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獵鬼(上)
快天亮的時候,我正準備開店,卻瞅見有個人影從街角竄過來。
「老闆,住店!」那個人影說。
我一面答應著,一面裝作不經意地打量他。只見他頭戴笠帽,灰袍加身,滿面風塵,身後背著竹笈,右手則拿著一柄拂塵。
這樣的客人倒很常見。
我的旅舍是這方圓三百里的荒山野嶺中唯一可以暫時歇腳的地方。客人不多,以行腳僧人,客商,江湖人居多。物資奇缺,所以旅舍很小,條件也很艱苦,我住在前廳二樓,除此之外,只有後院的上下四間客房,但一般也夠用了。
我目送著他掀起布簾走到後院,便開始準備早飯。
「老闆,兩碗米湯,兩個饅頭」布簾又掀開了,一對農戶打扮的青年夫妻走了出來。男的扶著他妻子在桌旁坐下,對我大聲道。女的用頭巾將臉嚴嚴實實的遮蓋了起來,不時咳嗽,似乎病了。
我答應著,便動手準備起來。這時,一個捕快打扮的中年男人在里院大聲道:「老闆,四個饅頭,送進來。」我忙答應。
這個捕快是昨天下午到的。來的時候押解著一個犯人,頭用布袋罩住,手也戴著夾板,還用鐵鏈拴住了腿。那陣丈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捕快出示了令牌,又解釋道押送的是重犯,因此人極為危險,所以這樣對待。他晚飯也是叫我送到他屋裡吃的,估計怕嚇到其他客人,也防止犯人逃跑。
我把吃的給農戶夫妻兩個送到后,就拿了四個饅頭進到後院。噔噔上了左邊二樓,敲了敲房門,捕快伸出半個身子,把東西接了進去,說了兩個字「記賬」便把門砰的關上了。我愣了一下,便準備下樓。
「老闆,今兒早上有什麼吃的呀」一個清脆婉轉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我伸出腦袋,只見右邊樓下房門旁,一個眉眼嬌俏,道姑打扮的白衣女子正沖我笑。
我答應了一聲,匆匆下樓到院中,隔著幾米回答她:「米湯,饅頭,稀粥,酸菜,麵疙瘩,客人吃什麼?」
白衣道姑笑道:「我想吃銀耳粥呢!有么?」
「山裡哪有那東西…」我嘟囔道,勉強笑笑,抬腿準備走人。
我所有的客人中,最特殊的就是這位白衣道姑。本來孤身女子出現在大山裡就已經夠可疑了,她看上去是道姑,做派卻十分風流,一雙翦瞳時時暗送秋波,言談身姿絕不像尋常女子。
我正陷入沉思,白衣道姑卻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我身邊,低身在我耳邊說:「我見早上來了一位客人,看他打扮不像普通人,老闆你覺得呢?」那呢喃軟語,直吹得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忙跳開了一步,側過頭不去看她:「客人多慮了。那就是一位道士,這樣的客人一月沒有十停也有八停,不奇怪。」
白衣道姑又走近半步,吃吃笑道:「那可不是一般的道士,「他的拂塵上刻了伏魔咒,背後的竹笈也貼了鎮魂符。」她頓了頓,繼續道「那是一個獵鬼師。」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轉身回屋了。
獵鬼師?我撓撓後腦勺,聽上去怪唬人的。
等到那對夫妻回去,前廳只剩我一個人的時候,灰袍道士出來了。我正在燒水,見他出來便問道:「客人吃點什麼?」
「有人離開嗎?貧道進來后。」灰袍道士突然問道,嗓音低沉。
我搖頭:「沒有啊,怎麼了客人?」
灰袍道士沒有回答我,卻徑直走向大門,他雙手關好門,拉上門閂,轉身看著前廳里的人,一字一頓的說道:「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都不可以離開。」
我感到十分愕然,我忙顫聲問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灰袍道士面無表情,手中翻出一枚黃符,轉身貼到大門上。轉身對我道:「貧道乃獵鬼師。剛才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必須立即處理。煩請老闆去把其餘客人請來。」
我愣了愣,立即問道:「什麼嚴重的事?」
「貧道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說。」灰袍道士看著我,冷冷道。
我見他十分鄭重的模樣,也不敢耽擱,連忙奔到後院,先上樓到左邊使勁拍門,過了半天捕快才打開門,只露出了半張臉,冷冷問道:「什麼事?」
「出事了,大人,你快去看看!」我喘了口氣,連忙解釋:「今早上新來的道士說,有很嚴重的事宣布,必須每個人都到場。他還把門都封了!」
捕快本來一臉不在意的模樣,但聽到我說把門封了幾個字的一瞬間,卻流露出緊張的神情,他沉吟了一下,望了望屋內:「謹慎起見,犯人不能離開房間。我和你去看看吧!」我忙稱是。
緊接著我又去通知了其他人,農戶夫妻顯得很驚慌,我一再勸說,加上看見捕快先去了,這才勉強答應也過去。白衣道姑倒是挺冷靜,顯得很感興趣的樣子,二話不說便跟著我來了。
等我們來到前廳,看到灰袍道士已經搬了兩張桌子堵住了門,隨後立在桌前。
「你是什麼人?竟敢隨意恐嚇良民,限制他人自由。」捕快厲聲道。
白衣道姑也冷笑道:「我以為你不過是個道士,原來竟是強盜。怎麼,光天化日之下,還想強搶良民?」
那對農戶夫妻聞言驚嚇不已,女的立即躲到了男的身後,男的則攤開雙手後退了幾步。
「你不要亂來啊,我們這…」農夫喊道:「這可是有官差的!」
「所有的人都在這裡?」灰袍道士沒搭理他,面無表情看著我。
我搖搖頭:「還有一個犯人在房裡。」
捕快迅速道:「你有什麼事就快說,說完了把門打開,若有半句胡言,立即將爾抓捕!」
灰袍道士冷冷的盯著捕快,半晌,終於說道——
「這個旅店中有一隻惡鬼,而且它可能已經附在店裡任何一個人的身上。」
一時沒人說話,大家都沒反應過來。「你什麼意思?」白衣道姑皺眉看著他。
灰袍道士這才將整件事娓娓道來。原來早上他來的時候,竹笈中其實封了一隻百年惡鬼。那是他千辛萬苦才獵到的,本來要送去道觀超度。但因實在勞累不堪,途經我的旅店時便想進來小憩一下,等到正午再繼續趕路。誰想到,他只是離開房間去方便了一下,回來的時候,竟然發現竹笈的符咒被人破壞了,而惡鬼,則逃了出來。
「現在是白天,惡鬼不能出去。它或者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或者——」灰袍道士一字一頓地說道:「已經附在了某個人的身上。」
他的話音剛落,在座眾人的心頭皆罩上了陰影。捕快顯得很不耐煩:「我沒有時間聽你在這裡裝神弄鬼,你現在趕緊把門打開!」
「真的有惡鬼?」農夫顯得滿臉驚懼,妻子則躲在丈夫身後發抖。
「那個竹笈中,確實有東西…」白衣道姑難得一臉正經的表情:「鎮魂符貨真價實。而且,我也隱隱感覺到現在確實出現了一道煞氣…」
白衣道姑如此一說,眾人皆是一靜。灰袍道士又繼續說:「這隻惡鬼很厲害,如果不趁著白天的時間將其找出制服的話,到了晚上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我一聽便哭喪著臉道:「那個惡鬼是不是會害人啊?現在該怎麼辦?兩位高人,本店地小利薄,實在經不起折騰啊,拜託你們快想想辦法!」
灰袍道士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出惡鬼。」他說著對白衣道姑道:「這位道友頗有道行。那就煩請你與我一同仔細檢查這個旅店的每一處角落,確保惡鬼無處藏身。」
農夫忙道:「兩位大仙,剛才你們不是說,惡鬼可能會附身嗎,那是不是該給我們一點符咒之類的防身啊?」
捕快看了看大門,眼角閃現出一絲緊張之意,他對灰袍道士道:「你們要收鬼打鬼還是裝神弄鬼我不管,但是我告訴你們,本官差有公務在身,今日午後必須押送犯人出發。到時誰也別想攔我!」
「怎麼,官爺這麼著急走?」白衣道姑忽然說了一句。
氣氛變得有點微妙。
我連忙從中緩和:「大師先檢查吧,我可不想從哪突然蹦出個鬼來,那就要了命了!」
灰袍道士說道:「各位放心。此處天光足人氣旺,惡鬼不敢出來。它只會在陰暗的角落趁人不備偷襲,所以不足為慮。至於官爺…」他直視了捕快一眼:
「官服加身,邪不可侵。」
說完便與白衣道姑一起,各處檢查去了,那個捕快滿臉不信,也跟著一塊兒去了。
剩下三人都待在大廳,氣氛變得很沉重。那個農夫一邊安慰他的妻子,一邊看著我道:「老闆,你說那個惡鬼會附在誰身上啊?」
我走到他身邊坐下,低聲道:「我可不敢亂說。本來...那位官爺倒是挺可疑的,但剛才道士說了官服加身,邪不可侵嘛…」我說完去看他身後的妻子,農夫忙側身擋住我的視線,一面訕笑著說:「是啊,其實我也這麼覺得…」
這個妻子從進店以後,就沒有說過話。而且她一直用頭巾遮著臉,我忍不住問道:「尊夫人病了?」農夫立刻答道:「哦...受了點風寒而已,小病小病!」
我點點頭,有些不甘心的又問了一句:「夫人怎麼看這件事?」妻子只是咳嗽,農夫又立刻答道:「她什麼都不懂…見笑見笑…」
我見問不出什麼,只好作罷,又不敢去後院,只能幹望著。
「其實…」農夫忽然道:「你說這個道士會不會有問題啊?」
「怎麼說?」
「誰會去揭開那符咒呢?我和賤內只是小老百姓,差爺又急著趕路,你作為老闆就更不可能了,道姑也沒理由幫惡鬼。會不會是他在說謊呢?」農夫分析道。
我奇道:「可是他為什麼要說謊呢?」
農夫聳聳肩:「按我說,讓差爺把那個道士抓起來,逼問一下可能就真相大白了。」
正說著,三個人都回來了。我連忙坐開了一些。
「我們已經檢查了一遍,確定惡鬼沒有藏在陰暗角落。」灰袍道士淡淡道:「所以,現在可以確定——」
「惡鬼肯定附身在某個人身上了。」白衣道姑介面道。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剛才你說了,我是官爺,是不可能被附身的。」捕快忙道:「所以我可以排除在外,本官爺可以離開了吧?」
我忙搖頭擺手:「你可千萬不能走啊官爺!出這麼大的事,小民們的安全就全仰仗您了,你在這裡的話,我想惡鬼也不敢作怪的!」說著朝丈夫眨眨眼,暗示他也出來幫著說話,但是丈夫卻一臉懵懂,沒理解的模樣。
「大人既然清白,就更應該留下來裁決,再說保護平民安全也是你的職責。」白衣道姑看著捕快:「因為剩下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她這話一說出來,每個人都下意識地離身邊的人遠了一些。
「這位大師應該沒有嫌疑,」我指著灰袍道士:「他要是被附身,直接走掉或默不作聲就好了,何必要說出來呢?」
農夫的表情明顯不以為然。
「你們既然都是大師,肯定知道如何識別被附身之人吧,更應該知道如何逼迫被惡鬼附身的人現出原形?」捕快道:「快說出來聽聽。」
灰袍道士嘆了口氣:「這並非一般的惡鬼,已有百年的道行。他可以完美模仿附身之人的音容神貌和行為舉止,連至親也看不出破綻。惡鬼附於人身後,也不懼怕陽光和符咒。而貧道昨晚捉它已經大傷元氣,如今更無力開靈視辨別。剛才與這位女道友探討了一下,唯今之計,只有取雄雞的雞冠血,塗抹在被附身之人的天庭,才可以逼得惡鬼離體。而它一旦離體,短時間內將無法再附身,到時就可以用符咒來對付它了!」
「這位大師不能開靈視嗎?直接看多快!」農夫看著白衣道姑。
「你以為這靈視人人都開得?」白衣道姑嫵媚笑道:「我只是能感受到些微煞氣而已…」
我喜道:「那事情也簡單。我去棚里捉只雄雞過來,大師隨便取血,我等一一接受檢查便是!不就是在額頭抹點血嘛…」說著我就要動身。
「不成!」捕快卻攔住我:「這個方法不恰當,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眾人皆不解,我忙道:「怎麼不恰當?」
白衣道姑卻笑道:「你們沒發現,有個人始終沒有出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