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唐山大地震到「SARS」疫潮(4)
從唐山地震,到這次SARS,我想說,「人」這個字,終於在我們面前樹立起來了。儘管我們付出了非常大的代價,儘管SARS的消息一度被封鎖、被阻隔,然後導致了非常大的悲劇,但是4月20日,當衛生部長、北京市長下台之後,你看我們的報紙,包括黨報,終於可以堂而皇之把「怕」、把「愛」放到他們的頭版。這就是時代,這就是歷史。真的,如果一個人他連怕的權力都沒有,你怎麼期望他去愛?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壓抑他的恐懼、壓抑他的怕,這個怕,只能變成一種恨。因為時間的關係,我的談話只到這裡。然後,我很願意和大家繼續討論大家所關心的任何問題。
問:大自然的災害和疾病給人帶來很多災難,有人可以勝出,是否真的解決一切,還是會有更嚴重的後果呢?
錢鋼:唐山地震后,我們都佩帶一個徽章,上有四個字:人定勝天。「人定勝天」,不是「人一定能勝天」的意思。可是在很多年裡面,我們都說,我們能戰勝這個「天」。我想在上世紀末的時候,我們人類對於自己的能力充滿了信心,尤其是當互聯網出現了以後,甚至是非常的驕傲。但是21世紀初,我想人類變得冷靜多了,有許多未知的東西,SARS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們說SARS是被我們戰勝的,言之過早啊!我想,人類永遠不要去說我們要去戰勝自然,我們只能說,我們跟它和諧相處,我們去理解它、去了解它。
問:你如何說服死難者的家人接受你的訪問?寫完《唐山大地震》之後會否對生命有另一種看法?
錢鋼:這個朋友的問題,是站在今天來說的。為什麼呢?在今天SARS中間,我們如果去採訪SARS死難者的家屬,是很敏感,是需要特別慎重的一件事情。但是我要告訴大家,在唐山大地震的時候,採訪死難者的家屬,決不像今天這樣的敏感,需要謹小慎微。在那樣的一個年代,充滿了鬥爭,充滿了仇恨,真的,人比較粗糙,我們也可以說是堅強。事實上,當年許多唐山人談到死亡的時候,是很平靜的,而且由於死亡的人數太大了,幾十萬人,身邊到處都是死亡者。所以這個問題在當年唐山,不是一個問題。在今天SARS的時候,一定是一個問題。從表面上看來,我自己對於生命,可能有了更多的尊重,但實際上,這個東西是我本來就有的,我想我去送孤兒的時候,我對小孩子,對他們的那種情感是本來就有的。我想一個健康的社會,它是使人們這種與生俱來的這種善良,能夠健康地生長和發育,而不被壓抑,不是被變成另外一種東西。
問:究竟是人對社會災害影響大,抑或是天災對人的影響更為深遠?
錢鋼:我們講天災,離不開講人,有很多時候,災害的後果之所以如此嚴重,就是因為有人的失誤。還有一部分災害,本來不是什麼嚴重的災害,但是某些人為了某些利益集團、某些政客的需要,他會利用這種災害的信息,會有的,所以這樣的,有的時候是**和災害、天災和**互為因果。
問:您剛才說的「人」的觀念開始出現在中國內地的文學,這代表日後的中國的新聞報道都會如此報道嗎?這是否中國新聞的一個新的里程碑?
錢鋼:在SARS中間中國內地新聞的變化,談不上「里程碑」。毫無疑問的,以人為本的思想,正在日益地深入人心。如果說在20世紀80年代,我們僅僅認識到人的重要性,那麼在今天就不僅僅是一個道德概念上的「人」的重要性的問題了。因為大家要考慮在這個社會的基本結構、在政府的功能、在社會的功能,這個社會的體系,這個社會的各種公共事物,比如說教育,比如說新聞,比如說衛生事業,它如何健康地發展,才能確保人的權利。不僅僅是一種呼喊,所以說來日方長。中國新聞報道剛剛開始。剛才說的4月23日,這位學生的擔驚受怕,可以放在《中國青年報》這份黨報的頭版,這只是剛剛開始,為什麼2月份不可以呀?我們就問這個問題。對不對?因為很多人還在說假話嘛!對吧,張文康還說:大家來北京旅遊,沒有危險嘛!歡迎你們來嘛!是不是?所以說,我們要考慮的是,如何用一個健康的制度來保障個人的權利,是這個問題。
問:請問自從發生唐山大地震后,你對中國政府在處理天災方面有何評價,有什麼地方需要做出改善?錢鋼:毫無疑問,從唐山地震到現在的27年中間,人們對於災害的處理能力,我們叫危機處理能力,叫風險的管理,這種能力是開始增強了。但是,我們今天的防災救災體系,還有許多的工作需要做。這次公共衛生的漏洞大大地暴露出來了。SARS以後,CCTV專門去做了北京第一人民醫院的內部的調查,才發現,這是最好最好的醫院嗎?還有那麼多的漏洞需要解決。另外,我還要補充一點,SARS、地震和別的災害有一個不同,就是它的未知性。颱風、洪水都有很多的明確的預兆,你都有很多很成熟的對付它的辦法;SARS沒有,沒有疫苗;地震,地震最可怕的是,什麼時候要發生地震,全人類,不要說中國,不要說西方世界,也都不知道的,特別大的一個謎,人類對於地底下發生的很多變化,特別茫然。所以說,真的不能說大話,可能很多很多工作需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