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書緣・情緣(1)

序:書緣・情緣(1)

愷蒂

如同每一個晴日的上午,陽光將這排歪歪斜斜的二手書店的影子投到街中心上,街上還少行人,穿著對襟毛衣,半禿著頂,行動悠緩的店主們正在將一切生意準備停當,撣一下桌面、櫥窗中的灰塵,把書架上那排排參差的布面、皮面書擺正,再將一匣匣便宜的小本平裝書移到門外,沿著窗前的牆根擺齊。不用吆喝生意,不用招攬顧客,這群書商們如同他們店中中層書架上的那些小羊皮裝幀而成的上個世紀的書籍,雖並不昂貴,但卻見過世面,口中叼著一枚煙斗,看著大紅色的雙層汽車在街上陽光屋影間叮咚過往。

她跨下了一輛黑色的計程車,纖巧單薄的女人,游移的目光掠過那一家家擺著書的櫥窗,68號,72號,76號,78號,82號,尋尋覓覓,像是丟失了件寶物。最終停了下來,但面前的84號卻是空空如也。灰濛濛的玻璃窗裡面蛛網遍織的書架東倒西歪,地上散落著些廢紙,滿是塵埃;推門進去,沒有想像中的驚喜問候,空空的樓梯通向另一些同樣廢棄了的房間。孤身女人想張口告訴主人她已到來,她信守了諾言,但空屋中並無人回應,只有一陣冷風襲過,淚水順著面頰靜靜地流淌下來。是一段書緣,還是一段情緣,竟讓這紐約的獨居女人千里迢迢為了倫敦小街這破落關門的書店而如此神傷?手中握著那本薄薄的小書,是為了還查令十字街(CharingCrossRoad)84號的哪一種心愿?

他約她出來聊天,選定的地方是孔乙己酒家,面前擺的是一樽紹興花雕,自然少不了一碟五香豆,還有幾樣小菜。談著各自喜歡的東西作家,納博科夫、錢鍾書、尤瑟納爾、沈從文。談著那本他最鍾愛的書,《說吧,記憶》,在倫敦買到的初版本,自然便談到那些古舊的書屋,裡面的善本孤本初版本那些只有愛書人才能欣賞的古老氣味。記得那條破街嗎?我最愛做的是星期六早上睡個懶覺,約幾個朋友去唐人街飲早茶,然後就去對面那條破街的老店中翻舊書。為什麼我從未在那裡遇見過你呢?回憶起從未共同經歷過的倫敦往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查令十字街84號現在是做著什麼樣的買賣。知道那位紐約的老姑娘和那位一絲不苟的舊書商,他們通了二十多年的信,最終卻仍未能謀面,是沒有緣分?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切開始於一封很簡單的從紐約到倫敦的商業性的信函:

先生:

你們在《星期六文學評論》的廣告上說你們長於經營絕版的書籍,你們所用的「珍本書商」一詞讓我有些害怕,因為我總是把「珍本」與昂貴相聯的。我是位窮作家,但對書卻有一些「珍本」般的嗜好,我所要的書在這裡都很難買到……寄上我最急需的書的名單,如果你們有乾乾淨淨不超過五美元一本的二手貨,請將此函視作訂購單,給我悉數寄來。(愷蒂女士的譯文與本書正文譯文行文不同,為尊重作者,特不作統一。下同。)

(一九四九年十月五日)

署名海蓮·漢芙(HeleneHanff),還特地註明了「小姐」。

其實,這位小姐此年已三十有三,是一位以寫電視、舞台劇本為生的自由撰稿人。漢芙出生於制衣人家庭,父親原本是位民謠說唱藝人,雖為生活所迫做起了手藝活,但夫妻倆仍喜歡帶著女兒去逛戲院。漢芙十九歲時進費城大學讀英文,但家境貧困,一年後輟學,求職謀生,後來得一戲劇寫作獎項,便以寫作糊口。對書的熱愛來自於在紐約市立圖書館中的刻苦自學,特別得益於英國劍橋大學一位阿Q教授(SirArthurQuillerCouch)的著作。然而美國書價昂貴,漢芙熱愛英國文學,便將買書的對象轉向英倫三島,偶然選中一家小書店寫了信去,第一次訂貨便得到價廉物美的圓滿服務,海峽這邊,查令十字街84號Marks&Co.書店的主管,弗蘭克·德爾先生,則是漢芙二十年通信的對象。

雖然三十有餘,漢芙卻仍是輕鬆活潑,特別是簡牘之上,更善於以輕鬆調侃的筆墨,信手寫來,天馬行空,不拘格式。德爾先生給她回的第一封信中稱之為「女士」,漢芙第二封信尾便加了註腳,「我希望『女士』在你們那邊的含義與這邊不一樣」。德爾先生下封信中便乖乖稱之為「小姐」了。第五封信后,漢芙已將信首的尊稱「先生」或「閣下」改為直呼其名,信的內容也像是寫給一位相識已久的老友,且不乏親昵、撒嬌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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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書人的聖經:查令十字街84號(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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