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世間債
?裘寶暘已然急的淚花飛濺:「唐糖這事咱們可不能信啊,紀陶那傢伙命大福大,什麼難事都趟不過去?沒道理這一回……」
唐糖強撐著穩了穩身子,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哪怕是萬中之一,她難道就能當作無事?
此時切忌急躁,紀陶若真的凶多吉少,自己這一刻就更當鎮定。
她認出那送信人是鎮遠軍的一名小校尉,姓郭,便問:「此物可是齊王殿下親自命郭校尉送來的?」
不想那郭校尉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三爺打的是先鋒,殿下守在雪域口,尚未入內。他見了東西亦很焦急,本不教末將送來的,但是又過了幾日……自三爺進去的那個埡口處,出來一個人,他勸服殿下……」
「何人!」
郭校尉深呼吸一口:「此人……您認得的。殿下同意我將他帶到涼州,那人現在就在西城門邊的望江樓等您,那人他……有話對您說。」
裘寶暘捶拳頭,恨不能就去揍人家:「娘誒,你這個時候倒是賣什麼關子,那個混蛋究竟是誰?」
唐糖一把給他擋了,郭校尉這會兒也就是讓著寶二,人家要真還了手,還不將他打殘了?
「殿下私下讓我告訴您,一切全都由得您。齊王府有鎮遠軍守衛,就如鐵桶一般,任何人不能迫著您走,您若是不去,便要我打發了那人走;殿下又說,您若是打算上路,便讓大將軍調了秦驍虎將軍過來一路護送您過去,絕不容那人傷您一根汗毛。」
他說的上路,當然並非說的望江樓,卻是指的崑崙舊城,至於那個不速之客……
唐糖心中已然猜到大半,亦涼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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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寶暘受過重託,自然堅不肯讓唐糖去那勞什子望江樓:「哥不管那裡等著個什麼鬼,哥只知道兄弟托妻寄子,三爺要哥嚴密看守他的媳婦和未出生的孩兒。你知道你入一個大理獄,紀陶如今私底下是怎麼怨我的么?」
唐糖笑:「您別往心裡去,他要是真的記恨您,便也不擺在口上說道了。」
「你別故意岔開話題,紀陶是做大事情的,哥替他打雜哥認了,看孩子哥都認了,兄弟么!可要是連這點小事情都辦不好,兄弟將來當面怪罪起我來,哥真是死一萬次都不夠!」
「寶二哥,我現在不過就是去見個人,您也用不著要生要死的罷。」
「那人究竟是誰?」
「我……怎麼知道,故而要去見,見了才清楚。」
「哥替你去見那人。」
「寶二哥別混鬧,紀陶生死攸關,不可以兒戲。」
裘寶暘也不是吃素的:「你就同我明說罷,那個人是不是紀二?」
「呃,不是罷……」
「不是……罷?你看看你這眼神,三爺可是很小的時候就告訴過我,他媳婦一撒謊,眼神就往左瞟,哥也不是傻子。那人肯定是紀二!」
「郭校尉也沒明說,我就是猜……」
裘寶暘根本不理:「弟弟生死攸關,他好意思見死不救,卻拿弟弟的性命來要挾你,這個就叫親兄弟?這個連牲口都不能算啊!」
「有什麼法子?我若是不去,就連紀陶的消息都得不來。」
「……」
「寶二哥放心,我去過那望江樓就回。」
裘寶暘雙眼怒瞪,以身子強攔住去路:「你誆誰?你會去了就回么?你去了就被人帶走了。」
「還有秦驍虎呢,那人渾身是傷,必定打不過人家的。」
「可秦驍虎那廝他拗不過你!」
唐糖笑了:「你也拗不過我啊。」
裘寶暘腦袋都要冒煙了:「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別說紀陶了,哥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和侄兒們送去給人家當吃的。他二哥禽獸不如,哥卻拚死也要為紀陶留住他的血脈!」
唐糖笑得凄楚,已然沒了辭,只是勸他:「您讓一讓罷,秦將軍已經在府門外候著了,時辰不等人。」
裘寶暘無奈,換了種勸法:「糖糖,你要換個思路,不要一味胡思亂想。哥同紀陶從小一起玩大,紀二哥是個怪人,難處,不好惹,這都沒錯,可他待紀陶這個孿生弟弟遷就成什麼什麼樣子,哥也是看在眼裡的。哥真就不信,若是老禿鷲要他做了紀陶,他下得去這個手?哥賭他連袖手旁觀都做不到,而且他根本就打不過紀陶。」
「可他會玩陰的呀。」
「糖糖,之前我們多少次琢磨過那個地圖,雪域中的那個地方,大若一座城池,躲個把人何難?我們三爺又是何等樣的人物?那小子從小就把哥玩得團團轉!你不信他?哥信他!」
「不是……」
「紀陶身手如何形同鬼魅,你去那陰森森的公主墓、去那倒霉鬼宅……回回怎麼為他所救,在這個月里你同哥吹了也不下一百回罷?三爺在你口裡那就是天神啊,怎麼到了這個時候你反就不信他了?說不定他們知道他到了,卻根本不知他身在何處。那黑帕子,許也是三爺不慎丟下的……」
唐糖攥緊了拳,心底稍許安慰:「真的么?」
裘寶暘誠懇道:「糖糖,你就聽哥一句。你要是去了,就一定著了他們的道,你不妨賭一把看看。」
唐糖本來尚且心存希望,一聽這個賭字,立時只覺得心就要碎了:「寶二哥,我不敢賭這個萬一!方才我從曹四渠口中套問出那個魚池的結構,紀陶他一定不懂怎麼防。萬一紀陶已經落在了他們手上……你沒有和他二哥遭遇過,不知道他如今喪心病狂的程度。他也許不會親手加害紀陶,但他為了自己,會不會巴巴看著紀陶出事,我心裡完全沒底,也根本賭不起。」
「你就沒事人似的,不去,不同他賭這個萬一,他真能巴巴看著?哥不信。」
「紀二就是料准了我賭不起。他如今只當紀陶是籌碼,可紀陶不是我的籌碼,他是我的愛人啊……」
裘寶暘亦被這番剖心挖肺的話震到,心悄悄軟下來。
可裘寶暘仍惦記著紀陶的臨行囑託,仍是死硬攔住他的去路:「糖糖,還是不行。哥答應了三爺,哥就要一定幫他守好了這關。你如今不是一個人,你若是一個人,哥由得你們同生共死去。」
唐糖聽得凄愴,但已然不想再多作解釋,甩開他就往前去:「寶二哥不要動輒就言生死,沒有這回事。你也說了紀陶既有本事命又大,我也是個很有本事的!我們一家人都會好好回來。」
裘寶暘真急了:「你有沒有本事我不管,你揣了一肚子的包子,有什麼能耐好好回來?這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你試想想尖刀刺進你肚子……你與紀陶的孩兒……」
唐糖聽得心都抽緊了,卻是心意果決,心思早就飛去了崑崙,再不肯聽裘寶暘這幾句唬人話。
「孩兒要隨我一同去救爹爹。如今紀陶有難,我們不去誰去?我不是當年那個望風小孩了,此前沒能隨他同去,我已是追悔莫及,此番只要一家人同在一處,便是以身作餌亦不足惜。」
裘寶暘知道這個人現在是吃了稱砣鐵了心,只得使出殺手鐧:「你還不知道罷?三爺臨行還授權哥一件事,若是你不服看守亂跑亂動,就讓哥索性捆了你回京城。嫂嫂得罪了……」他捉了唐糖就欲回去找繩子。
唐糖暗笑,紀陶真是情急托錯了人,托裘寶暘這麼個書生捆她?
「寶二爺,是我得罪!」
裘寶暘尚未意識到她要做什麼,唐糖仗著他身上毫無工夫,扭身往他脖頸間劈掌就是一劈。
這一劈又狠又准,寶二爺果然暈暈乎乎晃了一晃身子,軟綿綿向前,撲通伏地。
「寶二爺的情誼,待我們回來再報!」
秋陽尚未落盡的黃昏,竟是北風嗚咽,裘寶暘伏在地上一動未動,唐糖拜託那郭校尉幫忙照看著,速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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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凶人就立在望江樓的望江亭里等候,唐糖只看背影就已認了出來。
唐糖望著那個身影的時候,她感知到腹中孩兒輕輕頂了一下,很是歡快,僅存的那絲懼怕竟也消失了,她很從容地立著等他回身說話。
唐糖想說幾句客氣話,又覺得此人性子實在難以捉摸,紀陶此刻也許已經受制於人,她還是不要造次,低眉順眼就好了。
可那人立著半天不語,也不回頭。
唐糖等得久了,終有些不耐:「想必你也沒工夫同我廢話,敢問紀陶究竟怎樣了?」
那人又頓了許久,也不回頭,嗓音猶比前番更啞:「這話,彷彿當是我來問你。」
唐糖懵了:「問我?」
那人的嗓音破落清冷,依然似是帶了刀:「若非因為有個不省油的燈,救大哥自然有我,何苦須得老三去那種鬼地方犯險?」
這人生就一張同她的愛人一模一樣的臉孔,立在他眼前卻是毫無溫度,連個「你」字都懶得稱謂,可見恨她恨到了何等地步。
究竟是有多大的仇?
唐糖不欲與他爭辯,只問:「這麼說來,紀陶不在你手上?」
那人根本就不欲答,冷笑一聲,一跛一跛緩緩轉身。
唐糖打了一個寒戰,那狠戾目中寒光一射,幾乎將她凍住。
那人又低笑了一聲:「我的弟弟若是在我手上,我帶他回家就好,何苦來尋個雜種……」
唐糖實在無語,卻又自知不可能從他口中套問得一絲真相,便直接問:「那他落在了哪裡?那塊黑布上的血腥氣,是放生池內腐血的味道,還是血鯢本身的氣味?」
「你知道得似乎不少。」
唐糖試圖找尋安慰:「紀陶一定尚且平安對不對?他不在你的手上,也當在你的主子手上。」
那人寒聲道:「無所謂主子,我是得人恩惠,與人消災。欠債的都須還,紀陶為了這些雜種的過錯付出了多少?他此生受過的苦,你不擔也須得擔。」
無論紀二說得幾分真假,紀陶吃過的苦,的確實在是太多了。
他性子樂天,總是聲稱自己得天獨厚,這輩子所願所望,除卻大哥尚未獲救,旁得都是心想事成。唐糖也不知他都享什麼福了,此番出門,就連一張榻都沒能睡上幾天。
那人催促:「想必這次不用再行相逼,自己選,連夜上路還是明晨上路?紀陶的性命不在我的手裡,在你手裡。」
那個老禿鷲,難道現在就等著她去換紀陶的命?
唐糖深知紀陶不可能那般大意,輕易就落在別人手裡,卻極可能太過輕信他的二哥……此事不堪細想,一想到紀陶現在可能正處在極度的危機之中,她真是恨得無以復加:「紀二你究竟是人不是?哥哥弟弟尚且生死未卜,你卻有心思跑了來,用親弟弟的性命做餌……」
那人並不為她激怒,只是笑得更冷:「怕了?怕死?用他做餌的不是你?我尚且捨不得差使的弟弟,你差遣起來不是隨心得很?」
「我……」
「他著了妖人魔道,任我千般點醒,偏生執迷不悟。此番終是該醒醒了……」
「你瘋了罷,我看著魔之人是你……」
「呵呵,我那蠢弟弟還將你誇作個女中豪傑。危難見人心,自我說了上路,你就顧左右而言他,可見紀陶的性命並不如你在此扯皮來得要緊。」
唐糖一擺手,不願再與這無賴糾纏,恨道:「不必再說,即刻上路就是,橫豎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同你賭。」
那人用寒光掃她一眼,問:「可以騎馬?」
唐糖急點頭:「趕路要緊。」
那人又輕蔑地瞟她身子一眼,忽然嗤一聲:「省省罷,小雜種若是有個閃失,我還用什麼來換人?」
唐糖不動了,怪不得他今夜對她尚算客氣,至少沒有揪著她的頭髮撞牆,也沒曾抽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威逼恐嚇。原來他已然什麼都盡收眼底。
虧她出門之前還精心穿了衣裳掩飾,指望這個人蒙在鼓裡。怎奈她身子尚且不重,但她略顯臃腫肚子到了這個時節已經藏匿不住了。
懷了麒麟肉,紀二想必尤為高興罷,至少他的主子仙藥有了著落,他要是也被賞了吃一口,是不是可以服侍老頭兒一萬年?
那人先行下了樓,一邊不客氣道:「樓下備了車。那位秦姓武夫當真要去?」
唐糖本不欲連累秦驍虎,但想想這一路單獨對著紀二一人,那真是死的心都有,故而張了張嘴,道:「是。」
那人倒是沒再阻攔,回頭又道:「難道還打算回去收拾什麼東西?不要作無謂的打算,去了也什麼都做不成。老三性命要緊,還是你那些雕蟲器具要緊?」
唐糖抿唇狠瞪了他一眼,未曾理會。
幸好她早料到有這一出,知道來了便走不脫,來前早就將幾件緊要工具貼身收拾妥當。
她恨透了此人,卻又不得不聽命於他,聲聲應著,緊隨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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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埡口前,唐糖言辭拒絕了秦驍虎的護送:「四虎子,他們要的不是我的命,是我們母子一起的命,只要孩子還好端端活在我身子里一天,他們就不可能動我一動。你不能再送了。」
秦驍虎趁著四下無人暗勸:「小包子,你還是那麼實心眼,他們如此顯眼的誘敵之法,你不能著道!這位二哥身上多處重傷,腿腳亦不甚便利,我一會兒從後攻其不備,將他扣下,逼他說出實情后打算罷。」
唐糖連連搖頭:「不可,他是個世所罕見的怪人,光靠威逼萬不可能奏效。他不考慮我的性命,或能顧念紀陶的性命,我跟了他進去,至少有兩個人可以幫到紀陶。他若是不入內,到時候紀陶便只有我一個人,我若遇不測,那他便立時孤掌無援!這個人必須一同進去。」
「那我也必須一同入內。」
唐糖劈得暈書生裘寶暘,卻劈不過猛將秦驍虎,只得好言相勸:「四虎子你聽我的,就在埡口等信,這個地方若是這麼多時日只是有進無出,裡頭的人想來不會少,齊王殿下到時候一定需要人收拾殘局。這一路……多謝你。」
「小包子,你不明白原委。其實這並非你一人的家事……你也曾聽三爺說過的,我生身父親孫晉謀,於二十五年……」
唐糖恍然明白過來,驚訝得不知所以。
秦驍虎很誠懇:「我曾聽殿下說,舊城之內機關遍布,我因不識這些玩意,故而單槍匹馬也是不敢入內的。你是此中高手,今日你既決意要去,便當捎帶我一程可好?我若去了,三爺豈不又多一援手?」
唐糖想想在理,這才鄭重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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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思危以及他麾下領去的大支鎮遠軍依舊守在埡口待候紀陶的消息,但他們已然在這個地方守了半月,仍無指點大軍進發的確信自底下傳來。
唯一可知的是,進入埡口的先鋒軍尚且活著。
因為就在昨天,外頭還收到他們用木鳶送出的平安信,但信上也只有事先約定的一個記號而已,再無多餘文字來告訴外界,在裡邊的人究竟遇到了什麼,經歷著什麼,是不是還同紀陶在一起。
凶人並沒把坐等收穫漁利的趙思危放在眼裡,倒是在入埡口時啞聲奉勸了一句秦驍虎:「不想以身飼魚,還是不要入內的好。」
秦驍虎心意已決,唐糖也覺得並無立場相攔,便索性替他說了句大話:「這位秦將軍是屬蛟龍的,豈能怕那種池中污穢?」
凶人冷哼:「你帶多少高手入內,以為就能避開還債的宿命?」
唐糖趁勢問:「你口口聲聲說要算賬,在進去之前,何不讓我死個明白,我究竟需要還什麼債?」
凶人不再阻攔秦驍虎,自己先行入了那處埡口,忽然回身笑得有如冰刀:「讓紀陶找你算。」
作者有話要說:紀陶:氣死了,一個不省心的瘋哥哥,一個死心眼的傻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