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8)
伊渡:那你不嚇出一身冷汗?
王躍文:我沒被嚇著,那個時候我早已青雲出岫,歸入大化了。但未來世界究竟什麼時候到來,我很感興趣。據說,這個世界不再需要男人,根本原因並非因為女性主義的復仇,而是因為人類的繁衍生息不再需要男人,或者已經根本指望不上男人了。到那個時代,男人已經無法生產精子,人類的繁衍也早就實現了單性繁殖,或者乾脆完全克隆。早有美國人類學家警告現代男人:別得意,你的**比你祖父短了三分之一。
伊渡:男人沒了「那話兒」,好像是很可怕哦。如果沒有了男人,這個世界會怎麼樣呢?只剩女人的世界也許確實要單純、美好得多。《西遊記》里就有女兒國,喝一口子母河裡的水就能懷孕生子。可她們能保證生下的都是清一色的女兒嗎?如果不慎生出幾個男兒,又未能及時處理,一旦長大成男子漢,豈不又天下大亂?女兒國里的女國王不也千方百計勸誘唐僧留下來當她的夫婿嗎?可見陰陽兩極相生相剋實在是自然規律,男人一旦不復存在,女人恐怕也走不多遠了。
王躍文:有人給我手機發了個段子,說是農戶家來了客,準備殺只公雞。公雞知道了,跳到屋檐上去了。農戶嚇唬公雞說,你不下來,我就把母雞全部殺光,叫你生不如死!公雞聽了大笑說,靠,老子終於可以出去找野雞了!當然,這個笑話說的是別的意思,我想說的是公雞和母雞是相互需要的,無論是家養的還是野生的。
可是,男人女人之間,除了生理意義上的依存關係,中國男女的傳統關係實際上還是一種君臣關係,所以一直到現在還有人慷慨激昂地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能用「士」者必然是君,而「悅己者」自然只是男人。君是臣的天,男人是女人的天。男人支配著女人,卻又離不開女人。女人養育了男人,卻又臣服男人。《說文》里「臣」字的解釋是「牽也,事君也。象臣服之形。」這「臣服之形」是什麼樣子呢?俯首,豎目,以示臣服。而「女」字的象形則是一個跪著的人。我不知男尊女卑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形成的,《古詩源》里有首詩寫一位被男人拋棄的女人,偶遇過去的丈夫,居然也要跪下來說話。「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
伊渡:可要是有那麼一天,世界變了。乾坤倒錯,天地易色。男人都要放到動物園裡去了,還談什麼綱常。也許只剩下女人是人類的進化?那時候的詞典,該怎樣解釋「男人」這個詞呢?這個詞曾經耀武揚威、叱吒風雲啊!未來的女人們對於已經消逝的男人,不知會懷有怎樣的心情?她們在慶幸自我解放的同時,是不是也會灑幾滴淚憑弔一下男人?可憐可悲的男人,彷彿註定要成為地球上被淘汰掉的劣等種類?
王躍文:且不說到未來世界,單是現在就已現端倪。女人們大喊女權,婦女解放,自信自力自強的時候,男人們平均壽命要比女性短,耐受力要比女人差,但男人肩膀必須比女人寬,個子必須比女人高,掙的錢一定要比女人多,官要做得比女人大。男人不能哭,不能選擇繫上圍裙回到家庭,不能像女人那樣穿裙子、塗口紅、抹香水。男人只能打落了牙齒往肚裡吞,然後頭也不回,繼續到官場、商海里衝鋒陷陣。男人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不成功,便成仁,不然,女人們會柳眉倒豎,大喝一聲:你還是個男人嗎?
伊渡:不過,也許暫且用不著那麼悲觀。現在很多女人的女權,好像還只是強調「被男人養」的權力。如果這樣,男人還大大有用,一時半會兒還不至於被送到動物園去。所以,男同胞們,珍惜你們有限的黃金時代,多多加油吧。
王躍文:可我又擔心,也許這正是使男人精子枯竭的最重要的原因。特別是所謂的成功男人,更是危險。有研究表明,長期以車代步和泡桑拿的男人,性功能會大大減退。本來就不行了,還在外頭快活,麻煩就更大了。
伊渡:不談那麼可怕的問題吧。我想問你,你心目中的享福是個什麼樣子?
王躍文:我給你講個故事。有個人,事佛虔誠,多年如一日,連佛都被他感動了。於是佛現身在他面前說,你有什麼願望,我可以滿足你。我給你家財萬貫?這個人搖頭說不要。佛又問,我給你子孫世代高官貴爵?這個人又搖頭說不要。佛又說,我讓你長命百歲,萬壽無疆?這個人還是搖頭說不要。佛終於不耐煩了,說你到底想要什麼?這個人便說,我只要幾間瓦屋、半堂書畫、衣食無憂,一生清茶書卷足矣。佛嘆道,居士啊,此等清福,我佛都享受不到,我又如何能給你?佛於是慚愧退去。
你問我什麼是享福,這位居士所要的,也就是我所要的。你能給我嗎?
伊渡:可我看你茶已有、書已有,幾間瓦屋也已有,應該可享清福了,不必求佛來給你。說到享福,陶淵明有一組詩,《讀山海經》,中間有一首,我覺得最享福了:「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歡言酌春酒,摘我園中蔬。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經。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你看,微雨、好風、樹木、鳥鳴、蔬菜、故人、春酒、讀書,簡直讓人羨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