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雲家大院端午節
五月節的早晨,海子早早就被師父叫起來,不是讓去他練功,而是讓他套上車,拉著雲老太太和她一家人到村外踏青。海子按照吩咐,牽出兩匹馬,飲完水,套上車,靜候雲老太太及家人。不一會,雲老太太在夢露和大娘、二娘的簇擁下,來到了前院。傻久子抱著兩床被鋪在車上,順手把六小姐抱上車。這時候,前院的三娘也領著四姑娘、四喜子、五貴子來到大院。一家人把老太太七手八腳地扶上車后,也都擠上車,十幾個人說笑著驅車走出了雲家大院。
路上靜悄悄的,濕潤的空氣中瀰漫著田野的磬香。「我們是起得最早的,這外邊還挺香的呢。」五貴子洋洋自得地說。
好像是故意和五貴子作對,兩匹馬相繼放出了一長串有節奏的臭氣。「這屁種!」五貴子一邊拍著馬屁股,一邊喊,逗得大家都笑了。
「奶奶,咱們怎麼忘帶葫蘆了呢?」小六妹妹摟著奶奶的脖子說。
「不用帶,一會咱回去拿樹枝掛上。」
「掛葫蘆是幹啥用的?」
「吉利,驅邪,家家都得掛。」奶奶說。
「五月節殺韃子,很早以前老韃子把咱們的國家佔了,害怕咱們人造反,把刀槍都收走了。一個屯子就一把菜刀,栓在井沿上,老韃子看著大夥使用。大家就借著五月初五送葫蘆的機會,把刀藏在裡面,送給各家各戶去殺老韃子。後來敗露了,沒殺成,到八月十五送月餅的時候,把刀藏在月餅里,才殺成。所以,五月初五掛葫蘆,八月十五吃月餅。」傻久子給六妹妹解釋。
「別瞎說!五月節也叫端午節,是懷念屈原的。」夢露反駁傻久子。
「不信你問奶奶……」傻久子不讓步。
「老輩人也有這麼說的,洪武爺讓大家殺韃子。」奶奶幫傻久子解釋。
「韃子是啥呀?」五貴子問。
滿車的人還真有點說不上來,一起看著夢露。「讓你五姐告訴你,她什麼都知道」。
「就是老懞古,那時候叫元朝。」夢露回答的很簡單,但心仍有不甘,就對海子說,「成龍,你說說端午節是咋回事」。
「我也說不好。唐朝有個詩人叫文秀,寫了一首端午節的詩,唐朝比元朝早多了。」海子想用詩來證明端午節是紀念屈原的,於是背起詩來:「節自端午自誰言,萬古傳聞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的直臣冤」。
「還得好好念書哇,念書啥都知道。」三娘藉機告誡五貴子。
「也沒個學堂了,讓孩子們上哪念書去。」老太太也表示出惋惜。於是,大家又把話轉移到學堂上,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來到野外的草地上,大家攙扶著老太太下了車。
「一會大夥都用露水洗洗眼睛,洗洗手,洗洗臉。不鬧眼睛,手和臉不爆皮。」奶奶囑咐大家說:「大夥連溜達捎帶采點艾蒿,留著煮水治病,點香熏蚊子。久子和海子再去采點樹枝,回去好掛葫蘆。夢露你和四姐再去挖點野菜,過了五月節就不能吃了。」
大家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各自走開,分散在草甸子里。大娘和三娘擁著老太太,一邊采艾蒿,一邊說著話。「幾個月了?你別彎腰采了,扶著點媽就行了。」大娘關切地說。
「這才幾個月,啥事也沒有。」三娘笑著說。
「那也得多加點小心,別抻著。老大家的,你也別采了,讓孩子們採去吧,能用多少,咱娘幾個溜達溜達就行。」老太太說。
隨著東方的天空越來越亮,草甸子上的人們也越聚越多。難得清閑的庄稼人,在這傳統的節日中放鬆著心情。他們相互打招呼,熱情的問候著,關心的嘮著家長里短。女人們嘻笑著,說著悄悄話,不時彎腰采著艾蒿和草地上的野花。半大孩子最歡樂,他們追逐著,在草地上歡樂地來回奔跑。
太陽還沒有出來,老太太就招呼大家回去了。草地上三三倆倆的人群也開始退去,剩下的就是那些還沒有盡興的半大孩子們,四喜子和五貴子就沒有和大夥一起回大院。
把老太太送回後院,海子和傻久子奉命在大院前後窗戶上、門上、房樑上掛滿了各色各樣的紙葫蘆,花花綠綠,隨輕風舞動,煞是好看。
「海子,掛完了嗎?掛完後去前院把豬撒開,把那個大肥豬留下,別放開。讓你弟弟今早多吹幾聲牛角。」三娘從廚房中走出來告訴海子。
「知道了。」海子答應著向前院走去,站在場院門口等著妹妹、弟弟。
火紅的太陽從東方升起,輝映著家家戶戶隨風飄蕩的各色葫蘆,整個村莊充滿了生氣,洋溢著節日的歡樂。妹妹二丫和弟弟三羊在這喜慶的氣氛中,來到了哥哥的面前。
「你們早晨起來了嗎?」哥哥問。
「起的可早了,上西大甸子去了。姐姐還採了那麼多艾蒿和野花呢。咱家的葫蘆都掛出去了。」三羊邊回答邊從懷裡掏出兩個雞蛋遞給哥哥:「這是給你的,用艾蒿煮的,吃了不得病。」
「東家也煮了,留著你自己吃吧。」海子摸著弟弟的頭說。
「不,你就得吃。」弟弟堅持著。
海子拗不過弟弟,從弟弟手中拿了一個雞蛋,把剩下的又放進弟弟的懷裡,對弟弟說:「三娘讓你多吹幾聲牛角。」
牛角號是這個屯子放豬的專用信號,聽見牛角號聲,各家各戶就會把豬趕出院,放入豬群。晌午、晚上把豬趕回來時,吹幾聲牛角號,豬就會四散跑開,各回各的家。三羊對著牛角使勁地吹了幾下,就和哥哥、姐姐一起把東家的豬趕出了場院。
這時,三娘已笑容滿面地等在了門口,夢露也在旁邊。三娘拿著一個小盆,裡面裝著十來個雞蛋和四個粽子。「來,把這個裝上。」一邊把二丫手中的籃子拿過來,一邊順手把雞蛋和粽子倒進了籃子。
「三娘,我們不能要。」二丫客氣地說。
「不要不行,這是規矩。一會別人家也要給雞蛋,都得拿著,過五月節就這風俗。」三娘沒有把籃子立即還給二丫,而是左右看看,又從懷裡掏出四個雞蛋和倆個粽子說:「這是三娘給的,都拿著。」
「三娘,這是我媽拿的繡花線,讓您給我哥繫上。」二丫說。
「行。兒行千里母擔憂,這還是在跟前呢,老這麼惦記。」三娘一邊說,一邊把紅線纏在了海子的手脖上,腳脖上。
「都這麼大了,還當小孩呢,師娘可真慣孩子。」夢露笑看了海子一眼,對二丫和三羊他們說:「來,夢露姐一人送你們一個香荷包,戴上它,驅邪。」
「真好看,真香!是你自己做的吧?」三羊一邊把玩、嗅聞一邊說:「咋不送我哥一個呢?」
「你哥大了不能戴。」
「那你咋戴了呢?」
「男的大了不能戴。」三娘看著夢露臉有些發紅,過來打圓場,「快和你姐趕豬走吧,豬都跑遠了。」
海子目送著弟弟和妹妹走遠,同三娘和夢露一起返回大院。海子覺得夢露今天洗的特別乾淨,臉和手都很白,頭上還濕露露的,飄出似有似無的香味,於是好奇的問:「大早晨就洗頭了?」
「奶奶說今天是洗頭洗澡的日子,每個人都得洗。祛病,驅邪!」夢露回答。
「還洗澡,大白天咋洗?不方便……」海子感到似乎說走了嘴,把話咽了下去。
夢露看了海子一眼,臉紅到脖子。
三娘不知夢露為啥如此尷尬。對海子解釋說:「五月節這天女人都得洗洗頭,洗洗身子,把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擦窗戶,掃院子,祛病驅邪,這是老規矩了。」
「凈嘮些沒用的。算了,不聽你們說了,我還有事呢。」夢露說完不自然的跑回後院。
「久子,你幫你趙大爺去場院把豬殺了。海子,你把院子掃乾淨,再在大門上繫上鞦韆,讓孩子們玩。今天晚點去送飯,兩頓飯,讓夥計們辰時就收工,回來吃飯。」雲二爺給海子和傻久子安排活計。
海子先是找出繩子和木板,又搬來梯子,往大門上系鞦韆。四喜子這時候也回來了,他一邊過來幫忙,一邊讓五貴子去叫四姑娘、夢露和六妹子。
海子和四喜子栓好鞦韆,調整完高低,又和四喜子試了試,然後就去打掃院子。
當海子套好車準備去送飯時,天上已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雲,淅淅瀝瀝地下起了毛毛細雨。「這雨下不大,不耽誤幹活。告訴大夥計,雨不下大不能回來。」雲二爺吩咐海子。
這天果然是個假陰天,一會掉幾個雨滴,一會又不下了。當海子送完飯回來后,天就放晴了。
「海子,你去把徐舅爺、五奶奶、王二爺……他們請過來,我要請他們吃飯。這是名單,你要客氣點說,千萬把他們請到。」雲二爺把名單交給海子,又叮囑海子見啥人說啥話,盡量都請來。
海子走到大門口,雲家的幾個孩子鞦韆盪得正歡。「來玩一會,他們都不是對手,悠得太低。」四喜子邀請海子加入。「抱著我在中間坐著。」雲家最小的六小姐也央求海子。因為海子時常到後院幫忙干點雜活,晚上也常到後院守夜,和六小姐混的很熟,六小姐對海子也很親近。
「不行啊,我還有事,你們玩吧。」海子說。
「等一下,我有事。」正在盪鞦韆的夢露停了下來,從旁邊拿起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紙包說:「這是給你的,餓了吧,先墊墊,下晌開飯時你還要負責上菜,得等大夥吃完飯你才能吃。」隨手拉過海子的手,放在他手中。不常幹活的女孩子的手,溫柔細膩,海子體會到了異樣的感覺,兩人相視一笑。
海子邊往村中走,邊打開紙包,看見裡面有兩個粽子,還有幾塊糖,是花紙包的那種,農家孩子很少見到。海子從中拿出一個粽子,剩下的包好,揣進懷裡。粽子是用大黃米包的、裡面放了幾顆小棗,這些材料在屯子里能見到,關鍵是包在外邊的竹子葉,很難看到,庄稼人也買不起,因此過節吃粽子就成了稀罕物,一般農家孩子是見不到的。海子一邊走,一邊細細地品嘗著粽子。確實很好吃,糯糯的、甜甜的,特別是竹子的清香,吃起來很舒服。
海子決定先從村西頭往回走,順便回家看看。走到家門口,看到媽媽和妹妹都沒有下地,正在院子里侍弄園子。農家的園子,對農家很重要,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蔬菜都靠它了,得調樣種好,精心伺候。
「今天沒下地?今年咱家的園子都出了,長得很好。」海子同媽媽和妹妹打著招呼。
「我看今天好像要下雨,就沒去。誰知天又晴了,過晌去,那點地好整。你咋又回來了呢?」媽媽問海子。
「二爺讓我去請客,我就順便回來看看。」海子說著話,從懷裡掏出紙包遞給媽媽,「我這有個粽子,還有幾塊糖,給你和二丫、三羊留的。」
「這孩子,你就吃了把。這點東西還拿回來,早晨雲二爺家和三娘不是給了嗎?以後別拿了,讓東家看到了不好。」
「這是我吃飽剩下的,不礙事。」
海子媽知道拗不過海子,就接過了紙包,對海子說:「那你快去吧,東家囑咐的要辦好,別耽誤事。」
轟隆隆,從西北方向傳來了春天裡不常聽到的兩聲雷聲。
「你快去請客人吧,天好像真的要下雨了。」媽媽一邊看著天,一邊急切地催促海子。海子急忙跟家人告別,按照名單諸家去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