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書緣・情緣(2)
弗蘭克·德爾,你在那兒究竟幹什麼?你什麼都沒幹,你只是閑坐著!
我的利·亨特在哪裡?我的《牛津詩集》在哪裡?……
你把我冷落在這裡,坐在圖書館中,在那些不屬於我的書上寫著長長的眉批,總有一天他們會發現,會把我的圖書卡收走!
我已經安排了復活節的小兔子給你們帶去禮物,等它到達時,你可能已慵懶而死了。
春天到來之際,我要一本情詩集,不要濟慈或雪萊,請寄給我一本不太煽情的情詩集,你自己挑選吧,要一本小開本的,可以放入褲兜中帶到中央公園去。
行了,不要只坐在那裡,快去幫我找書吧,真不明白你們書店是怎麼維持的。
(一九五○年三月二十五日)
漢芙性情率真,人更是善良,通信之初,她便得知戰後的英國經濟困難,肉類、雞蛋等食品都是限量供應,女人的長統絲襪更是奢侈品。一九四九年聖誕節她將一塊重六磅的火腿寄往倫敦,讓德爾先生分給書店中的同事們,以後美式食品源源不斷幾年。漢芙本身手頭並不寬裕,她的慷慨大度讓書店的工作人員把她視作親人,紛紛與她通信,聊天。只是德爾先生從未在信中對漢芙的輕鬆笑語做任何回報,他是正人君子,地道的好丈夫,典型的英國紳士,惟一的報答是兢兢業業地為漢芙尋覓好書。直到一九五二年,德爾太太登場寫信給漢芙道謝這幾年的禮物,並向漢芙介紹說德爾先生已有二女,德爾先生才在漢芙的強烈要求之下,在答謝漢芙所寄給他妻女的長統襪時,將例來一貫的信頭的「漢芙小姐」的稱呼,改為「親愛的海蓮」,寫信的日期恰與情人節巧合,不過想必當時德爾先生壓根沒有注意到。
親愛的海蓮:
我同意,現在寫信給你,是該把「小姐」放棄的時候了。我並不如你想像的那樣古板,只是因為我所寫給你的信,都得在辦公室的卷宗中存檔,所以我覺得正式的稱呼更合適,但這封信與書沒有關係,是不會被存檔的。
……
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這麼多好禮物,我能說的只是,如果有一天你來倫敦,橡原巷37號會有一張床給你,你愛待多久便待多久。
(一九五二年二月十四日)
去家裡作客的邀請一直沒有兌現,漢芙幾次猶豫要去英格蘭圓夢,但終因手頭拮据而放棄。倒是德爾先生緊接著寄去的那本沃爾頓的《五人傳》著實讓漢芙驚喜不已:
噢,天哪,老天感謝你沃爾頓的《五人傳》,這本書出版於一八四○年,百年之後還能這樣完美,真是奇迹!如此漂亮,久經摩挲的粗裁本!我真同情他,這位曾於一八四一年在書的扉頁上簽名的戈登先生。他那一群不肖子孫呀!幾乎不值分文地便把它賣給了你!真希望在他們出賣圖書館之前,我曾去那邊赤腳跑過!
(一九五二年三月三日)
二十年間,漢芙總共在查令十字街84號購書近五十種,這個數目並不大,算不得是位好顧客,但保持著與書店的德爾先生及其他人的通信來往,卻成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特別是她在五十年代初英國困難時期慷慨出手的豪情,為她帶來了英倫的真摯的友誼,也是這扎書信的人情味所在。六十年代末,漢芙頗為潦倒,寫出去的劇本屢遭拒絕,書的選題也無人感興趣。一九六九年一月,紐約冬天很冷,漢芙從圖書館回到家中,已近六點。她手上捧著一摞書,把從門房中取來的信件放在書上,走向電梯。在電梯中,她發現在那一大堆賬單之間,有一封薄薄的藍色的從Marks&Co.寄來的航空信封。這信有些異樣,因為德爾先生所寄的信,信封上的地址都是單行距打成,而且向來是把她連名帶姓拼全的,而這封信上,地址是雙行距,她的名字是由一個字母H代替的。她只道是德爾離開了書店,沒太在意,夜深人靜捧杯獨坐時,她才打開此信。這一夜,她再沒有睡著。因為信中的消息,是德爾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