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唐山大地震到「SARS」疫潮(5)
問:唐山大地震有大自然的警告,但人卻沒有察覺;而SARS在香港暴發前也是有的,但人呢,依然沒有發覺。這兩種情況有什麼不同?
錢鋼:據我掌握的有限的信息,好像SARS出現之前是沒有預兆的,因為我們現在很難講在SARS之前,中國內地和香港出現的較大規模的流感是SARS的預兆,這沒有根據。但我可以肯定這個預兆是一定有的,因為人們倒過來去追溯它的時候,他想起來佛山的那個姓龐的是第一個病例,後來是深圳姓黃的廚師。SARS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科學考題,它留下了非常大的一個考卷。SARS來得非常奇怪,走得也非常奇怪。地震的前兆,大家看《唐山大地震》的書裡面,那麼多的前兆:雞飛狗跳、豬跳出圈,可是,你能拿這個前兆來應用於下一次地震嗎?比如說,你今天看見一隻狗,突然地狂叫起來,你就能向全中國發布:地震來了!這樣預告?這不可能!為什麼呢?它沒有唯一性,我們說它沒有排他性,它不是唯一的信號。1996年的一天晚上,當年準確地預報過唐山地震的科學家,跑到我家,敲門說:不得了了!北京要地震了,要地震了!他說,你看,北京孔廟裡的井啊,水沒有了!還有什麼地方的鳥啊,又跟唐山地震時一樣嘩嘩飛過去!又有蜻蜓跟蜜蜂怎麼怎麼飛。我真的相信要地震了,然後我把中央電視台的記者請到家裡來,然後開始採訪,說現在是7點36分,我們的地震工作者,在這談一談他的判斷。這天晚上,很多人都跑到外面院子里去,那天天氣真的是特別怪,特別的悶熱,那天晚上,我在院子里走到夜裡二三點鐘,地震沒來!所以說,人類認識自然真的是「路漫漫其修遠兮」,非常長的一條道路。
問:你寫作《唐山大地震》時,你在主觀感情和客觀事實上,如何做一個平衡?怎樣才能確保報告沒有滲入過多的個人感情或者是思想?錢鋼:《唐山大地震》的確滲入了很多個人感情或者思想,為什麼呢,你要知道中國在那個時候,我們的新聞啟蒙還沒有開始,我們能夠把自己的感情不受壓制地宣洩出來,就已經是很難得了。在1986年寫這樣一本書,和當時中國內地讀者們的欣賞習慣是一致的,他們並不會覺得我的主觀過多。一篇作品,首先要有真感情、真思想,因為我們見過太多的假感情、假思想。先從假感情、假思想到真感情、真思想,然後才說更客觀、更冷靜。
問:由發生唐山大地震與SARS相比,你認為當權者做法有什麼相同和不同?
錢鋼:唐山地震的時候,中國處在政治的地震期。政治也在地震,為什麼呢?其實,**已經不能夠去管理這個國家,他已經病重了,就在唐山地震期間,他逝世了。但是呢?他形成的一整套的方法,是固定的。這個方法是建國以來形成的。唐山地震不能預報,有這樣那樣的原因,它最讓人感到扼腕嘆息的就是,1974年地震工作者就已經指出了,在北京、唐山、張家口、渤海灣這個圈裡要發生大地震。1974年,而且形成了國務院文件,說這個地區要嚴密地防範大地震。這多可惜,就是說1974年的時候就已經圈了這個地區,這個期間發生了幾次大的地震,最大的是遼寧海城的一個7級多的大地震。好了,這個大地震發生了以後,大家反而茫然了。等到北京又出現了很多跡象,北京周圍、唐山出現很多跡象的時候,科學工作者不能夠很大膽地做決斷,有一個原因就是離北京太近了,如果要預報,就意味著**要搬家。可以理解嗎?這是非常大的問題。所以政治的壓力,使科學的預報變得非常的膽戰心驚。剛才我講過1988年的「甲肝」,其實有很多思路是一樣的,就是說社會要穩定,如果能不報就不要報,能少報就少報,但是關起門來要好好解決,你不能說關起門來不好好解決。醫院政府都下了很大的力氣,但是它基本的思路不是像現在我們看到的,就是說,要講信息公開、透明、流動。不僅是政府要發揮強有力的作用,社會,包括知識界,包括媒體,也要很主動地起來承擔責任。
問:你認為青少年應該怎樣看待中國文化?應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中國文化?
錢鋼:可能這位朋友在聽到我講《陽關三疊》的時候,勾起了這個問題。真的,我發自內心地講,香港有許多西方色彩,是中國內地所看不到的,香港有很多中國色彩,也是內地看不到的。我希望香港永遠地保持那種中西合璧的色彩,不要把它丟掉。為什麼我聽到《陽關三疊》的時候,我會有那種感覺?這是這個民族沉澱了幾千年的情感。我們給一個人送行的時候,用這種「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感傷方式,這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方式。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根深蒂固的東西,不要把它丟掉。好,時間關係,很抱歉,有很多朋友的問題,我們來不及回答。謝謝你們,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