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洗手間

雖然入圍了最佳男配，殷少岩卻對獲獎不抱太大希望。

就算金蘿蔔獎再具有野雞氣質，那也是要講究論資排輩的。而殷少岩不過一個出道不到一年的「新星」，不用厚著臉皮同後輩們競爭最佳新人他是很鬆了口氣的，但一舉得中最佳男配，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然而那些對生活抱有較低期望的人往往一不小心就要收到驚喜。

典禮行程進入後半，進入公布最佳男配角的環節。主持人與組委會特邀嘉賓——一位幾乎要在男配這一行當上拿個終生成就獎的老戲骨，一唱一和，賣足了關子，將現場氣氛挑逗得無比熱烈。

殷少岩全然不覺得自己會獲獎，內心八風不動寵榮不驚得像個世家出身的正宮娘娘，只在自己的名字被提到的時候，在臉上完美地表演出屬於被提名者的混雜期待、忐忑、共襄盛舉的榮幸的表情。

「現在我宣布，最佳男配角獎得主是——」

頒獎嘉賓的聲音在激蕩人心的樂聲與游移不定的追光燈中幾乎要拖到天荒地老。

「——《靈劍幻夢譚》，殷少岩！」

殷少岩本人臉上完美演繹的表情裂了一瞬，變作了懵逼，在光束的捕捉下像個就要被UFO綁架走的小可憐。

幸好坐在旁邊的陳靖揚手快，把他的懵逼臉一把按進懷裡，好一頓搓揉。在旁人看來就是殷少岩露出了個略呆萌的驚喜臉，然後兄弟倆擁抱慶祝。

等他的臉再次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里，那上面已經是屬於一個獲獎者應有的榮幸與激動了，搭配著今天這一身成熟風正裝，倒是初步有點屬於大明星的氣度。

金蘿蔔獎的獎盃是個鍍金胡蘿蔔，延續了此獎項一貫接地氣的風格，在一眾水晶造型獎盃中是一股風骨奇峻的泥石流。獲獎者親吻獎盃的照片在事後往往會被好事者用馬賽克遮蔽獎盃，盡顯猥瑣。

儘管如此殷少岩在上台之後還是大大方方地輕吻了一下高十八公分的鍍金胡蘿蔔。

作為一個曾經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鬱郁不得志的二線小藝人，殷少岩其實有演練過很多套獲獎感言的腹稿，它們基本上止於意淫，而從沒有派上過什麼用場，但像今天這樣沒有一點點準備的場合，那些抱著半戲謔的心情組織編排出的詞句，突然就有了用武之地。

經過時間的積澱和反芻，那些乏善可陳並無太多創新的語句似乎也帶上了點被心路歷程開過光的誠意，以至於殷少岩說著說著，原本可有可無的心情，也被漸漸替換成了真實的欣喜。

尤其是看到觀眾席中有一塊地方集中了寫有自己名字的應援燈牌，粉絲還跟相聲觀眾似的對他並不非常幽默的發言做出積極的捧場時，心中的感覺著實非常不錯。

上一次的獲獎，那是作為「殷少岩」這個人的遺作，他並沒有上台去領取這個遲到的最佳男主，而是像一個旁觀的幽靈，心中充滿鬱憤和嘲弄。包括對於粉絲這種，看上去似乎並沒有太多獨立主見的靠不住的群體，也頗為意興闌珊。

但是回到鎂光燈下，再次獲得他人的矚目與喜愛，身心的喜悅感卻又是真實而不容否認的。

這或許也是表演的魅力之一。

和以前不同的是，這種矚目和喜愛再不會是不可或缺的了，對於孑然一身的殷少岩來說，它們或許是連接現實世界的唯一救贖，但對於現在的戀愛腦（劃掉）殷少岩來說，生命中有了更重要的人，來自外部的肯定就再不是唯一的支撐。

有恃，無恐。

或許這個並非褒義的成語才能準確描述他現在的心理狀態。

對著顯然是自己粉絲聚集區的方向，殷少岩揚了揚手中的獎盃，笑得感激又淡然。

「……在此也要感謝我的粉絲們，包括沒有來到現場的朋友們。師尊造型這麼年邁，你們還能喜歡我，現在我一點也不擔心三十年後沒人喜歡了，謝謝你們！」

台下的觀眾發出一陣善意的鬨笑。

「最後需要感謝的是我的哥哥，」殷少岩沖著陳靖揚所在的方向眨了眨眼睛，「具體的，等我回家慢慢謝，在這裡就不佔用大家時間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殷少岩感覺有點暗爽，默默地承包了大眾男神而誰也不知道什麼的，臉上的表情也頗有點小人得志的意味。

陳靖揚在下面意味深長地回了個笑容回去。兩人的表情被攝像機捕捉，投放在屏幕上，不知道為什麼現場觀眾和看電視直播的觀眾不約而同地覺得有點閃。

這組鏡頭一出，某圈又添新素材，此為後話，按下不表。

《靈劍幻夢譚》票房表現出人意表，這次又斬獲了包括最佳影片在內的數個重量級獎項，當初質疑導演秦永行轉戰商業片必遭滑鐵盧的人不在少數，過了今夜想必能謹言慎行一些，結束這個日經話題。秦導被叨煩得久了，見那些唱衰者不出預料地被自己實力打了臉，心中難免也有些隱秘的自得，從頒獎禮結束到劇組內部慶功宴開始，一直維持著一種紅光滿面的狀態。其實若不是主角魏致前不久隱退，又拒絕了出席這屆頒獎典禮，說不定還能再收一個最佳男主。

劇組一早預定了慶功宴會場，順帶訂了同家酒店的一批房間，慶功完翌日正好可以拉去片場繼續開工，十分敬業。

席間，陳靖揚湊到殷少岩耳邊壓低聲音說：「這家酒店是姚氏旗下的。」

「所以？」這句話本身沒什麼毛病，可也許是因為陳大神的神態突然變得有點……色氣，殷少岩莫名有種后脖子毛毛的感覺。

「所以，今天晚上，你可以住總統套間了。」陳靖揚摸摸他后脖子上的發尾，「但其實，我比較推薦這裡的蜜月套房。據說有人要好好感謝我？」

殷少岩默默地臉紅了。

也許就像考試出了好成績，那之後的一段時間會特別有好好學習的衝動一樣，比起今天晚上狂歡慶祝已經到手的成功，劇組的大多數人還是傾向於雄心勃勃地在前傳的拍攝裡面也奮起一把。

所以慶功宴會的氣氛一點糜爛感都沒有，反而少見地有些眾志成城奮發向上的感覺，相較其他人，比起期待明天的拍攝更期待晚上被翻紅浪的夜生活的兩人，簡直是清流中的一股濁流，不能好了。

為了復工方便，今日慶功用的酒也都是低度的啤酒香檳紅酒之類，乾杯完后又換果汁軟飲，雖少了宿醉之虞，喝多了卻難免有些內急。

殷少岩起身無奈起身，陳靖揚幾乎要跟著一起去，被他斷然拒絕了。

開玩笑，就連他自己心中都有些蠢蠢欲動，陳靖揚這麼個悶騷的禽獸指不定心裡憋著什麼壞呢，一起去洗手間這種地方實在是太危險太不檢點（？）了。

事實證明，洗手間這種東西出現在里通常都是意外高發地點。

殷少岩上完廁所，順便躲在隔間里刷了陣手機。《靈劍幻夢譚》的獲獎消息已經在微博上傳開，他這個最佳男配角自然也被好一陣輪，導致頁面都有些卡頓了。

殷少岩看了一圈，雖然也有些路人對他一個新人獲獎表示驚訝的，但看過電影的都不會對他的演技表現有什麼吹毛求疵的意見，於是基本上也沒有發現什麼需要注意的□□，大多都是祝賀與撒花。提醒自己明天空下來要記得回復轉發，殷少岩把手機收緊口袋，打算出去，手放在門把上的時候卻聽見了一個耳熟的聲音。

「王總，不好意思，您這是有事嗎？」

是岑小玠，星程的新人，《靈劍》里演的主角的跟班小師弟，本人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看殷少岩不太順眼，殷少岩領教過了對方的不待見之後也就不怎麼搭理他了，基本上除非拍戲中的必要，兩人都沒有什麼交流。

岑小玠這句話聽上去是挺普通的問候，但讓殷少岩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從事了演員這個行當，難免對人的言語動作中所表達的情緒更敏感些，殷少岩從這句挺普通的話裡面聽出了些緊繃的感覺，本能地躊躇了下沒有直接出去。

「哈哈，小岑啊，你看，今兒個咱們難得碰上，要不要？和我？出去喝一杯？」另一個與其說是輕佻不如說是油膩的聲音響起，殷少岩挑了挑眉，覺得這個聲音似乎也在什麼地方聽過，不太熟悉，但確實是聽過。

「抱歉，今天不太湊巧，我還有事請您讓讓。」

「喲呵，這是不給我面子啊。哎，不要走啊！」

「請您放手！」

「嘶……我X你大爺的裝什麼清高，老子讓你陪是看得起你！又不是不給錢！」

外面似乎起了肢體衝突，兩人都顧忌著場合併沒有把音量放得太高，其中岑小玠身為藝人似乎顧忌更多點，基本上沒出什麼聲，但聽起來掙扎得挺厲害。

那個油膩的王總嘴裡含混地冒出些髒話，夾著些「明星不就是出來賣的」「長一副兔兒爺樣還不肯讓人艹了」「小心老子讓你混不下去」之類的中傷和威脅，讓身在隔間里的殷少岩無端端有種被順便冒犯了的感覺。

原本是想不起來的，但這種恨不能在每個字後面加上兒化的蹩腳口音加上一點不講究的粗暴作風，毫無疑問地指向了某個人。

大抵毫無背景又不想潛規則上位的小藝人私底下都有份看到就最好是繞著走的黑名單，來源多是前輩同儕的血淚經驗。這位王大塗先生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人早年是個執念深重的北漂，在底層摸爬滾打多年，靠著跟在地產某大佬身後撿剩飯殘渣挖到第一桶金，又適逢其會地買下了個小煤礦，自此發跡。總得來說就是個普通的性好漁色的暴發戶，要說多有背景卻也不至於。但比較可怕的是，他身上結合了底層混子特有的姦猾和一朝發跡之後看見什麼都想踩一腳的惡劣，知道本市水深，不會輕易招惹不知底細的人，可是凡是那些他看上的，一旦確定自己招惹得起沒什麼風險，那就會毫無顧忌地招惹到底，手段又臟又油膩，簡直是草根藝人天敵。

殷少岩上輩子雖然是草根，但本身長相比較硬朗（？），不是這位的菜，關於他的事迹也是聽別人說的，和本人並沒有過近距離接觸，至於這輩子就更不用怕了。

但在外面的岑小玠卻不一定了。

現在氣氛劍拔弩張十分不和諧，但也只是字面意義的不和諧，然而再待下去，就憑岑小玠那花美男美少年式的小身板，不定會變成什麼樣的不和諧呢。

好了，現在問題來了，眼見有惡性犯罪即將發生，要不要出去救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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