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辛苦永留傷疤(2)

四年辛苦永留傷疤(2)

先補充談一下薩特與加繆從義兄友情到反目成仇。全世界同時喜歡薩特和加繆的讀者幾乎無不為他們的決裂感到惋惜,其實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現作簡要回顧:加繆首先在《阿爾及爾共和報》讚揚《噁心》和《牆》,作為回復,薩特在《南方手冊》推薦《局外人》。他們第一次會面是在《蒼蠅》總排演時,加繆走向前致意薩特,作自我介紹。從此來往頻繁,薩特甚至正式請加繆擔任《隔離審訊》的導演和惟一男演員,后因技術問題改變計劃。加繆聘請薩特加盟《戰鬥報》,並派他去美國採訪。投桃報李,薩特邀請加繆參加《現代》編輯委員會。他們一起出現在革命民主聯盟組織的大會主席台上,更經常一起娛樂、一起吃飯、一起開玩笑,情如義兄弟。但他們的家庭出身、受教育的程度、文化背景、為人處世太不相同了,而他們從事的職業又太相同了。兩人都是公認的小說家、戲劇家、思想家、雜文家、政論家、筆戰家,而且都一樣執著介入政治,都在第一時間干預時政。因此,立場觀點方法有所不同是必然的。

事情爆發在一九五一年秋天,加繆發表散論《反抗者》。薩特讀後不悅,決定《現代》不表態。但編委員大部分成員堅持表態,權衡利弊,讓薩特收回成命。薩特無奈同意了,但要求《反抗者》的反對者中最不懷敵意的人出面。於是在薩特默認下,弗朗西斯·讓松寫出文章。但相當不客氣。加繆惱火了,一氣之下給薩特寫了一封信,劈頭尊稱:「主編先生」。對薩特來說,這個稱呼意味著決裂的信號,因為加繆不會不知道,薩特最忌諱這種資產階級的禮貌稱謂。再加上加繆太過表露自尊心受傷害,這不,如此重要的文章,薩特沒有親自動筆,而指使下手充當打手,太不把他放在眼裡。更令薩特不悅的是,整封信充滿被傷害、被侮辱的酸味兒,自戀情結溢於言表。薩特一般歡迎反駁對罵,越劇烈越好,但瞧不起這種軟弱的求情。於是薩特公開答覆,題為《答覆阿爾貝·加繆》。凡讀過這封長信的人都記得精彩的開頭:「親愛的加繆,我們的友誼來之不易,我將會惋惜您今天斷絕友誼,或許是該斷絕了。」《境況種種》之四,第九○頁,加利馬出版社,一九六四年。接著毫不留情地指出,加繆的虛榮心被傷害是因為知識淺薄,哲學外行,草率運用第二手資料和觀點,又怕別人點破百出漏洞。薩特進而不惜進行人身攻擊:妄自尊大、裝腔作勢、自命不凡、虛榮自誇、智力平庸、哲學毫無建樹。罵得加繆暈頭轉向。實在太刻薄、太損人,充分暴露薩特家長式的學霸傲慢,完全忘記自己口口聲聲宣揚的社會主義民主。

即便論高下,兩人各有千秋,薩特不一定絕對佔優勢:小說平分秋色,也許喜歡加繆小說的人更多一些;薩特戲劇思想深刻、內容豐富,但技巧不如加繆。薩特是地道的哲學思想家,有一套自己的系統,自己的本體論,在理論上、命題上自成體系,而且帶有一套自己的體系術語。但不能說加繆沒有思想,雖然在功底上、在體系上與薩特相比差幾個等級,但他更多從實踐中總結體驗並使之升華,更接近大眾哲學,更容易被大眾接受。比如《西西弗神話》世人皆知皆懂,都能說出個道道。而薩特的哲學思想直到今天對世人來說仍是一頭霧水,惟有專家才說得清一二,限於篇幅不再贅述。

然而當時兩人的行為方式不同,政治思想分歧太大。各舉一例:梅洛—蓬蒂寫過一篇文章,題為《瑜伽信奉者與無產者》。聚會時,出身貧寒的加繆發難,認為該文嘲笑無產者。梅洛—蓬蒂竭力為自己辯護,並得到薩特的支持。加繆大怒,拂袖砰門而去,薩特和博斯特趕緊衝出去追他,苦苦挽留,但加繆仍拒絕回來。後來經人調解,事隔三月才重歸於好。在政治上,加繆比薩特更偏激、更極端,比如對待斯大林主義,薩特認為不可一概否認和一棍子打死,要揭露、要批判,但有些事情還得與蘇共法共聯合起來做。而加繆堅持認為斯大林主義等於法西斯主義,只有鬥爭和打倒。關於如何對待阿爾及利亞問題,分歧更大,眾所周知,不必細說。在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上,薩特決不含糊,決不講情面,與加繆決裂是遲早的事情。所以也不能全怪薩特,儘管同情加繆的人一直占多數。再說,一九六○年初加繆車禍身亡,薩特立即在《法蘭西觀察家》(一月七日)發表悼念文章,寫得相當得體,漂亮的文字把深情厚誼涵在哲理中。

現在回到他與《現代》同仁艾田蒲和勒福爾所發生的衝突。艾田蒲是《現代》文學專欄的負責人,於一九五三年二月收到主編的一封親筆信,訓斥他專欄文章的一句話:「我寧可不跟斯大林納粹打交道,而跟真正的壞蛋、露骨的壞蛋、純粹的納粹打交道。」薩特指出:「換句話說,一言以蔽之,您寧可要希特勒分子而不要**分子。那天您曾問我,合作者的自由是否有限制。我回答錯了,是有一個限制的。您讓我發現您超越了限制,所以我認為,您的文章就是您想改換門庭的通知。」一向主張思想絕對自由的薩特,因一句話不合他的心意就把著名學者、散文家艾田蒲炒了魷魚。跟勒福爾的爭論更加嚴重,更加複雜、劇烈。一九五三年四月號《現代》同時登載勒福爾的《馬克思主義與薩特》和薩特的《答覆勒福爾》。勒福爾是《現代》的主要合作者之一,曾代表一批擁護薩特的知識分子。他明確指出:「薩特既不是**者,也不是馬克思主義者。」批評薩特兩次錯位:一九四五年大部分知識分子追隨**和馬克思主義,他卻保持距離;一九五二年至一九五三年大部分知識分子遠離**和馬克思主義,他卻緊追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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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薩特誕辰一百周年:薩特精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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