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人的傳承
外公還沒去世的時候,喜歡舉著他的大煙槍,坐在他家堂屋門檻上給我講故事或傳說什麼的。他說,老輩人總傳,說是黎明破曉的時候,要是能看見天邊的出現的第一道金色光芒,這一天就會獲得心想事成。
我這個人從來不敢貪求許多,凡是所欲所求的事情都覺得該依靠自己來尋求。我也從來沒有想像過現在這般的情景,我站在先生邊上,和他一起看著日出。
在古老的山海經傳說里,太陽的母親叫做羲和,那是天帝的妻子,也就是說,太陽原本是天帝之子。
我們一起迎接天上王子賜予大地的第一抹光輝。
這一刻,我忽然在心裡期望,倘若將來的日子裡,我們都會一起看日出,日落,看天下的山川,河流,森林……
倘若真能如此,我就算置身無邊灰暗的歲月里,心也會變得不同尋常的溫柔起來。
天邊慢慢的映出彩色的雲來,雲的性狀十分多變,一時小情小調,儘是些小花小鳥的圖案,一時又氣勢磅礴,如萬馬奔騰般。
雖然雲形變幻莫測,色澤卻一如始終的絢爛奪目。漫天雲霞下面,先生一動不動的看著我,身後是天上的雲彩卷舒,周遭是明顯的風起風落,一切好似與他無關,一切又好似就是他的本身。
我小跑著到先生旁邊,扯住他長長的衣衫。先生笑著朝我低頭說道:「你看天上!那些雲彩,雖然不及名山之巔來得波瀾壯闊,但與念念一同站在這裡看時,也覺得歲月靜好。曼妙致遠」
我將腦袋貼在先生的胳膊上,蹭了蹭又抬頭,這個時候天上的灰暗中已經漸漸泛起藍意,濃墨重彩的雲也漸漸淡了。
再看一眼先生,他正專註的望著雲深處。
初初綻藍的天空下,他的面孔如同泅了水的水墨畫,慢慢滋長蔓延開來,形成了模糊隱約的輪廓。
等到天空完全變藍了,他才低下頭來,眼眸深處滿是慈悲。
「念念等久了嗎?」他的聲音像從遠處飛來,讓人想起了雨霧瀰漫,深埋地下的嫩筍破土而出的生機和希望。
我想了想。乖巧的而內斂地笑著說:「怎麼會。」
「呵!傻丫頭。」先生嘴角微微的揚過一下。
「念念有沒有想家裡人?」先生問。
「好像這些天我滿腦子都是之桃和山神的事。並沒有去想其他。」
聽得我的回答,先生又說:「那你可有想到什麼如何去地府了?」
提到這個,我倒是真的短暫猶豫了片刻,那道常常出現在我午夜夢中的房門,我到底該不該告訴先生?這其實算不得什麼秘密,只是我從未想過要將這話告訴先生,忽然要說時,我心裡竟有一種莫名而來的負罪感油然而生,好似覺得我若這樣做,就會對不起那扇門般。
我心裡一頭想的是,不過是件死物罷了,另一頭又想著,萬物皆有靈,何況這樣一扇不同尋常的的門。
可到底,我還是決定告訴先生,何況我心裡也有諸多疑問,例如那扇神奇的門,它究竟是長在我的房間上,還是跟著我的,要不,怎麼我身在洞里也能進去。而這些,先生說不定能為我解釋一二。
「先生,說到這個,我有件事想同你說。」
這話要說出來時,我心裡反而不那麼慌張了。
「何事?」先生頗訝異地問道。
「昨天夜裡,先生可知道我去了哪裡?」我先試探這問了一句。
「你夜裡是不是醒來過了,發現自己躺在家中,然後一早起來,發現自己又是在洞里。」先生瞭然后,隨意地說著。
我驚愕,「先生怎麼知道的?」
先生聽后噗嗤一笑著說道:「你身體弱,洞里陰暗潮濕,又有各式各樣的蛇蟲鼠蟻,並不適合住人,尤其是你這樣三步兩喘的小姑娘,白天我陪著時還好些,到夜裡你要休息,我只好將你送回家去,直到你醒來前又將你接回洞里來。要是知道你會為這事擔憂,我該提前告訴你的。」
「那先生,若要將一個人送去其他時空,難嗎?」
聽了這個問題,先生又看我一眼,說道:「若要問將人送到其他時空難不難,自然是難的,你看當初齊銘付出魂魄的代價也不過是將你的意識送到了他與之桃曾經生活過的那個時代,這原因並不是他弱小,或是只有靈魂的緣故,而是,送人打亂其他時空這種事,實際上是亂了自然法則的,所以一代山神,也只能付出灰飛煙滅的代價。昨夜裡,是還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感觸於先生的敏銳知覺,我說道:「昨夜我身邊出現了一個怪東西,它送我去了黃泉路,我還見到了孟婆,從她口中得知了之桃已經跳下忘川河的消息。」
「說清楚點,那怪東西是什麼,你是因為那東西才去到地府的?」
隨後,我花了約莫半個多小時,將昨夜發生的事情詳細地對先生描述了一遍后,又略提了提前兩次也曾見到那門的事才問道:「山神和之桃的事情到這裡也就算是止步了,如今的問題反而是先生知不知我這房門是怎的一回事?」
先生說道:「難怪你問我方才的問題。你如今所說的這門我到時不曾想起什麼來,不過按你所說,我暫時認為這東西對你來說應該是利大於弊的,除了趨利避害,它還能應你所需送你去相應之處,但有一點,你說這東西每回有反應時都有股霉臭味道,這也恰恰說明這東西來歷可能不正,舊話常說,天上是不掉餡餅的,換做這事也是一樣的,有利亦有弊,你也不必過多擔憂,又用則用,一旦有什麼變化只管來找我說。」
「是,但我今後似乎也沒什麼,會用到那門的事了。」我想了想說道。
「不一定,有件事我先得提醒你,蛇妖交給你那顆珠子,這世上除了那凡女之桃外,任何人拿著這東西都會出問題。這東西是齊銘的殘軀所化,後來又被蛇妖澆灌了不少活人生魂,如今這珠子會招鬼,你最好別放在家裡,得找個妥善地方安置它。時間不早,咱們也該回了,再將最後一件事情解決,明日一早,大家就來接你下山了。」先生嘆了口氣。
先生牽了我的手,我兩轉身往回走,邊走,我便問先生說:「先生,還有什麼事?」
其實我還太不想走,不想離開他呢,是我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告訴他。
先生先是一笑,接著裡面收斂了笑臉嚴肅起來:「你這腦袋,忘了爺爺要你找人了?將來忙起來的時候你可如何是好。」
「人不是找到了嘛,就在洞里呀!」我不以為然地說著。
「還說傻話,那鬼魂是在洞里,你爺爺看得見嗎?世人講究的是一個落葉歸根,其實這個人的魂魄怎麼樣他們卻是管不了也不想管的,他們只是需要一具皮囊表演悲傷罷了。你要找的不是他,而是他將要化為灰燼的那一捧灰。」先生說道。
「真搞笑,我上哪裡去給他找一捧灰來。」
見我態度不好,先生又說道:「你不能這麼想,雖然與你而言,這樣的選擇很可笑,但對於大多數的世人來說,這才是人間的常態。大多數人看不見也不相信靈魂的存在,少部分人即使願意相信,但同樣無法與靈魂產生交集,能感知到靈魂的,畢竟只是鳳毛麟角的人,你不能指望這寥寥無幾的人能夠說服什麼,而且,文明需要延續下去,禮義孝悌都是讓人間安穩的重要構成,他們無法看見靈魂,於是便將對逝者的情義都寄托在他們僅有的那具軀殼上,這並沒有錯,有些人不一定不知人死如燈滅,他們也明白那一具軀殼已經毫無意義,你做得再多,他也感受不到,之所以還要這樣做,這才是人的偉大之處,俗話說,前人做給後人看,這便是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