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辛苦永留傷疤(1)
薩特在走出革命民主聯盟的政治誤區之後,進入相對沉默和反思時期,雖然決心不再組建或參加政黨,但他的政治理念、思想方法、行為方式、文化構思、社會設計並沒有改變。他有選擇地應邀為他人寫序,數量之多、影響之大,連他自己也頗為吃驚,曾自嘲道:「將來詞典上出現一個條目:讓—保爾·薩特,二十世紀著名的作序家。」只要細讀這些序言,可以發現他依然如故。僅舉一例,他在為納塔利·薩洛特《一個陌生人的肖像》作序時指出,薩洛特是個真誠的作家,影射莫里亞克在上帝的名義下真誠作弊。除此之外,他還自我放逐式的旅遊或閉門讀書,正如西蒙娜·德·波伏瓦所說:「薩特幾乎拒絕一切政治活動,潛心研究歷史和經濟,重讀馬克思。」《勢在必然》第二一七頁,加利馬出版社,一九六三年。
惟一的一次政治活動是突如其來的:當法共黨員昂里·馬坦於一九五○年五月被捕並被判五年監禁,因為他發動了反對印度支那戰爭的政治行動。克洛德·魯瓦等人請求薩特出面干預。他一口答應,馬上在要求共和國總統特赦的請願書上簽名,並要求萬桑·奧里奧爾總統接見。同時參與集體撰寫《馬坦事件》一書。最終,薩特於一九五二年一月在愛麗舍宮受到總統接見。
不料,無心插柳柳成蔭,薩特的舉動純粹出於正義感,是孤立的行為,但博得處於困境的法共領導人的好感。結果,薩特又被形勢拉回政治生活中去,其干預政治的程度比以往更加劇烈、更加深入。當時美國麥卡錫主義迫害**人及進步人士的陰風已吹到法國,借李微奇將軍訪問巴黎,法共發動示威遊行表示抗議。當然遭到巴黎警察局根據貝洛局長禁令橫加阻止。於是法共鬥士一九五二年五月二十八日動員了二三萬人「非法」上街遊行,弄得當局非常狼狽。當晚法共書記雅克·杜克洛在他的汽車裡被捕,消息傳開震驚全國。罪名是他在汽車裡用信鴿來指揮當天的非法遊行,居然把他關押一個多月。其實他從外省回來,一個戰友送了他幾隻鴿子一飽口福。
對當局這種卑鄙的鬧劇,政治沉默兩年的薩特義憤填膺,寫下著名的《**人與和平》洋洋洒洒十五萬言,登在《現代》一九五二年七月號上。情緒之激動、言辭之尖刻,把資產階級反動派連同資產階級文明罵個狗血噴頭,其中針對貝洛局長武斷「一個共黨分子就是一個俄國士兵」的怪論,回敬道:「一個**分子就是一條狗。」後來時間一長,人們忘記了這句話的針對性,某些**右翼人士就罵薩特比**還**。薩特的偏激不僅抨擊資本主義社會及其文明的負面影響,而且徹底清算自己身上的資產階級烙印。主動忘卻法共曾加在他頭上的罵名:豺狼、黃鼠狼、鬣狗、蝰蛇、老鼠等,而投身**同路人的政治生涯長達四年之久。
薩特轉向法共的契機是繼他反對以美國為首的聯軍武裝干預朝鮮戰爭之後,又反對法國發動印度支那戰爭,並著重指出印支戰爭是「毫無用處的屠殺」。很快地應邀參加多次國際論壇,充分發揮了他的演說天才。比如他響應世界和平運動的號召,正式出席一九五二年十二月十二至十九日在維也納召開的大會,見到來自中國、越南、日本、印度等世界各國的代表。一九五三年六月薩特得知美國人盧森堡夫婦因投共以叛國罪名義被判死刑,盛怒之下,發表《患狂犬病的動物》,第一次矛頭直指美國政府,控訴美國盲目**,濫殺無辜;譴責美軍轟炸鴨綠江和全面推行麥卡錫主義,以致驚動聯邦調查局。幸虧被譽為「西方第一號知識分子」的薩特是出於一時義憤所為,並非代表某個共黨組織,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的正義行為不斷擴大他的聲望,得到了更大的榮譽。他一再受邀出席柏林、赫爾辛基、維也納世界和平運動大會,應邀一九五四年訪問蘇聯,一九五五年訪問中國,受到陳毅元帥接見。所到之處結識大量名人,諸如:愛倫堡、法捷耶夫、西蒙諾夫、布萊希特、卓別林、畢加索、海德格爾、盧卡奇、陶里亞蒂、莫拉維亞、西洛內、翁加雷蒂、卡洛·萊維、奈茲瓦爾。更與阿拉貢和愛爾莎·特里奧萊接觸頻繁。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他竟當上法蘇協會副主席,其前身是蘇聯之友,與共產國際有很深的聯繫。最讓人吃驚的是他對蘇聯不斷的讚揚,似乎那邊風景獨好,僅舉一例:「在蘇聯有完全的批評自由,蘇聯公民在不斷進步的社會中不斷改善生存條件。」(一九五四年七月十五日《解放報》)
薩特讚揚蘇聯人民享有民主和自由,是真心誠意的嗎?按他一貫的思想方法和行為方式,應當說是真誠作弊:他最痛恨最反對真誠作弊,但他自己一生曾多次犯此毛病。這四年間,薩特名揚四海,聲譽登峰造極,但他的真誠作弊也達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僅舉一例:一九五三年初莫斯科公開「白衣陰謀」事件,逮捕九名醫生,其中七名猶太人,聲稱他們招認了一九四八年謀殺日丹諾夫以及陰謀危害某些高官。但幾個月後便傳出那是冤假錯案,他們不僅無辜,而且受到嚴刑逼供,完全是斯大林主義國家機器一手製造的。薩特態度曖昧,終於被莫里亞克抓到了有力的把柄向他發難,義正辭嚴要求薩特公開表態。薩特陷於被動,非但自己避而不答或避重就輕,蒼白無力,連《現代》同事戰友都不得參與論戰。他的霸道和傲慢使他付出沉重代價。最沉重的代價是失去多位傑出的合作者,繼阿隆之後失去加繆,這次又失去艾田蒲、勒福爾、梅洛—蓬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