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交淺言深

殷少岩是一臉懵逼地回到席間的，和岑小玠一前一後離得得有十萬八千里遠，彼此非常不熟的樣子。

陳靖揚對於讀取他的微表情已經是各種專家了，見他兩眼發直三觀俱碎的模樣，挑眉問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殷少岩在他旁邊坐下，喝了口水冷靜冷靜，才道，「聽到一個你肯定不愛聽的八卦。」

陳靖揚投以洗耳恭聽的目光。

日了狗一般的吐槽欲在殷少岩舌尖躊躇一圈，還是被咽了下去。

這地方人多嘴雜，被人聽去隻言片語或者看出些表情上的不妥來會很麻煩。而且他還無法預料陳靖揚聽了這個八卦之後會有什麼反應，說不定會很想要藉機艹他一頓宣布所有權呢。

殷少岩的眼神隨著跑偏的思緒游移一瞬又正回來，舔了舔唇道：「結束了再跟你講，地方不合適。」

陳靖揚眯了眯眼，輕飄飄「嗯」一聲，便轉開視線低頭抿了一口杯中的白水。

殷少岩憑白無故有種內心戲都被看穿了的感覺，為了不使氣氛太曖昧粉紅，也一本正經地低頭喝水。

因為大部分人第二天還要趕去影視基地開工，慶功宴原定的計劃就是控制在前半夜結束，此時也已經接近後半場，氣氛比剛開始要輕鬆愉快很多，不少人離席找自己的小夥伴互訴衷腸，陳靖揚旁邊的座位在空出來了之後不久，坐進了一位揚眉吐氣的導演。

「秦導，恭喜了。」見秦永行導演坐了下來，陳靖揚第一時間舉杯道賀，態度尊敬。雖說完全沒有把杯子里的白水換成酒精的意思。

「哈哈哈，謝謝謝謝，新電影還要陳大神繼續關照。」

「秦導客氣。」

秦永行也是拿了杯啤酒與陳靖揚碰杯寒暄，喝了兩口，放下酒杯后臉上是一種混合了高興與悵然的神色。

「秦導看起來不太開心，是得了獎還有什麼遺憾嗎？」陳靖揚問。

殷少岩在一邊默默圍觀自家尼桑開啟社交模式，一臉親和有禮，毫不高冷。

「遺憾也不至於，只是沒想到這片子居然能成功。」秦永行頗有些感慨。

「據我所知秦導本人也有投資，這次也賺了不少，難道不是一開始就很有信心嗎？」

「僥倖而已，我會投資也是因為這個項目沒人看好，差點把全副身家都砸進去……」

殷少岩在旁聽著，才第一次知道《靈劍幻夢譚》能夠成功立項拿到許可也是頗廢了些周折的，原因就在於秦永行之前的紀錄片導演的敏感身份。他所拍攝的作品主題多是揭露社會民生問題，難免妨礙到相關方面的利益，雖然產生過不小的影響力，解決過一些實際問題，受到過來自官方的正面評價，卻也成功樹敵無數。轉折在他的最後一部紀錄片，不僅在國內獲了獎，引發了社會關注，在國際上竟敢也獲了獎，也引發了國際社會關注。

於是事情就演變成了：明明有那麼多好的地方為什麼要盯著不好的地方拍呢。拍了為什麼要在洋人面前丟人現眼呢。你一定是別有居心。

或許這中間有一些出於私怨的報復運作，最終結果是被譽為弘揚正氣的主流新銳導演分分鐘打落成有司重點關注的異見人士，前後不過半月。

秦導妥協得很快，不是因為日常生活中的限制與不便，而是女兒在學校因為父親而被排擠霸凌。

於是主動向海外的主辦方謝絕獎項，絕口再不提自己曾經冒過的險幫過的人，以一種近乎狂妄到有病的態度表示要轉型拍商業片，最好第一部就是主打弘揚傳統文化。恰好仙俠題材初熱，便有了《靈劍幻夢譚》。

但中間也是一波三折，備案通過後劇本幾度被打回，立項成功后又多次被投資商放鴿子，無奈秦導只好押上自己的身家，但他一個拍紀錄片的也沒多少身家，空缺的部分除開TK公司後來的追加，最後其實是國資背景的公司出了大頭，想來這次也是盈利頗豐。

譬如一場矜持的招安，需要一份雙手奉上的投名狀。

這部電影除了讓秦永行押上全部身家之外也用上了他多年積攢的人脈，這其中也不乏故友反目之類的不足為外人道的心酸事情。

殷少岩此前對於秦導的從業經歷也只知道個大概，今天是頭一次聽到某些細節，唏噓感慨之餘，又覺得他對陳靖揚是否有點太推心置腹交淺言深了點。

「總之這部片子開拍之後沒再出什麼幺蛾子，也多虧了TK支持，我敬兩位一杯。」

莫名其妙被導演敬了酒的二線小演員殷少岩：？？？

「秦導太客氣了，也是官方認可您的才華，就算沒有TK，也出不了什麼事的。」陳靖揚道，言辭間卻也沒有否認TK確實有為電影保駕護航。

殷少岩：？？？

秦永行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仍在狀況外的殷少岩，也不再多說什麼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陳靖揚用以一言蔽之的所謂「官方」的這一物事，也是各方利益的聚合，如果沒有TK的強勢背景，中途會犯在哪方手上都是可能的。而整個過程能得到TK的庇護得以順利完成，秦永行合理推測，有極大的可能還是沾了面前這個一臉無辜的青年的光。

啤酒下肚，秦永行似乎有些微醺，盯著筷子發了會兒呆，又開口道：「說來慚愧，《靈劍》得了獎，我也發了財，我心裡還是安定不下來。就像那些人說的，我拍這種……商業大片，爆米花電影，有意義嗎？觀眾還不是看過就算，一點痕迹也留不下來……」說到後面近乎自言自語了，隨後又彷彿驚醒過來一樣，自哂道，「我這樣是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要被老洪打的哈哈哈哈……」老洪是今天剛被奪了最佳影片獎的隔壁導演。

殷少岩和陳靖揚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出了「這是喝多了吧」的信息。殷少岩沒想到的是，此前秦導對於那些唱衰他轉型的評論一直表現的不屑一顧，但其實心裡卻如此在意這件事情。

沉吟片刻，陳靖揚寬慰道：「不會沒有意義的，只要看了就會在觀眾心裡留下痕迹，不管是不是商業片。連爛片都有死忠擁躉呢，何況《靈劍》一點都不爛。」

「是嗎。」秦永行依然有些悵然。

「是的，或許您認為對事實的呈現會比虛構故事更直接更有力，但是虛構故事講的好，會比紀實作品更有生命力，會在人心裡停留更久。而《靈劍》一直是個好故事。」

秦永行抬起頭，似乎有些被他說服。

「《靈劍》的主旨是自我犧牲，以身證道。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是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是我的理解。雖然現實中我們做不到這樣，但卻可以用虛構的故事來承載這種精神內核，相當於在觀眾心裡播下一顆種子。那麼在他們以後的人生裡面臨抉擇的時候，說不定會因為看了這麼一部電影而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呢？」

秦永行的雙眼亮了起來。

殷少岩：自家的尼桑溫柔起來簡直像個小天使，媽噠，好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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