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瀟瀟夜雨送君去，從此人間獨沉吟

柒月照不同於陸軒城，那是個眼高於頂的傢伙。這種人急功好利，自大狂妄，其實最好對付。

只要讓他見到眼前的利益，他就會毫不猶豫的踏進圈套里。換句話說，只要有人去引誘柒月照，那他絕對會出兵。

而這個人，只能是徐默吟！

一來，徐默吟身為智者，在鎮國軍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更是軒轅灝最大的依仗。二來，當初為了救師夢煙，徐默吟曾經出手重傷柒月照，為報前番怨仇，柒月照也會來抓他。

但是，徐默吟這計劃兇險非常。很有可能去了就回不來，但是為了能夠拿下流沙谷，徐默吟還是決定鋌而走險。

「世子，或許這是默吟此生最後能為你做的了。」

時值初秋，殘陽如血，金色的光芒映照在孤寂的身上，漫步在軍營里的身影，是那麼的凄涼。

他第一次體會到了苦澀和失意。這場割據天下的戰爭，徐默吟註定是走不下去了。這麼多年來，他的手上也沾染了不少無辜者的鮮血，但是走過這一路，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意。

再堅強無畏的人，也會有窮途末路的一天。徐默吟執著地想要輔佐軒轅灝成就一番偉業，卻沒想過他自己竟然成為了別人手下的犧牲品。

「回首前塵，烽煙陣陣，徐默吟俯仰無悔！」

徐默吟挑選了五十名士兵，帶到了自己的帳篷里，看著那些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人，徐莫吟露出一抹笑容，說道「各位可能和我的年紀差不多，可是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方便和我說一下家裡的情況嗎？」

那些士兵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接觸這位徐公子，被他突然這樣客套的問話，一時之間還有些不適應。

一個臉上有一道疤痕的士兵壯了壯膽子，向前邁出一步，大聲的說道「我叫李二，家住在黃金城郊，家裡有一位老母親。」

「你沒有妻室嗎？」徐默吟點了點頭，問道。

「有提親的」李二雄壯的身軀突然顫抖了幾下，然後又說道「是我鄰村的，不過我已經拒絕了。」

「為什麼？」徐默吟不解的問道。

「打仗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去，咱不能耽誤人家姑娘。」李二說著，低下了頭去。

徐默吟心中微微嘆息幾下，良久看向了其他人。

有李二的帶頭，不少人也開始向徐默吟介紹自己家裡的情況，一個個說的吐沫橫飛。

「徐公子，我媳婦已經懷孕了，五個月了。我還等著她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呢，嘿嘿...」

「我一家兄弟四個，大哥和二哥早在青疆之戰時就死了，有三哥在家照顧爹娘，所以我就跟著出征了...」

「我叫牛大勇，沒有家人...」

「俺有個妹妹，才十六歲，小丫頭還在家等著我回去給她買好吃的呢...」

「......」

五十人將自己家裡的情況一一介紹著，徐默吟沒有任何不耐的神色，靜靜的聽著，把每一個人的名字，家裡的情況都記在了心裡。

當最後一個人說完后，徐默吟抬起自己的頭，看著那些人，輕輕的開口道「兄弟們，我一會兒和你們說的事情可能需要你們付出生命的代價。」

一聽徐默吟這樣說，五十個人立刻靜了下來，等待著徐默吟的下文。

「我不強求你們，你們可以自己決定聽或者不聽。如果有不願意的，可以馬上走出這個帳篷。」

說完，徐默吟的目光定格在了剛剛興高采烈的說自己將要有兒子的那個人，對他說道「劉楓，你不需要聽，可以離開了。」

劉楓，就是那個瘦小的男子，一聽徐默吟讓他出去，立刻站了出來對徐默吟說道「徐公子，為什麼這麼多兄弟你偏偏趕我走？」

他不明白徐默吟的意思，這個雖然身份卑微的男人也有著自己的傲氣，不能讓人看不起！

徐默吟並沒有因為他的無禮而惱火，只是沖他笑了笑，說道「因為你的孩子不能一出生就失去父親，兄弟！」

一聲兄弟，讓劉楓的身軀微微的顫動了幾下，眼睛里默默地凝聚了一些淚水。他還記得他臨走時妻子的話，讓他一定要活著回來。

「你們也一樣，只要家裡有妻子在盼著你們回去，只要還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的都可以離開！」徐默吟指著那幾個有妻室的人大聲的說道。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腦海中瞬間回想起了家裡嗷嗷待哺的幼兒和苦苦等待丈夫回歸的妻子。

徐默吟平靜的看著他們，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徐默吟沒有看不起他們，那種複雜和不舍是人真情的流露，不該被踐踏。

良久，劉楓看著徐默吟，半跪在地，大聲的說道「徐公子，小的願意跟隨公子去完成偉業，至於家裡...只是苦了我的妻子了！」

徐默吟沒有說話，依舊是用那種波瀾不驚的目光看著他。

「不怕公子笑話，劉楓少年之時頑劣不堪，鄉里人都說我是個禍害。在這個光榮的時候我如果臨陣脫逃，日後我的孩兒也會被我連累。我不想讓別人對我兒子說我是個逃兵，是個禍害，我要讓他知道他爹也是個鐵錚錚的漢子！」

劉楓聲淚俱下，說的話擲地有聲，渾身血氣似乎一下子都點燃了。

徐默吟聽完劉楓的話，心中非常觸動，走到劉楓的面前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扶了起來，非常堅定的說道「我向你保證，世子會照顧好你一家老小的！」

「多謝公子！」劉楓沉重的點了點頭。

有了劉楓的鼓舞，五十人各自對視，隨後全都跪在了徐默吟的面前，齊聲說道「我等願意追隨徐公子，為世子大業鋪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徐默吟強忍著自己淚水的爆發，對他們露出一抹微笑「今晚，你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帳篷，每個人都將自己的牽挂寫下來，如果有不會寫的，可以來找我。」

徐默吟一邊說，一邊扶起每一個人。

「我不敢保證可以活著回來，但是即使我們都死了，世子依舊不會忘了你們，他一定會照顧好你們的家人。」

「但是，今天的事情你們要保密，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明日寅時悄悄出營，在大營北面最接近流沙谷的對方等著我。」

五十個人沒有絲毫的猶豫，盡皆抱拳大聲的說道「公子放心，我等必不辜負公子所託！」

這是真正的勇士，為了榮耀無懼生死！

徐默吟隨後做出了一系列的部署，知道夜幕降臨，五十個人才都一臉沉重的從徐默吟的帳篷里離開。

這一天，徐默吟都沒有讓戰風霆和鄭官影來找他，他要自己靜一下，不希望別人來打擾。

另一方面，黃金衛一路賓士，終於在日落時分來到了山腳下。流沙谷本來屯兵三萬，付千秋一下子就調走了三分之二的人馬，此時的野狼山別說是人了，就算是一隻鳥也別想飛出去。

黃金衛兩位首領騎在馬上，正好和岳痕碰了個面。

一見到兩人，岳痕本來平靜的臉色陡然大變，失聲道「軒轅宇，軒轅傲，你們竟然沒死！」

岳痕一臉的難以置信，這兩個人應該早就病死了的，沒想到在這野狼山居然又碰上了。

「哈哈哈，岳痕小兒，想讓老子死，就憑你也配！」略微年長的中年人哈哈大笑，語氣中充滿了對岳痕的不屑「趕快帶著你的人滾吧，讓陸軒城來見老子還差不多！」

岳痕臉色陰沉的看著他，沉聲道「軒轅傲，你別欺人太甚！」

昔日敗在軒轅傲的手上，這是岳痕這麼多年都無法釋懷的事情。以他的武功和帶兵經驗，即使對上樑震天也還可以支撐一陣，但是對於軒轅傲，他有一種本能的畏懼。

「看來二十來年不教育你，你還真不知天高地厚了！」軒轅傲面不改色的掃了他一眼，不再廢話，手中的長槍早就已經隨著身影衝出。

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軒轅傲槍出如龍，狠辣非常，伴隨著夕陽的血色，揮舞出蓋世的風采。反觀岳痕，雖然能夠勉強抵擋軒轅傲，但是畫戟走勢卻顯得很是吃力。

「七弟，趕快強攻！」軒轅傲一邊大戰岳痕，一邊對身後的軒轅宇大喊一聲。

軒轅宇一臉的冷漠，手中的長槍一揚，黃金衛立刻似猛獸出籠一般，像平疆域士兵涌去。

兩股隊伍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黃金衛訓練有素不說，身上的鎧甲無論平疆域士兵如何砍砸，都沒有絲毫痕迹留下上面。

軒轅宇雖然人冷漠，但是出手卻沒有絲毫的客氣。他手中的槍足足比正常的長出一尺多，一槍刺出，平疆域三個士兵就好像糖葫蘆似的被串在了槍上。

軒轅宇策馬奔騰直接在岳痕的防護線上撕開了一個口子，帶著黃金衛衝進了野狼山裡。軒轅傲見狀，虛晃一招，騎著馬緊緊的跟了上去，只留下一句話給岳痕。

「岳痕小兒洗凈了脖子等著，老子救了我家世子后就回來宰了你！」

岳痕拄著畫戟，用手抹了一下額頭的汗水，看著滿地的傷兵和屍體，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此事必須馬上叫軍師知道。」岳痕心裡衡量著，來不及整軍馬上派人去向付千秋回報。

深夜的鎮國軍大營內，寂靜無聲，只有徐默吟的帳篷里點亮著微弱的燈火，隱約中只見那青年坐在桌案前手上的筆一直沒有停下過。

撩開帳篷，徐默吟抬頭望著天空，只見那陰雲密布，今夜看不見月亮，只有涼風陣陣襲向徐默吟單薄的身子。

「哈...」

絲絲細雨飄下，徐默吟伸出自己的手接下幾滴雨水，嘴角微微揚起，輕笑了兩聲。

「我徐默吟自雨中出生，而今又將在雨中離去，這是老天爺在可憐我嗎？」徐默吟喃喃自語，將那一封封信放在了桌子上，隨後坐在床鋪上，靜靜的回憶著。

天涯海閣之中，夢傾塵獨自站立在瀟瀟夜雨之中，望著波濤洶湧的半步海，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唉...」

「最近你總愛看著半步海嘆息，怎麼了？」慕容倩雪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兩隻玉臂輕輕的環繞在夢傾塵的腰間。

「拋開立場，拋開利用，徐默吟對軒轅灝的忠心和情意的的確確令我欽佩。」夢傾塵轉過身來，揉揉慕容倩雪的小腦袋，神色鄭重的說道。

他利用秋月吟在平疆域朝堂上的影響將陸軒城等人召回去，這無疑是加速了徐默吟死亡的腳步。徐默吟雖然不是他認可的對手，但是夢傾塵卻是從心底里對他和軒轅灝的兄弟之情感到欽佩。

慕容倩雪看了看他，眼睛一眨一眨的，沒有說什麼。在她眼中，夢傾塵並不是沒有缺點的，夢傾塵雖然才能通天，能夠算盡人心但是他唯獨錯算了一樣，那就是情！

他利用徐默吟對軒轅灝的忠心和情意來為自己的出山鋪路，在任何人眼中這都是非常殘忍的。

但是慕容倩雪知道，夢傾塵不在乎這些，他只希望能夠快點報仇，掃平天下，然後帶著自己歸隱山林，從此不插手世間俗事，不問紅塵。

「倩雪，難道是我錯了嗎？」夢傾塵摟著她，輕輕的問道。

慕容倩雪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這場雨，就當是給徐默吟這位年輕智者最後的禮物吧。瀟瀟秋雨送君去，從此人間獨沉吟.....」

夢傾塵說完，似乎和徐默吟心有靈犀一樣伸手接了幾滴雨水，然後靜靜的看著它從指間流走。

這一計到現在已經接近了尾聲，夢傾塵也該著手準備出山的事情了。但是首先，他要得到義父慕容長虹的允許，否則的話，他不會安心。

畢竟，慕容長虹養育了他那麼多年...

時至寅時，劉楓等五十個人悄悄的溜出了大營里，藏身在徐默吟事先囑咐的地方。過了半個時辰，徐默吟身穿一身青衣，飄飄的走出了自己的帳篷。

那一刻，那一抹無悔的神色，象徵著此生最後的一段路即將走完...

「為了世子大業，默吟萬死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