是他一年多未見的阿善。
可是阿善怎麼會在這兒?!
秦哲感到全身都彷彿墜入了冰窖中,神色剎時變得毫無血色。
自從他跟阿貴去李家牧場拿馬匹卻遭了趙術安排的兵馬埋伏后,他闖出埋伏圈后曾經去過一次山谷,因為侯爺的命令他不能違抗,可是等他去到山谷時,山谷已經多日沒人了,桌子上生了一層灰,阿善和那位姑姑早已不知所蹤。
找不到阿善,後來他便帶著逃出來的人打算去救侯爺,但在半道上,卻傳來了侯爺戰死的死訊。
他們一路上被兵馬追殺,所剩不多的人亦死的死衝散的衝散,晉國是沒有他的立身之地了,可他的一家人的性命都是侯爺給的,他不能不為侯爺報仇。
但他想殺趙術談何容易,他混不進宮去,自然也殺不了趙術,後來他想想,若不是有柳易,趙晉兩國也不會聯起手來除掉侯爺,所以他帶著剩下的人來到了頌國。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阿善竟然在這裡!
他赤紅著眼喝住要衝過來的阿善:「你別過來!!」
阿善聽了他這一聲大喝,奔跑的腳步就這麼生生地停在那兒。
此時的秦哲神色像是要吃人的猛獸,她有些不知所措,一雙無辜的眼眸頻頻地眨著望著他,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而看向拿著劍同樣陰冷著神色的唐寂,她不知道,為什麼秦哲跟唐寂是認識的,為什麼唐寂又要殺秦哲?
秦哲喝住了這一聲后,看著阿善,他想起了侯爺最後的囑託,這是侯爺唯一留下來的血脈,他可以不要他的性命,可是阿善,阿善怎麼辦呢?
「你怎麼會在這兒?」
秦哲雙手握緊成拳,他神色變幻,強自鎮定問道。
阿善雖然不清楚情況,可也知道他現在的情況不對勁,所以她看向唐寂,有些慌地說道:「你……你放了他,他認識我的,他也認識我姑姑的,如果你殺了他,我姑姑會很難過的。」
阿善早就敏感地感覺到了,唐寂和兩位姑姑之間有些淵源,她的話或許不能使唐寂改變主意,所以她搬出了姑姑來,希望唐寂可以看在姑姑一面上,放過秦哲一命。
唐寂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地睨著秦哲:「你知道這人是誰嗎?他在晉國,也同樣想要了我的命!」
阿善一怔,可怔過後,她仍是不能看著秦哲死,她在山谷那些年裡,每一年的生辰時秦哲都會帶著很多禮物過來看望她和姑姑,他就像她的哥哥一樣,她不能不管秦哲。
「可你現在不是沒事了嗎?你就放他一次吧,我保證,他不會再殺你了!」
「呵,」唐寂譏聲一聲,睨向她:「你真的是天真,你要是知道他是什麼人,就會知道,他是我見一次,就會想殺了我一次的!」
秦哲看著阿善這般哀求著唐寂,心裡真是恨不得現在就能一劍刺死了這唐寂。
他的神色隱忍中帶著悲愴,他真想跟阿善說,不要去求這唐寂,唐寂也是害死她父親的兇手之一!但他卻一個字也不能透露。
「阿善,你不要求他,秦哲現在,死了才是最痛快的。」
說著一揚脖子,秦哲同樣輕蔑地看著唐寂:「你要殺就痛快點,但男人之間的事情,跟一個弱女子無關,阿善雖然是我的朋友,但她什麼也不知道,也希望你們,別為難她。」
唐寂輕笑了一聲,這話倒是有些硬骨頭,他玩味地將劍在秦哲的脖子上移動,鋒利的劍刃立時便見了血。
阿善面色一緊,她不能就這麼看著事情發生,她向著他們走過去。
秦哲一臉的英勇赴死。
阿善走到他們面前時,秦哲深深地看著她,眼神里有著複雜的情緒,他張了張嘴,卻又決定不再多說。
唐寂冷笑著,劍很鋒利,他玩弄似的在秦哲的脖子上移動了半圈后,然後對上他的心口。
阿善眼裡紅紅的,她知道她的意見唐寂並不在乎,但她不能就這麼看著秦哲死。所以她握上了唐寂以寶石裝飾的劍柄,語氣帶著懇求地跟唐寂說:
「求求你,不要殺他,你把他帶回府里去,即使是要殺,你也讓他見我姑姑一面吧。」
蕭知秋看著這一幕,心裡也有些側隱之心。
對於蘇達永,她雖然不認同他的做法,可是畢竟一路上蘇達永的人對她和唐寂都沒有做出更過份的事情來,現在蘇達永已經死了,阿善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看著她懇求唐寂的可憐樣子,她便沒法狠得下心來。
「寧王。」
唐寂轉頭看她,阿善也轉眼看著她,眼裡帶著希冀。
「帶他去見阿善的姑姑吧,都是在鎮國公府里,讓他們見上一面,再做決定。」
殺或不殺,就交由鎮國公府老夫人做決定,因為不管是柳易,還是唐寂,還是鎮國公老夫人或是阿善叫的那個「姑姑」,他們跟蘇達永的淵源都是交織糾纏在一起的。
鎮國公府里,當再一次聽到蕭知秋這種已經不足為奇的遇險消息時,齊君蘭正在水池邊里拿著魚食頗有閑情雅意地喂著魚。
「你說這易兒,跟這知秋,都是些什麼緣份呀?」她嘆了一聲,語氣中聽不出來是什麼情緒。
跟在她身邊的時媽媽已經是多年的老僕人了,也知道夫人向來是不喜歡這位將來的世子妃的。
可是畢竟都賜婚了,板上釘釘的事情,沒有可能再次退婚,所以時媽媽懂規矩,也就不敢隨意造次地評論這位蕭姑娘了。
她微微抬頭打量了一下夫人的神色,夫人的神色很是柔和平靜,與之前說起這位蕭姑娘時一臉寒冷的神色可不大一樣。
她便斟酌著說:「這蕭姑娘和世子的緣份,老奴也說不清楚,只是前前後後都三次了,三次都是因為世子爺才遇的險,許是,真欠了這蕭姑娘罷?」
齊君蘭聽了這話,魚食也不餵了,側身看著時媽媽,時媽媽心頭一緊,連忙跪下請罪:「老奴說錯話了,夫人別往心裡去,這也是蕭姑娘自己的命數,怨不得人。」
齊君蘭卻笑了笑,想了一會兒,方才輕聲說道:「走吧,隨我去老夫人那兒,看看這事情,都是怎麼處理的?」
「哎。」
時媽媽見夫人這話說得輕鬆,也就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臉上也帶了一些笑意跟隨在夫人身後。
將白芷居住的院子里,將白依坐在她的左下首,阿善就站在將白依的身後,她們看著地上跪下的秦哲,一時都沒有說話。
畢竟好不容易才化解開了一些以前結下的心結,將白芷將白依與左虞陽這段時日也敘舊說些前事後來,三人的心境似乎都曾回到過去,她們剛住進左神醫的宅院時的時日。
可現在秦哲,卻突然冒了出來,要刺殺柳易,和他心愛的那個姑娘,這叫將白依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為他求這個情了。
唐寂坐在將白芷的右下首,頗有些意思地看著立在斜對面的柳易,他真想知道,一面是他的祖母想手下留人,一面是對他來說稱得上隱患的蘇達永遺留下的人,這柳易會怎麼做?
秦哲看向為難的將白依,又看著擔心著他性命難保的阿善,然後鄭重地磕了個頭說道:
「姑姑,您不用為秦哲求情,侯爺死了,秦哲本就不應再活在世上,就讓秦哲隨了侯爺去吧。」
他這麼一說,將白依便不禁搖頭重嘆了一聲道:
「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呀!秦哲,你聽姑姑一句勸,你的侯爺,是我的親弟弟,他的結局,我又怎會不難過?可他的死其實是連他自己也早就預料到的了,怪不得別人,那樣子的一個痴心圖謀,這天下如何能容得了他這樣的想法?我也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的,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你又何必為了他,斷送了你自己的一條性命?」
「侯爺對秦哲恩重如山,秦哲死而無怨。」
將白依神色痛惜。
這些年來,她是早拿了他和阿善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心疼了,所以此時聽了他這樣的話,也恨他像蘇達永一樣拿自己的命去復仇。
將白芷的情緒亦很是複雜,她看著現在的秦哲,就像看著當初的蘇達永一樣,當初是因為她的要求,蘇達永才會將計就計將蕭知秋與唐寂兩人擄去晉國的。
若沒有這一著轉折,柳易也不會跑到晉國去,自然也就扯不進這趙晉兩國與蘇達永的事情里。
「你的侯爺,有沒有對你交待些什麼?」她深吸了口氣,心情很是沉重。
秦哲抬眼看了一眼她,神色並沒有什麼不敬,只是好一會兒才道:「侯爺讓秦哲,要好好照顧阿善姑娘。」
「既是如此,那你到頌國來殺人幹什麼?」將白芷神色微怒地瞪著他。
秦哲冷冷地看向柳易,說道:「侯爺的事情,若不是有柳世子多事送信,又怎會落得如此大敗?」
柳易神色冷峻,那神態彷彿下一個瞬間就會出劍殺了他。
將白芷雙手微微握緊,她是知道柳易的性子的,若是換了以前,這個秦哲,她當然不會在乎他的死活,敢圖謀刺殺柳易,不說別人,她自己就會出手了。
可如今蘇達永已經死了,將白依待這個秦哲又有如親生的,阿善又不能當真看著秦哲死,她自然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衝動。
屋裡侍侯的婢女都低著頭,沒有人說話,氣氛低沉沉的,似是暴風雨的前奏。
齊君蘭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中走了進來的,她雍容華貴,儀態萬方,看了一眼秦哲的背影,她便將眼轉向了坐在下首的唐寂。
將白芷對她這個兒媳的感情是很彆扭的,因此見她竟聞風過來了,神色便有些微怔。
對於齊君蘭,她這二十多年來並沒有對她做過什麼為婆母的管束,她性情冷,她的性情亦孤傲,兩人一直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而齊君蘭對她這個婆母,亦是除了定時的過來問侯請安之外,也並沒有對她作什麼虛假的關懷。
或許是心裡有愧,將白芷曾對柳量做了那樣的事情,現在柳量被左虞陽醫治可待恢復常人,所以如今將白芷見了齊君蘭,心裡便有些說不出的不舒適感。
齊君蘭走了進去,先是給將白芷與將白依行了個禮,又對唐寂這個寧王亦微頷首不失禮數。
「喲,鎮國公夫人來了。」
唐寂見了齊君蘭,勾唇一笑,對她也點頭回了個禮,然後與眾人說道:
「我倒是有個辦法,這個秦哲呢,無非是沖著柳易來的,這樣吧,秦哲你以後呢,別老拿老幼婦孺來做人質達到目的,你要殺柳易,就沖著他去,他的死活,本王可不在乎,但你若是要傷害知秋的話,不說旁人,本王就第一個不放過你,你答應了,今天這事情,本王就放開不管了。」
秦哲轉頭看他,神色平靜:「今天這事情,也是情非得已,我秦哲,若不是近不了柳世子的身邊,也是不屑於拿弱女子的命去做交換的,不會有下次。」
唐寂笑笑,背往後一靠,張開兩手放在椅子兩旁,示意這事情他就不插手管了。
但他不想管了,其他人不理,齊君蘭卻是好奇了。
她轉過身笑問著寧王:「寧王爺真是待我這即將過門的兒媳好生特別呀,不知道能否說一下是什麼原因呢?」
唐寂抬起頭看她,勾唇笑道:「本王對知秋的原因,訪間的傳聞不是傳得很廣嗎,難道夫人沒有聽說過?何須本王再嘮叨重複一遍?」
柳易蹙著眉往唐寂看去,卻沒有出言打斷,然後他看向母親,只見聽了這話以後她臉上的神色已是微微收了起來。
將白芷也同樣被唐寂的話緊張得提起了一顆心。
她是很清楚齊君蘭對於當初這婚事是如何的不滿意的,因為她自己當初也是同樣的想法,所以怕她會遷怒唐寂,她連忙輕喝了一聲唐寂:「你胡說什麼,這種傳言怎麼能信?」
「怎麼就不能信了?」唐寂抬眼去看她:「本王確實是愛慕蕭姑娘呀,老夫人不是一向不喜歡蕭姑娘嗎?那不如,把這個孫媳婦,讓給我這個寧王吧,我也去求個旨意,轉賜給我不是順了你們的心意?」
將白芷聽了他這不知真假的話臉色都變了,賜婚的聖旨下了,豈能兒戲?而且柳易喜歡蕭知秋,他又怎麼還可以抱著奪柳易未婚妻這種想法?
她不由有些又急又怒:「這話以後不許你再說了!叫人聽了去,不知道你是在開玩笑,還以為是當真的呢,你還嫌事情傳得不夠熱鬧?」
唐寂輕笑:「對呀,坊間的傳聞就是害人不淺,老夫人以前不就是因為聽信了傳聞,所以才犯下了那樣的大錯嗎?所以如果柳易真的要迎娶蕭姑娘,那你們就要想清楚了,進了這個門,就不要懷疑蕭姑娘的人品。」
他抬頭看著齊君蘭,認認真真地說道:「本王跟蕭姑娘,清清白白,若是當真跟蕭姑娘已經情投意合了,那回來后求娶的也該是本王才對,又怎會看著柳易跑去請了詔旨不管?」
齊君蘭神色微霽,雖然沒說什麼,但心裡那本有的一點點疑此刻算是也消除散了。
而將白芷也是現在才聽明白,原來唐寂說這些話的用意,只是為了澄清坊間他與蕭知秋的傳聞,怕她像她當年對待齊君蘭嫁了進來就早產的事情一樣,對蕭知秋也有所懷疑而加害。
他這是在警告她。
一時之間,將白芷看著唐寂,竟不知是該怒還是該失笑責備唐寂的多心,畢竟,她確實是曾做過這樣荒唐的錯事。
「寧王多慮了,」
將白芷失神的片刻,齊君蘭緩緩開口了,既然是唐寂主動向她解開心慮,她也不是不知他的用意。
所以她含笑說道:「知秋既然是要嫁入我們鎮國公府的世子妃,我自然會信任她,謠言止於智者,我不會因此而怪罪於她,進了門,她就是我的兒媳婦,誰要是懷疑她,就是跟我鎮國公府作對。至於寧王說的這番話,我很感激,實在是用心良苦了。」
唐寂笑看著她,而齊君蘭說完這番話,也就沒有必要再逗留了,因此帶著侍女轉身步了出來。
余留下的眾人,因為唐寂剛才說的一番話,牽起了各種的情緒,而一時沒有人再開口。
只有阿善仍是擔憂著秦哲的性命,她想了想,然後走到秦哲的身邊給兩位姑姑磕頭:「兩位姑姑,你們讓王爺和世子放過秦哲吧,我保證,我一定勸好他,不讓他再來找你們的麻煩的。」
說著,阿善又側頭認認真真地看著秦哲:「秦哲,你若是真的當阿善是個妹妹,你就不要再想著來報仇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冤讎,可是姑姑的話,阿善聽,姑姑向來也疼你,你也聽姑姑的話吧。」
眾人都看著阿善那單純善良的模樣,默不作聲。
這裡頭只有阿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想想,阿善這樣簡單純良的性子,卻是最好,蘇達永將她交給了將白依撫養,又何曾不是希望她能遠離他的那些是非成敗?讓她過一個安穩無憂愁的人生。
將白芷嘆了口氣,看在阿善的面上,她便不能使她傷心了,所以她看向柳易,語氣哀嘆道:「易兒,就放了他吧,讓他跟你姑姑回山谷去,有阿善勸解他,他即使不愛惜自己的命,也會顧惜阿善的這份情意的。」
柳易默了片刻,然後看向秦哲:「你怎麼說?」
秦哲還沒說話,阿善便急急搶答道:「他跟我和姑姑回山谷去,我會看著他,不讓他亂來的。」
柳易只沒說話,秦哲不開口,他便不表態。
秦哲看著阿善充滿希望他能做出承諾的樣子,張了好半天的嘴,他本來已經打算不要這條命的了,可他這條命是侯爺給的,侯爺最後的囑託是讓他護好阿善一輩子,阿善的話,就是侯爺的話,他不能不聽令。
他轉頭看向柳易,一字一字鄭重地說:「我不會再踏進你們頌國半步,也不會再找你們的麻煩了,從今往後,我秦哲,與你們,就是陌路人。」
柳易神色冷峻,盯著他半晌方才說道:「我只放過你這一次。」說著轉身向祖母與將白依恭身行了個禮,便不再理會走了出去。
齊君蘭走得很慢,一路上她無心欣賞湖中早開的荷花,回想起剛才唐寂的話,其實那瞬間,她是確實很在意的,但聽了唐寂的話后,她卻又覺得自己的心好似一塊石頭落了地,安心了不少。
坊間的傳聞確實有很多是不可信的,就像當年,她跟王上的那段感情,在她被賜婚後,也同樣引起了一陣喧嘩議論,所以這也使她聯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她當年嫁給柳易父親,不是出於自願,甚至,她也從未真正放開過那顆已經關上的心,柳易父親對她的好,她是感激的,但那種感情不是她想要的那種感情。
這些年來,她過得安穩,但也有很多的遺撼,遺撼的其中之一便是她的感情,沒有與她的才情一般圓滿。
想到這兒,她便笑了笑,都這麼多年了,她為什麼還是放不開呢?那個人,即使真娶了她又如何?即使她當上了皇后又如何?他如今再寵愛哪個妃子,不也一樣是三宮六院?
有得必有失,世間的事情哪有那樣圓滿得沒有一絲缺撼的,她若做了皇后,必定也與他成了怨偶了,以她這樣孤傲的性子,又怎能容忍得心愛的男人有那麼多的女人?
當年的賜婚,不知先王是否已經有了先見之明所以才要拆散了他與她?其實這樣的道理,她早該懂了,但如今懂似乎也不晚。
她轉身看著朝她一步步走來的兒子。
現在的兒子,就像是當年的她,他既然與那蕭姑娘情投意合,她又何必一意拆散他呢?
她的感情不圓滿,難道也要兒子的感情有遺撼嗎?哪怕她還是覺得靖遠侯府的門第不夠顯貴,可是那些,正如量兒所說,又怎能比得他們的幸福更重要?
「娘。」柳易望著她,叫了一聲。
齊君蘭笑了笑,看著他微微點了個頭。
她都已經多少年沒聽過他親切地叫她一聲「娘」了,自從那次她親自在他背上打了數十板以後,他就一直叫她「母親」,她知道,因為柳量的腿疾,因為她的好強,她也欠了他很多。
「嗯。」齊君蘭緩緩轉身。
柳易慢慢跟隨在她身後,兩人走上漢白石橋,只見石橋下金色的鯉魚在溪水裡成群地游來游去。
鎮國公府平日里是很少有人敢笑笑鬧鬧的,但此時看著這些肥肥的鯉魚,真是熱鬧可愛呀,齊君蘭覺得好似府中的氣氛熱鬧喧吵一些也不錯。
「你的那個院子,娘雖然已經讓人新修緝過一翻了,但畢竟不知道你們什麼想法,你自己回去看看,還要添些什麼,就讓王總管去辦吧,」齊君蘭看著橋下流動的水,笑道:「這些鯉魚看著很喜氣,讓人採辦一些養在你那院子裡頭,就取個好意頭,早日給娘添幾個孫子吧。」
柳易看著母親,一時有些難以相信:「娘,你不生氣了?」
齊君蘭側頭看他,心情難得的平靜,她微微笑了笑:「不生氣了,再生氣下去,怕寒了你們的心。娘就只有你們三個孩子,跟你生氣了,你不開心,你大哥也不高興,再說知秋的事情,原本就沒有她的什麼不對,不過是我的一片執著之心,從來沒看通透過。」
柳易看著這樣平和的母親,兩人之間這樣平靜地說話,是他一直盼望的。
「娘,你放心,我和知秋,一定會好好孝順您和爹的。」
……
大婚那天,是真正的十里紅妝,范風使人千里迢迢送來的,靖遠侯府用心準備的,還有宮中御賜的,從街頭擺到街尾,讓人大開眼界。
有宮中出來的司禮監馮公公親自來送親,還有帝賜的御樂,靖遠侯府受皇恩浩蕩,上上下下喜笑顏開忙碌不停。
看婚嫁的人是你推我擠,人山人海地簇擁著,整條長街兩邊圍得水泄不通,而鼓樂吹打,人聲喧囂,真是熱鬧非凡難得一見。
蕭知秋一身鳳冠霞帔地坐在花轎上,喜慶的紅帕下,她因為化著新娘子的妝容,往日便已經顯得明艷動人的臉龐此刻更是灼灼如桃花一般地絢麗得讓人挪不開眼。
她聽著外面的慶賀聲,聽著那鼓樂笙簫震耳,還有鞭炮在打,而柳易就在前頭騎著紅綢駿馬,想著剛才他的手接過她的手的剎那,種種往事浮上心頭,她的心裡便湧上頗多感觸。
她微垂著頭,在緊張歡喜的心情中,她想起剛才上花轎前眾人千叮萬囑的一切禮儀,不由深深呼吸了一下以調整有些緊張的情緒。
而鎮國公府里那是處處的張燈結綵充滿喜慶,府中張筵設席,人滿為患,門裡門外主子下人皆著著新衣掛著笑臉,屋檐上掛著大紅的喜慶燈籠,來賀喜的人無不是錦衣華服,絡繹不絕,疊聲連連慶賀。
看著熱鬧的此情此景,真真是朱碧輝煌,蘭堂綺席,這樣難得一見的場面使來賓們互相交耳熱烈相談,有幸一見這婚禮那日後他們出去說道說道,也是倍有榮幸之感的。
柳易和蕭知秋在眾人圍觀祝福下拜天地,謝聖恩,拜父母,然後新娘子被眾多人簇擁著送入了新房中,而柳易則被眾多大人們圍攏著,這是婚禮上避不可免的熱鬧,哪怕是柳易平常不苟言笑的人,今日也推拒不得。
夜色漸深,但鎮國公府燈燭輝映,慶賀的人喝多了幾杯酒,今日的主角又是那難得一笑的柳世子,又有那司禮監馮公公在場,這些京中的大臣哪裡會肯輕易放過他?
「柳世子,再喝一杯,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李蘭可是替你高興著呢,你不能不賞臉啊!」
「我來,李大人,聽聞你的酒量最是好,可今天怎麼好像喝得有些醉了,回去就不怕夫人關了你的房門?」宋楷越過幾個醉酒的大人,喜笑著拉住李蘭的臂膀說道。
李蘭一聽這話是質疑他的酒量與夫綱,哪裡能容他這般猜測,連忙說道:「這怎麼可能?她怎麼敢?來,你懷疑我的酒量不好,那你跟我喝試試看,看我醉沒醉,我就不信了,你小子今天要是沒把我喝倒,明天你要上我府上去賠罪……」
柳易朝宋楷笑了笑,眼裡感激之情自不必說,而宋楷在李蘭的嘮嘮叨叨下也不忘給他挑了個眉毛得意。
於是柳易便想往內院走去,誰知又有大人尋了過來拉住他,這是御史賀大人,平日里也是盡職盡責的一個人,像這樣的有些古板守規條的人今夜竟也像那些大人一樣趁興取鬧,柳易倒是有些意外了。
「賀大人,您拉住我,該不會是想要在此刻此景商量些什麼公中的事吧?」柳易心情好,竟也難得地調侃起他來。
但賀大人沒聽出來,他是喝得有些醉了,臉上眼裡都紅撲撲的,拉著他只是因為他今天心中很是有些感慨:「柳世子呀,你別把我賀子路想得那樣不近人情,其實,我賀子路也是凡夫俗子一個,也有七情六慾,也有身不由己,也有……人情往來……家中……也有一堆雜事……」
柳易有些失笑地看著此時的賀大人,心想真是酒能誤事亦能吐真情,這賀大人喝醉酒了,竟然會失禮地在這個時候拉著他這個新郎官絮絮叨叨,不知道明日他酒醒了會不會記得他現在說的這些話?
他四處看了看,只見宋楷仍被李蘭幾個大人圍著不讓走,凌殊亦是脫不開身,正想叫個人來扶賀大人到一邊休息,卻見唐寂含笑搖頭端著酒杯,背著一隻手朝他緩緩走過來。
唐寂伸手把賀大人拉了過來,然後對他笑道:「夜已深了,這裡就留給本王與宋楷替你分擔,你快去吧。」
柳易微笑,沒有跟他客氣,轉身便走,剛走上迴廊,背後又有一哄亮的聲音叫停了他的腳步,柳易聽出來人是誰,便不得不轉過身去應酬。
「柳易,不急著去新房抱新娘子呀,來,你跟老夫喝一杯,然後再去不遲。」
宋楷和凌殊好不容易才替柳易擋下了那些來敬酒的大人,結果一轉身,那位與送嫁的老梁將軍不分秋毫的徐老將軍竟端著酒杯越過眾人朝著正要溜走的柳易去了。
兩人隔著人群相視一眼,都頗有些無奈地笑了。
送走了這一波,又來了那一波,他們這些做為柳易兄弟的,真真是對此很是頭疼了。
為了這場婚事,他和凌殊都練了三個月的酒量了,可單憑他們幾人之力,根本不是眾多賀喜來賓的對手。
柳易沒奈何,只好停下了腳步,看著徐將軍笑道:「那天的事情,還多虧了徐將軍在朝堂上多言幾句了,柳易理應要敬徐將軍一杯酒。」
徐將軍「嗯」了一聲,伸手捋著鬍子,微笑著點頭,眼神里有讚賞:「這樣才對嘛,雖然是年少有為,但更應謙虛內斂些,不要學那些心高氣傲目中無人的小子,你柳易的為人,還是深得老夫的心的,老夫那天不過是說了該說的幾句話,算不得什麼幫忙。」
柳易微笑著將酒仰頭喝下,然後認真地跟徐將軍作了後輩禮,說道:「日後還請徐將軍不吝賜教。」
「好好,」徐將軍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笑道:「老夫也不攔你了,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去吧,有老夫在這裡,我看誰還敢攔著你吃酒耍酒瘋。」
柳易和趕過來的宋楷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著輕鬆的笑意,柳易將酒杯遞給了一旁的侍女,然後跟梁將軍微頷了個首,便往內院走去。
起初腳步還算平穩,但到後來,便有些急切越走越快了。
徐將軍和宋楷在迴廊底下看著他俊逸的背影越走越快,都微微笑了笑,正好有幾個大人又闖過了凌殊和唐寂的圍擋,徐將軍見了,正著神色看向那幾個紅臉的大人:「怎麼,想找老夫喝酒?老夫奉陪呀!」
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大人一聽這如洪鐘般渾厚的聲音,抬起頭來,認出是身經百戰的老徐將軍,都禁不住酒也嚇醒了兩分。
誰不知道這老徐將軍一板一眼的,在朝上是遇事直諫,從不詢私,哪個敢去惹他?
不管身後有多少的熱鬧,柳易回想著他去靖遠侯府接知秋時,人群中笑聲鬧聲環繞著他們,他牽著知秋小心地上花轎下花轎,然後兩人拜天地行禮,那樣的場景,那樣多的人,笑鬧嘈雜聲就在耳邊,可他的眼裡卻彷彿只看見了她一個。
她雖覆著紅蓋頭,可他知道,她心裡一定緊張極了,也歡喜極了。
他的心彷彿滾燙了起來一般,想到知秋仍在新房內等著他,他便不由深吸了口氣,腳步是越走越快。
蕭知秋坐在新床上,新房裡喜字張貼,紅羅綉帳,昭日昭月就陪在她的身邊。
剛才新房裡進了好些人,都是來瞧新娘子熱鬧的,昭日昭月陪著說話,心裡也是緊張極了,怕不熟悉禮數就給小姐鬧了笑話,此時雖然人退出去了,可她們兩人亦不敢再像平日一般私下取笑嘻鬧。
但夜已漸深,聽著窗外隱隱傳來外院的熱鬧聲,兩人站著都不由有些擔憂,這姑爺,該不會被人不識趣地灌醉了吧,不然怎麼這個時辰了還不回來?
「昭月。」昭日輕輕碰了一下昭月的手臂,昭月側頭看著她,她低聲說道:「姑娘會不會餓了?」
昭月看了一眼姑娘,搖搖頭,亦是低聲說道:「剛才只吃了一點糕點,自然是餓啦,可是餓又能怎麼辦,沒歇蓋頭,怎麼敢大膽吃東西?而且我好緊張呀,剛才那些世家夫人過來笑鬧,我都差點被問傻了。」
「我也是呀,要不,我出去看看姑爺回來沒有?」
昭月點點頭,昭日便跟蕭知秋請示了一聲,蕭知秋還沒來得及說話,剛卻聽見外頭有人已經在喊「世子爺」了,還有喜娘在疊聲說著喜話,蕭知秋便沒說話。
而昭日昭月亦是緊張,連忙垂下頭立好了。
侍女打起了帘子,柳易腳步邁進,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新床上的知秋。
她穿著嫁衣,在燭光的映照下,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柳易腳步放慢了,他的額頭因為趕回來已微有薄汗,他深深呼吸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房裡侍侯的昭日昭月。
昭日昭月當真是緊張極了的,她們平日里見了柳易並不如何拘緊,但今天又豈能跟平日比?
有婆子見她們兩人傻了似的還杵在那裡,便在柳易後面向她們擠眉弄眼地招手,她們兩人這才回過神來,想起了什麼,連忙又是躁又是急地沖柳易福了一禮,便紅著臉低垂著頭,隨著那婆子快快出去了。
帘子放下,只聽見一聲輕輕的門合聲。
蕭知秋聽著房裡靜靜的,便知道此刻房中就只剩下她和柳易兩人了。
她的兩手在嫁衣的長袖子底下微微合著,而微垂著眉頭,柳易回來了,她彷彿能聽見自己那跳得很快的心跳聲。
「知秋。」柳易低沉著嗓音叫了她一聲。
「嗯。」蕭知秋在蓋頭下也低低地應了他一句。
柳易走到床邊,床上鋪了桂圓花生蓮子,紅羅綉帳,兩旁紅燭輝映,他和知秋終於結為夫妻了。
柳易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拿起放在一旁喻意著「稱心如意、白頭偕老」的稱桿,他屏著氣地挑起了她的紅蓋頭,只見知秋低垂著如灼灼桃花般的臉龐便映入了他眼中。
良久的凝視,柳易在這一刻心跳得有些亂,知秋就真真實實地坐在他的面前,坐在他們的新床上,他觸手可及,他心安定。
從賜婚到迎親,這四個月的時間也發生了的很多事情,但有驚無險,他終於是順順利利地將她娶過門了。
蕭知秋低垂著眉端坐著,神色儼然如每一個出嫁的新娘子一般,在柳易出神的凝視下,她嬌羞之態與世間女子並無不同。
「我剛才被一眾同僚纏住不放,晚回了一些,」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忍耐,頓了頓又問道:「你餓不餓呀?我讓人送些飯菜進來。」
深深呼吸了一下,柳易坐了下來,看著她他不禁伸過手去握她的手,想到她尚未進食,今夜就一直這麼坐在新床上等著他回來揭蓋頭,他的心便不由有些愧疚。
蕭知秋聽他聲音似與往日並無不同,便微微抬臉,見他面色雖有幾分酒意,但雙眼清醒,便知他並未被灌醉,也退了些嬌羞之意,雖然她今天一天都很是緊張,沒吃什麼東西,但此刻卻也並不如何覺餓,但他問起,她也不好說不餓,便含笑道:「還好。」
房中一時寂靜,連外院的那些隱隱約約傳來的鬧聲也都像散去了。
偶有燭火噼啪聲響,燭影在芙蓉帳幔上亂晃著,新婚的洞房花燭夜,是無聲勝有聲的。
蕭知秋看著柳易,她與柳易向來守著禮,所以此時此刻,當真是心裡如小鹿一般亂跳的。
柳易屏氣細細端凝著她,心情便與她是一樣的。
在崔百城的范家他們初見,那江邊的風與垂柳似乎此刻回想起來像能醉人一般,不然他又怎會在不知不覺間地跟著她回去胡亂編了個借口請她帶路?然後回了京后,又引起後面那麼多的故事?
從他與她確定心意以後,他便不疑有她,這中間無論曾經過了多少的曲折,歷過了多少的驚與險,都像光影般在他腦海中晃過,而從今天起,無論發生何事,她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與他此生生死相依。
他的心口滾燙滾燙的,好似有一股躁動在他身上衝來衝去的,他剋制著,但平日還管用的自制力此刻越似乎一點也不管用,在燈光的映照下,她的臉龐瑩潤如玉魄,他沒法讓自己挪開哪怕一寸的目光,今天是他們的大喜日子,洞房花燭,他亦無須再克制,他想著,便低過了頭向她靠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