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鼻涕妞
?此前唐糖下洞,趙思危兄弟二人在外扭打,說是干仗,趙思賢吃的當然是大頭虧。
趙思危機智地不依不饒,提了那時所公認的賢君明主去花園另外一角按地繼而胖揍,將勸架人等全數引去了那頭。
齊王素來以暴戾不近人情著稱,即便是禿鷲的人,明面上也要讓這魔頭三分。倒是誰也沒曾見過這位魔頭殿下有興緻親手揍人,故而來人也都是嘴上工夫,個個看熱鬧居多,並不往實里勸架。
趙思賢被揍得鼻青臉腫之極,實感絕望:這個弟弟難道一向當真憋屈瘋了?禿鷲爹早將自己恨入骨髓,斷不會相救,今天這條命想來要斷送在這兒了罷。
早知今日……
鬧劇依計施行,秦驍虎到底是打過硬仗的,懂得見機行事,頂著席勐麵皮,趁亂就近搬來塊大石壓在那地洞入口之上,掩護來福公公行藏。
趙思賢是被道長強行喝救下來的,吉辰眼看就到,陛下這個時候斷了子嗣,可不吉利。
趙思危從來不用這麼親自演戲,一場戲居然還是體力活,累得面赤耳紅,秦驍虎眼睜睜看著來福打花園另一頭跑出來擦汗又遞水,細心備至。
來福公公不是還被自己關在洞里的么?
唐糖那夫君也尋不見,唐糖又被綁了,這鬼兮兮的老神仙,救下自己也不知道是何路數,秦驍虎覺得腦袋都快脹了。
大喜的日子,倆兒子種個玉都不教人省心,趙途玖大不高興,喚了趙思危跟前訓話。
趙思危呈給他老子兩枚玉:「皇兄正欲埋種這兩件不祥之物,不慎為兒臣窺得,這才廝打起來。」
禿鷲接了那玉,細看之下,果真勃然大怒:「孽畜!這個孽畜!」
老兒一恨之下,將那兩件東西往地上盡數掃開,竟然一時氣都接不上了,彭博士給胸口揉了好一會,方才緩過勁來。
眾人再看地上那兩枚東西,一枚翡翠彌勒已然碎裂,另一枚白玉雕降魔杵斷了柄,撿起那杵頭,環佩依舊叮鈴作響。這可是佛家法器。
「扔了!孽畜……不孝的孽畜,朕一向就看錯了他,此番還是待他太過客氣了。降魔杵!種在我趙氏王朝大好靈土間,他是打算降哪尊魔?是不是朕這個老魔?還是哪位祖先?」
禿鷲素來崇佛毀道,恨不能將天下僧人盡數驅逐,此番自然氣到亂顫,他的身子尚可撐著,面上白粉卻少說落了有一斤,脫了妝的臉……黃一塊白一塊,難看得能嚇得死人。外加老兒氣得胸口發悶,整個人都有些頹。
老神仙適時前去提醒:「陛下勿惱,幸虧有齊王殿下明察秋毫。吃靈肉切忌生氣動怒,陛下還是先去暫息一刻,養容養神,醒來再補一個妝……正好一心享用美味?」
連趙思危都有點聽不下去……這個紀三的演技!
禿鷲對鏡一望,鏡中那個老妖,連皺紋都根根暴露出來,底層的粉嵌在那些皺紋里,黃花憔悴,朱顏易老……
「只是……那北花園種玉之事,孽畜挖得那個坑,萬一他還埋下了什麼降魔除妖的鬼東西,究竟教朕心存……」他又照了照鏡子,粉還在簌簌落下,這個妝不補,肯定是不成了的,「北花園之事,看來要託付道長了。」
老神仙闔首答應:「貧道自當為陛下作法驅邪避惡。」
趙思危幾不可聞地嗤了一聲。
紀陶沒理,隨即遞了一個小瓷罐子過去:「陛下,此乃我從前自仙師那裡得的崑崙金茶油,比陛下當粉底用的豬油膏更易於敷用。陛下飽睡之後,粉敷上去猶有明亮通透之效,值得一試。」
禿鷲是個細緻到了極點的人,即便對方是個老神仙,只要不是他貼身所有,一一皆命彭博士以銀針探過,探完也不顧那油脂有股奇異腥氣,以指甲蓋挑弄了些嘗過確認無險,禿鷲這才取來往手背上抹了一片,即刻施了粉,這才大喜過望:「崑崙神物,果真不同凡響!道長的寶物實在是多!」
「再好的寶物,皆是陛下王土之物。」
禿鷲受用不已,午睡去了,齊王以方便道長作法為由,封了北花園重地。
「道長當真要親自下去?」
「我不下去,難道還容殿下來?」
晨間委之以重託,結果趙思危還是把那小祖宗支到底下去了,如今安危未卜,紀陶怎不來氣?話便說得重了。
趙思危不忿道:「本王可攔得住她?不用太過掛懷,糖糖的本事你不知,本王卻是信得過的。」
紀陶冷嗤:「殿下想的是家國天下,心頭顧得自是那一萬,我卻是個普通人,此生心之所系,不過只底下這一人罷了,豈容半點萬一?」
「炫耀恩愛真是沒個夠……嘴上說得好聽,三爺這是霸道,那個更懂她、信她之人,分明正是本王。」
簡直有病……紀陶此刻沒工夫同他計較,徑自沖那洞口去:「這孩子不撞南牆……」
「哼,本王視作知己的佳人,在三爺心中居然是個孩子。不過就是少時佔得幾分先機罷了,如若假以時日……哼。」酸話說到一半不好意思說完,挑釁之味已然十分濃烈。
紀陶再沒搭理,徑自搬開石頭下洞去了。
他知道趙思危的心思。
酸是其一,至於其二……這個洞中究竟存著趙氏先祖什麼秘密?即便唐糖無心,他紀三在他齊王心目中又是何等狡猾?趙思危想要防個萬一,也是理所應當。
「席勐!」齊王果然急喚遠端,待人近了前低道,「秦將軍,跟下去幫道長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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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驍虎忍不住問紀陶:「說起來……三爺贈予先帝那金茶油,京城最好的脂粉店裡可買到類似的貨?」
紀陶壞兮兮一笑:「孫將軍倒像是思春了。去煙墨居報我的名號,管保給你東西比那個成色還要好,旁的……只要你報得上來哪家的閨秀,三哥別的沒有,認識的有用閑人倒是不在少數,待回了京,保管替你說成那門親事。」
秦驍虎眼睛都亮了:「當真?」
唐糖噗嗤樂了:「四虎子真是實誠,被佔了便宜都不知……你比他大。你沒聽他說那東西腥氣得很,估計他自己搜颳了什麼魚膘製成的也未可知,還金茶油呢,就禿鷲那老不死的妖精信。哼,我這三哥對脂粉事如此精通,我真不知當喜當憂,這樣的本事,四虎子不煉也罷。」
紀陶擰擰那來公公的小塌鼻,繼續替她整理眉毛:「再嫌棄我,往後天天給你描對倒八字的小衰眉。」
唐糖左右食指將兩邊眉捎往下一拽,即刻就成了紀陶說的那個樣子:「還別說,祖父說我十三歲那年生得最難看,突然就長成了倒八字,過了兩年卻又長回來了。」
紀陶揉揉那兩道眉毛,又稍稍理了理:「可惜那年我去了南邊,沒曾得見,不然還可笑一笑你。女大十八變,小時候長成一團又可憐又滑稽的,如今忽就這般長開了……就不知以後還會不會再變。」
唐糖想也不想:「聽天由命罷,不變也不要緊,橫豎你會塗臉,將我塗成個糟老太,還是可以混的。」
「好。」
秦驍虎實在不好意思直視,只得左顧右盼,裝聾作瞎。
怎料紀陶卻轉而問他:「齊王殿下可曾透露給孫將軍援軍的最新消息?」
秦驍虎點頭答:「援軍於昨日路遇了一個時辰冰風暴,不過先鋒軍已然秘密抵達埡口,後續部隊很快亦可抵達,時刻待發。」
唐糖憂心道:「那禿鷲既在城內城外皆屯了重兵,鎮遠軍一到,只怕要有一場惡戰。禿鷲手捏半城人質,齊王又是個功利之極的人,迫在眉睫之際,他會保什麼棄什麼,可想而知。紀陶,你……到時候千萬可別硬碰硬。」
紀陶笑著勸慰:「不用擔心,在你心裡,原來三哥就是個獃子么?」
「不是。」唐糖略略寬心,「不過,此處除了你們方才入內的那扇石門,根本無一處機括,剩餘的文字中,可曾透露了什麼?」
紀陶指點那畫壁上最後一堆鳥形文字:「這面碑文的之後一段,講述的竟然是個小故事。說古時候有個小孩子迷途不知歸路,後來他利用了族人留下的……也許是時計?這裡講的就是他輾轉回到故土的事情。」
「時計?」
紀陶蹙眉琢磨:「有的詞我也只能靠半蒙,或許還有別的意思……」
「他怎麼回去的?」
「這裡書寫得有些簡單:說那個孩子轉動麒麟門上的時計,沿水源抵達山谷,于山谷中騎馬順溪水……逆流而歸。」
「麒麟門?在哪兒?」唐糖百思不得其解,劃了下最後那一串字:「這一串圓弧狀歪歪斜斜的飛鳥字,可是這個故事的結尾?說的是什麼?」
紀陶搖頭:「不是,結尾只說他回到了家。最末這一串字看著同那個故事又無甚關聯,我並不認得,而且連一個字都未曾見過。」
事情一時陷入僵局,唐糖冥思苦想而不得,開始再一次仔細環視這間屋子的每一處角落,喃喃道:「祖先留下這麼一個故事,一定想要暗示些什麼的,或許是離開這裡的什麼蹊徑,或者……是回到崑崙的指引。紀陶,這間屋子裡一定有什麼名堂我們沒能發現……」
秦驍虎建議:「那個真席勐被三爺縛成那個樣子,總不可能一直沒有動靜,那趙途玖補了精神也要醒轉。不如糖糖先藏在此處,我與三爺出去一趟看看情形。反正這個地方旁人闖不進來。」
紀陶卻以為不可,這個洞就在北花園之下,如若禿鷲得不到欲毀,還是有法子的,那個時候他在別處,糖糖何來半點逃生之機?
唐糖覺得丟人,扭捏了一下:「我也不是獃子,會顧好自己的。」
紀陶擰她一下鼻子:「才怪。從這一刻起就一直跟著我,不許再獨自東奔西跑。」
「其實各自行動會比較方便。」
紀陶有些難過:「你同我在一起,關鍵時刻二哥才會顧念著你,不然我怕……」
唐糖忙著環視屋子,聽他這麼說,才扯了扯他的白鬍子:「三爺就是個操心的命,我遵命就是。」
秦驍虎轉過身,悄悄紅了一回眼:我師父和包子……真是感天動地啊。
紀陶正欲攜了糖糖一同出了洞再作計較,卻見她的目光就定在了方才兩度打開的石門之上。
「紀陶你跟我來,玄機只怕就在門上。」她近了門,方將手指頭攀上石門上的暗紋,門后捶打之聲忽起,有人在喚:「道長可在?茯苓子道長?」
唐糖手心出汗,抬眼望身旁的紀陶,同他以口型相詢:「是彭博士?」
紀陶頓首,一把捏住唐糖的手,聽見外面又道:「陛下醒來,用道長的金茶油剛上了一層妝,尚未施粉,面上便密密起了一層疹子,瘙癢難抑,生怕破皮卻不敢撓,開鍋儀式即將開始,道長還請快快前往,為陛下診治一番。」
唐糖暗道糟糕,湊去耳語:「你故意的?」
紀陶搖頭。
「那老兒不會是不能食魚罷?」
「許是因為丹藥?這個不在預料。」
也許老兒體質不同常人,面上敷了魚膘,肌膚起了不好的反應……唐糖寬慰道:「應該是好事。」
外頭彭博士砸得急了:「道長再不應聲老朽可要炸門了!」
彷彿還有趙思危的聲音:「彭博士這是做什麼?砸壞了門你就能拯救父皇的臉?老頭子分明囑咐加派人手去城東守著,你卻在這兒做這些無用功。」
彭博士有些奇怪:「殿下何來此問?老朽方才分明已然派了人往東去,您是知道的啊。」
「你隨我出去,城東之事有些棘手。」
彭老兒不理:「城東去了人就會好的,殿下請看,此處的封泥盡毀,老朽知道這狐狸臉與崑崙族的聯繫千絲萬縷,此間定有蹊蹺!」
「封泥盡毀?你怎知道此處本有封泥?本王看這裡黑漆漆亂糟糟,說不定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呃……也許罷。不過道長說是在北花園作法來著,然而現下院中卻露出這麼一個坑來,老道卻不見了,他去了何處?舊崑崙城本就是座靈谷,那老妖道神通得很,說不定在此發現了什麼仙途亦未可知。老臣須得找出他來,若是偷偷尋著了仙途,那老兒必定打算拋下陛下,獨行去也。這是趙氏的靈土,平白便宜了人家,這如何使得?」
「與老頭子今夜之事相比,臉上那點屁事孰輕孰重?反正老頭子也是要往臉上敷粉的,鬼才能看得出來。若那老妖怪根本就是跌進谷里跌死了呢?我早看他不順眼,不尋也罷。」
唐糖氣得捏拳頭,這也咒得忒狠了。
紀陶卻只是輕聲壞笑:「他嫉妒我。」
外頭的彭老兒還在猶豫:「呃,這……」
「你不出來,本王便將這老東西封在這裡,任我父皇賞你十碗麒麟血,你也休想喝著一滴了。」
「是是是。」
齊王殿下在彭老兒絕無半分尊老之念,魔頭氣質盡顯。三兩句話將個彭老兒嚇得顫顫巍巍,外頭許久再無聲息。
紀伯恩說的總閘在城東,趙思危話語中反覆提到城東,又說事情棘手,想必他在城東是遇了難題了。
唐糖現在必須先離開這裡,才能幫到齊王。然而彭老兒下得此洞,說明禿鷲的人已然接手了這個洞口,現在除卻石門,還有別的什麼法子可以出去?
唐糖又將屋子打量半天,指著那道畫壁問紀陶:「如果此後有路,方向……是不是往西?」
紀陶很驚訝:「你是說畫壁之後?」隨即點頭,「當是往西去的。」
唐糖點頭,隨後重新關注那扇石門,她試圖用手指甲去划弄石門上的雕紋,裡頭也不知嵌了不知什麼硬物,將她的指甲都割裂了,紀陶氣得嗤一聲,直直從她發後去尋他熟悉的小細釵。
唐糖用手一擋:「別用工具,仔細傷了它。」
紀陶不忿:「自己都傷成這樣了。」
「我那是劃得急了,縫裡頭嵌的全是黑石蠟,略硬,再小心一點就是了。」
唐糖繼續用指甲延著石壁的刻痕划弄,那些同石門的顏色幾乎混在一處不可辨的正是黑石蠟,紀陶從那些雕花的紋路慢慢看出些門道來:怎麼會像個刻著麒麟暗紋的羅盤!
「那個詞我猜不透,方才說是時計,又覺得並不確切……難道不是時計,竟是羅盤?」
唐糖眼睛亮了:「當真?」
「不用你費神,這個我來弄。」
唐糖笑他:「三哥的手指甲常年都是絞平了的,你用什麼弄哦。」
紀陶伸指給她瞧:「貧道養了二百年的美甲,難道竟不如這位女道友的指甲秀美么?」
唐糖噗一聲:「老妖精。」
早不說,原來老神仙裝了一手假指甲,見他動了手,她在旁小心囑咐著:「那你也輕些,我怕這門的夾層中安了什麼自毀機關,我們三個就都掛在這裡了,平白忙活一場。」
秦驍虎倒不怕死,只是頗遺憾地想:爹的消息還沒尋著,老婆也沒娶到……心事一籮筐。
紀陶認為絕對不會:「若此物是你的祖先留在這裡供後人逃生之用,那便絕不可能。」
「若是趙氏先祖用心險惡,當年就在門外安了機關呢?」
「更無可能,趙氏當初之所以不敢毀這石門,本意定是欲借麒麟子取得去往崑崙國的通路。求而不得,故而才封了此門,但必定仍留了一絲希冀,裝那東西豈不害了自己?不會那麼蠢的。」
唐糖想了想:「是三爺說得有理,不過還得小心行事,就怕這舊機括歷了百年之久,東西太脆壞事啊。」
紀陶沿著紋路清理縫隙間的石蠟:「好生啰嗦的小老太太,此間好熱,快替為夫擦擦汗。」
唐糖乖乖去擦,秦驍虎原正打算視死如歸上前幫一回忙,這下只得再次轉過身,嘟囔著:「呃,二位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吱一聲好了。」
整個羅盤淡淡的刻痕很快顯露眼前,唐糖看到中間的那根軸,興奮又失落:「當真是一個羅盤鎖,可惜上頭的指針彷彿不在了。」
「我們有辦法。」
紀陶即欲去取唐糖脖子上那枚小金鑰匙,唐糖大喚不可:「我的金鑰匙的眼子,比這根軸還要窄些的,恐怕嵌套不進去。」
紀陶找著鑰匙,熟門熟路去她發后尋來小銼子:「孫將軍天生神力,勞煩將這孔眼再銼大些。」
秦驍虎正愁幫不上忙,接過東西就要開銼。
唐糖心疼極了:「不可不可!」
「銼壞了是不是會不好用?」
唐糖搖頭:「不是,可回去就不好用了……我還琢磨著那匣子以後可給小傢伙們當個玩具。」
「小氣鬼。」
唐糖心疼得淚都湧出來:「這是你給我禮物。」
紀陶小心哄著:「有我在你還擔心什麼,回去再給你買個新的就好了,全套的好不好?」
「哪裡還買的到哦。」
「哥哥是什麼人,我在就保管弄得到。況且那匣子內里另有乾坤,這一路上你還不得心思玩透。回家我找個金匠替你補好了指針,你好好將它琢磨透了。回頭我們找來材料,你自己做一個一樣的盒子給他們玩,豈非更有意思?」
唐糖聽得來勁:「另有乾坤?是什麼乾坤?」
這個時候交給秦驍虎的胖金鑰匙已然銼好了,他兀自往那軸上比劃了一下,轉頭告知二人:「應該可以了。」
唐糖又心疼地看看那把挫壞了的鑰匙,親手將它嵌進羅盤軸中,因為是刻在石門上的石羅盤,凸起的石軸顯得有些短,但鑰匙仍是牢牢嵌在了其上,就好像是被吸上去似的。
麒麟盤靜靜轉了一圈,石頭與石頭之間摩擦的聲響聽起來極為動人。
紀陶放心地笑了,沖秦驍虎遞了個讚賞的眼色。
「咚咚咚。」
外頭又有人在砸牆,又是那彭博士:「陛下嚴令,必須炸開它。」
「陛下說的當真是這一處?」是紀二低沉嘶啞的聲音。
「正是這一處。陛下聽聞此間又顯狐狸臉,很是惶惶不寧,為免誤了今晚吃肉,陛下決意炸毀此洞,以絕後患。」
炸毀!
唐糖張大了嘴,紀陶果然料對了。禿鷲竟然打算毀了這裡,然而趙氏當年……不正是為了保住此處才封存的洞口?
紀陶捂住她的唇,湊去耳語:「所以說再猴精的祖宗,後世也備不住養出幾個蠢兒孫來,怪不得個個巴不能自己長生。」
唐糖若有所思,以為他的話很有道理。
過會那彭博士又埋怨:「紀大人您開玩笑罷?陛下嚴令,您就尋來這點火藥,只夠做幾個炮仗的,這哪裡炸得開這些石頭?」
紀二冷笑的聲音:「炸不掉博士不會索性找人來砸了它?廢話倒比力氣多。」
外頭彭博士顯然為難之極:「砸?大人是瘋了罷,不然我再去尋些火藥?」
「庫中所有的火藥全數在此,你先試了不成再說。」
「這麼點肯定不能成事,我去找人算了。」
紀二繼續嘲笑:「你還是先試試再說,上下來回少說一刻鐘的功夫,有這等工夫說不定炸都炸完了。」
「就憑大人這丁點炮仗葯?我還是喚人去罷。」
紀二喚:「博士回來!」
然而那彭博士再無回話,隔了會兒外頭砸門聲雨點般疾了許多……這分明就是紀二在催促他們。
彭博士找人,紀二怕是不便攔住,事不宜遲,唐糖小聲囑咐紀陶:「我往羅盤上撥密符,三哥仔細看背後畫壁上的那串看不懂的字。四虎子你……讓得遠些。」
紀陶不允:「你也離得遠些,我來撥。」
「你知道怎麼撥?石轉盤徒手肯定轉不動,只能靠手撥指針,你沒聽你哥手上就幾個炮,這裡一時半會兒不可能被炸開,你替我密切注意畫壁就是。」
「糖糖……」
唐糖緊攥住他的手:「我們只有一刻鐘,待那彭老兒找了人回來就麻煩了,你還有空計較這些?三哥真是作哦,牽在一塊兒還不成么,快替我盯著。」
然而這個地方的密符實在太過難解,唐糖嘗試了趙氏王朝的建元年月,按紀陶的指點又試了幾組畫壁上曾經提到的重要時日,每一個都完全不對路,指針每每於最後一組密符撥完之後……依然紋絲不動。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唐糖儼然聽見石門之外那彭博士已然折返而來:「紀大人如何還守著?」
「哼,你就喚來這麼兩個人?」
「足夠了,老朽多麼機智,徑直去了一趟陛下丹房,喚他們從裡頭捧來硝石硫磺一堆。大人攀出去等著就好,老朽引線都備好了,你們,幫忙將這些硝石和硫磺一包一包堆嵌在狐狸臉的縫隙處,務必將其炸毀。」
紀二又問:「那一會兒這北花園豈不多了一堆廢墟……」
唐糖一邊試撥密符,一邊凝神細聽,廢墟……外頭那得堆了多少火藥!
這彭博士原來也是個混子:「廢墟又怎麼了,開鍋儀式也不在北花園,橫豎陛下回朝再顧不得此處,到時一併埋了了事。」
方才那一組密符還是不對,唐糖急得汗都落下來,紀陶替她輕輕拭乾:「仔細急中出錯,你不如試一試自己的生辰?」
外頭紀二仍在為他們拖延時間:「彭博士彷彿忘了陛下祖訓……」
彭老兒大笑:「紀大人年紀不大,怎的好生迂腐,陛下得道,我等有功之臣,自當雞犬升天,老朽說句不當說的——到l時候趙氏先祖那幾句凡人帝王之遺訓,又何足掛齒呢?哈哈哈哈。你等快填,紀大人我倆先出去罷。」
她自己的生辰怎麼可能用在這麼古老的石門之上當作密符?
唐糖覺得實在不甚靠譜,可紀陶又在耳畔提醒:「姑且一試,萬一你祖父當真來過呢?」
她點點頭,屏息凝神,耐著性子繼續一圈圈撥弄指針,最後一個密符撥完,那枚胖乎乎的金色指針飛速地繞軸轉動了三圈,方才靜止。
石門之外有人在高喚:「點火!」
那一刻,紀陶驚奇不已地望著畫壁上那一簇他不認得的飛鳥字如同飛將起來似的,慢慢重新組合在一起,緩緩拼湊出一張狐狸臉的樣子來。
狐狸臉露出那一瞬,紀陶抱起唐糖就往畫壁處飛奔,一邊急喚秦驍虎:「孫將軍隨我同來!」
外頭石頭爆開的聲響由遠及近,碎石迸裂飛濺之聲四起,唐糖咬破手指往那畫壁上的狐狸臉喂血那刻,之聞得身後轟然如塌,碎石與碎石之外隱約有人在喚:「石頭後頭如何竟有間空屋?」
彭老兒動了心思:「你等守著,將能清理的東西清理走,我再去喚人搬些硝石,將那些大石頭炸個粉碎,繼續入內搜!」
那座畫壁方才還靜悄悄的,並無一絲動靜,角落中的狐狸臉喝了唐糖的血,笑得竟是更深了些,那面畫壁緩緩向兩側打開,不一會兒便洞開出了一道幾乎可供車過的大門。
「這是唐糖祖先留下的逃生暗道,其間必不會有害人機括。孫將軍打個先鋒先入,唐糖跟隨將軍,我來斷後。」
唐糖簡直是被紀陶趕入暗道中的,想起她的寶貝,簡直心如刀剜,一路頻頻回頭,可憐巴巴問:「紀陶,我那鑰匙恐怕壓在廢石之下了……」
「來不及取了,待脫了險我再回來給你來找。」
遠處火藥的餘威猶在,身後不斷還可聞碎石迸落之聲,唐糖后怕不已:「千萬不可!大不了回京再想法再打一把,你答應我,今晚上萬不能為了小事犯險,我也一定會小心行事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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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依舊迅速沿暗道潛行,行了一段,聽見身後的石門居然自動關合起來,暗道安全了。
沿途潺潺水聲漸響,他們行的那一段路途雖說也可算是由上自下,但又總覺這下坡路未免也太平順了些,唐糖默念著畫壁中提及那一句「沿水源抵山谷」,敦促秦驍虎加快步伐。
紀陶捨不得唐糖行太多的路,疾行了一段,索性抱著她前行。
「三哥我沉不沉?」
「你不沉,不過你們母子三個的確挺沉。」
「要不要放我下來走,我能走得動,暗道里終究氣悶,瞧你都出汗了。」
「擦擦就好。」
唐糖替他擦著汗:「咦,你眉心怎的有深痕?是你的還是化妝化的?」
「我的。」
「三哥的心思好沉啊,近日一個人在外,是不是又犯了頭痛?」
「還好。」
「什麼是還好?」
紀陶笑得很溫暖:「就是夢到你,就不痛了。」
「……三哥,你回去最想要做什麼?總不見得繼續給趙思危幹活罷?我不允,他……不是好人,爺爺要是願意隨我們去別的地方……哎,現在說這個還太早,我沒有家了,總是聽你的打算。」
「我不是家么?」
「是。」
「嗯,其實我現在最想回家沖一個熱水澡,隨後在家中的榻上睡一覺,睡它個十年八年的才好。」
唐糖又想起前陣子那句感嘆來,在黑暗裡登時淚流滿面:「你這些年……真是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呢。」
「過了今夜就要過上了。」
「嗯。」
「怎麼哭了?」
「沒,沒有的。」
「明明哭了,哭什麼,大哥在這裡,二哥也在,我們一起回家去。」
「……嗯。」
「為何哭成這樣?」
唐糖使勁往他肩上蹭淚:「沒有,沒有。」
「喂……你這個小鼻涕妞。」
初見那一年,紀陶並不同著唐糖一處玩。
男女有別,年齡也有別,彼此玩不到一處去。三少爺是孩子王,玩的都是硬遊戲,哪裡瞧得上那種嬌滴滴的小姑娘。
小姑娘剛跟著祖父進京,還不怎麼懂大府規矩,攀去西牆外頭看風景。
紀府三小子街邊抓毛賊,撞倒了路邊的悶包小姑娘。
這下可好,撲通倒地,三小子跑過了頭,又要顧著毛賊,又得顧著悶包姑娘。
二人荷花池裡初識頭一遭,這天還是二回見。
思前想後返身回來,將小姑娘從地上撿起來,那小姑娘悶嘟嘟傻乎乎的,撿起來也無聲響,他將她藏在西牆根,輕輕替她拍一拍灰,嗯,生得真是怪可人,好像一個布娃娃。
「別動,別動知道不知道?臉上還有灰,回來我再給你擦。」
小姑娘點點頭。
三少爺這才折回去捉毛賊。
那個小毛賊比他身形還大一圈,被他揍到牆角,毛賊一勁大爺大爺地哀告不住,三少爺揍得有些沒勁,狠狠罵一頓,放那灰溜溜的小毛賊走了。
三少爺為民除完害,酣暢淋漓回了府。
府上正擺家宴,二哥戴了朵花哭喪個臉,聽說剛剛定了一樁什麼親。
親家真是爺爺的摯友唐岳嵩的小孫女兒,什麼……那小嫂嫂人呢?
闔府的仆佣遍尋不見,唐家祖父倒是淡定,摸一摸鬍子:翻牆出去了罷。
三少爺一拍腦袋:傻姑娘還藏在西牆根!
風火衝出府門,繞過西牆,小半時辰都過了,那傻悶包倒還靠牆立著。
三少爺跑前苦口婆心:「讓你等你就等?萬一我不來呢?你不會回府找我去?京城裡可有拍花子的。」
那傻小孩只記得他先前說的話:「擦灰。」
怎麼有那麼死心眼的小孩?
「笨蛋。」三少爺氣哼哼,小子沒輕重,掏帕子下手擦得狠了些,過會兒再看,小姑娘臉都給他擦紅了,大約是痛,眼淚珍珠串似的,撲簌簌地。
「你痛啊?」
小姑娘實誠,袖子一抹淚,點了點頭卻問:「擦乾淨了嗎?」
「呃……還好,你這麼小居然會翻牆?」
「會。」
「我說的話你聽明白沒有,這是京城懂不懂?京城裡有拍花子的,往後不能一人翻出牆來傻站著,被人鼻子一捂,腦袋一蒙,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小姑娘橫得要命,哼了聲。
「原來不是傻子?還懂同哥撒氣的。」
小姑娘又哼一聲。
這次好死不死,哼出一朵鼻涕泡來,晶瑩剔透的。
那麼髒的小二嫂,怪不得二哥不喜歡。
三少爺很高興:「哈哈哈,鼻涕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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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雖則昏暗,前頭還有個亮堂堂的秦油瓶在打先鋒,二人之間濃情蜜意藏無處藏,一時竟是旁若無人一般。
唐糖隱隱聽見前頭隱有抽噎之聲,只當秦驍虎在偷笑,自認十分丟人,不好意思地問:「四虎子哥哥,你回去有什麼打算?齊王殿下怕是要大大地重用你呢。」
秦驍虎邊走邊撓頭:「重用?經了這個魔鬼之地,我只覺得此生可得平安已是天賜。至於打算,待安葬了孫將軍,我是說……安葬了爹爹,回去娶個媳婦,讓孟州的爹娘抱孫子。」
「別那麼悲觀,將軍說不定平平安安的,就在此間,等著隨你歸家抱小虎子呢。」
人高馬大的秦驍虎邊走邊點頭抹淚:「是的,是的,我們大家都要平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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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驍虎忽而在前方停了下來:「這裡有個岔道。」
「啊?」
紀陶問:「唐糖,水源繼續往西,我們是不是當繼續走這條主暗道?」
「對,四虎子你繼續朝前走就好,前方若是遇阻,我們再折回來選另一條。」
「好。」
剩下的那條主暗道說長不長,三人很快走完了它,柳暗花明,於水聲的盡頭,他們早已經出了那條通道,眼前現出一片竹海來。
畫壁上所述,有一條溪水帶著那孩子逆流而上,唐糖並沒尋見,但此際正值深秋,他們身處的竹海卻是翠色|欲滴,碧濤蕩漾,恍若春天。
三人撥開竹林入內,秦驍虎熟悉西域地形,攀上高處遠眺遠方,竟是驚異不已:「怎麼可能?這是什麼地方?算起來,這裡離寶鏡山的確不遠,卻絕無可能與雪域聯通……但那座分明就是寶鏡山啊,只有寶鏡山的秋楓於夕光映下,才可能是金色的,與別處截然不同,這我絕不會認錯!三爺,翻過此山我們就安全了!」
唐糖猶在紀陶懷中,紀陶近處望著她,脈脈不語。
秦驍虎亦熱烈相勸:「走罷糖糖,趁著天色未昏,山路還好走,說不定天亮時分我們就可會合的。」
紀陶依然不語,只用輕柔目光默默探尋。
唐糖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連連搖頭:「不行,方才還說了今夜不會再分開的,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方才齊王說東邊總閘處有了麻煩,那定然是暗示我們去幫忙。我們得折回去,將那些人全都接進這個暗道來,一同逃生。」
「我會的。」
「我知道你會,你絕不會撇下那些人,而我絕不會撇下你。我是個很好用的幫手,三爺絕對用得上我。」
「糖糖你不要瘋。」紀陶焦灼無奈極了。
「我沒瘋,是三爺太執拗。要知道我從來比你更執拗,你想想有哪一次拗過了我?你不脫險我寧可跳下山崖去,你再清楚不過,我一意孤行執迷不悟頑固不化不撞南牆不回頭寧肯死……無論你扮作誰的樣子,我一向都是這樣告訴你的,說到做到。」
紀陶抿緊了唇,面色鐵青,七竅生煙:「混蛋。」
唐糖掙開那個懷抱,獨自返回暗道口,淚水漣漣:「隨便罵,罵得好。」
秦驍虎生怕暗道之中有險,急急追到唐糖前頭去了。
紀陶像個搶親霸王似的,跟上前去臂膀一抄,重新將她抱在懷裡,認命般又罵了聲混蛋。
唐糖掛著淚,知道他怎麼都不會怪罪,湊上去咬了他一口:「再罵我便再咬。」
紀陶倒是氣呼呼再次罵了聲:「混蛋。」
唐糖卻嘆了聲:「我捨不得咬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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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再次回到方才的岔道口,唐糖望望那條弧形岔路,掰手指頭算了半天,揣測道:「自從懷了孩子我就變笨了,轉得真是有些糊塗,這個方向是不是正好是通往城東?」
紀陶全無好氣,卻頓了頓首:「沒笨。」
唐糖討好著問:「紀陶我們碰運氣過去看看好不好?」
「也罷,孫將軍還請原路返回,去善後畫壁那端的事情。」
「沒問題。」
「你知道當怎麼做。」
「是。」
紀陶頭也不回便疾步往那弧道里走,唐糖回頭囑咐著,「四虎子,打開畫壁的機關閘在地面,將扳手推至底部即可。」
秦驍虎的聲音已經遠了:「好的,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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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道的末端同樣隱秘藏著一處小小的狐狸臉,他們順利通了過去。
所到之處水池如迷宮遍布,水色近乎赤黑而飽含腥臭之氣,周遭遍布著飼餵魚食的筒狀裝置。
這裡就是魚池了!
唐糖不敢高聲說話:「紀陶,為什麼臭成這個樣子?」
紀陶仍未原諒這個瘋子,說得極盡簡短:「魚塘的基肥通常用的糞便。」
「糞便……」
遠處竟有人在問:「來福公公,殿下究竟為什麼要關閘?」
唐糖還以為喚的是自己,正琢磨當不當應聲,那頭真來福居然應開口在答:「殿下有令,停止飼餵血鯢三日,為陛下積福。」
「可陛下前幾日還應下,說是待開了鍋,要端了鯢湯犒賞三軍來著。」
來福頭頭是道:「你也知道是待開鍋之後再賞,犒賞還差這三兩天么?耽誤了陛下享用天賜靈肉,你們哪個來擔待?」
唐糖躲藏暗處,悄悄告訴紀陶:「虧得他們在這種地方幹活,還有心念著血鯢湯,真是邪了門。三哥你看,他們的衣裳都極厚,我估摸著是防止滑下去被魚咬了。」
紀陶愛理不理哼了聲。
來福指著其中一人,又道:「橫什麼眼睛?還不明白什麼是停止飼餵?就是今夜這些破鯢全得給老子吃素!你,下去關閘。」
唐糖聽笑了,也不管紀陶理不理,親熱拉著他問:「這個來福是不是林步清扮的啊,放狠話一點都不狠,口氣一聽就是他。看來這個地方早就在齊王掌控之下了,彭老兒派的人大約亦被齊王半路扣下,根本沒能入內。」
紀陶自然是知道的,因為還生著氣,依舊不為所動。
唐糖也不惱他,不遺餘力地誇:「你教那麼多人扮成來福公公,就是為了故布疑陣,好令我更加安全罷?嘖嘖,費心啦,畫得可真好,我和林步清扮的來福都好逼真。」
一臉諂媚,紀陶看都懶得看她。
遠端那人本來極橫,被林步清的狠話嚇著了,支吾著:「公公您別不信我,水底閘上有十二道鎖,惟有席公子處才有鑰匙,我等如何會有?」
「究竟為何上那麼多道鎖?」
「分工不同,其一是放水閘,其二是人飼料傳送閘,其餘九道乃為獄門閘,就算我等有那十二把鑰匙,這些鬼東西都在水下,誰分得清哪把開哪把?來公公,既是為陛下積福,您只是要關第二道閘罷了,去請一趟席公子能費什麼事?還是饒了我等罷。」
眾人紛紛告饒。
唐糖大驚:「獄門閘?」
林步清同有此問:「獄門閘難道不在監獄那裡?」
有人因為此刻受制於他,自然忙著解釋:「因為監獄太大,水下的獄門總閘是一月才開一次,一旦打開,就會同時開啟所有監室之門,並於其間騰出幾道極寬的通道,乃供獄中放風之用。」
「都是席公子跑來開么?」
「席勐是大公子哥兒,哪裡肯做這種臭烘烘的事情,反正自從我們來這兒,每每都是由席勐將鑰匙交與一名白髮佝僂的老犯人,用繩子將他吊下去,教他下水去開的。」
「就這麼吊到水下去?他不會被魚吃掉么?」
「這個池子乃是蓄養飼料的池子,血鯢不來這裡,當然,血鯢也不喜歡吃他。」
「為甚?」
「因為血鯢即便離了水依舊十分兇殘,殺鯢是一件極考究功夫的大事,普通人可殺不了它,且魚池子裡頭九曲十八彎,也經常需要有人清理殘渣污跡。故而有幾個身體強健的犯人,常年被餵食睡花,那毒花的藥性十分可怖,但血鯢不喜那花,所以也不願近他們的身。」
唐糖捉緊了紀陶的手,他們說的這個下水開閘的佝僂老人,正是紀伯恩!
難怪大哥的目光如此鄭重其事,看似簡單粗鄙、由他劃在手上的一副地圖,那根本是他精心繪製的生命之託!
唐糖忍淚忍得艱難:「紀陶,我必須下去,我們放幹了池水,再將獄門打開。」
紀陶捨不得:「無論如何不能下池犯險。」
「這個池子水下無魚。」
「光那氣味,你如何能忍?」
「大哥那個樣子且忍過來了,我忍一時便認不得?我是有多嬌貴?」
「不行。」
「我不下誰下?十二頭鎖,三爺開到天亮能不能開完?」
「哼。」
「你不要總是哼,也對著我笑笑嘛。」
「笑不出來。」
「你笑笑,孩兒們想看。」
紀陶不忍心,強擠了個笑容,唐糖樂極:「其實你不知道,三爺不笑的樣子,依舊是春暖花開的,怎麼都藏不住呢。」
紀陶無奈嘆了一聲,囑咐道:「一會兒於底下一切小心,無論見著什麼都不要怕,若是覺得不適就先閉上眼,知道么?」
「嗯。」
林步清耳朵極靈,隱隱聽著空曠室內竟有旁的人聲,警惕問了聲:「來者何人?」
唐糖哀求半天好容易方獲紀陶首肯,急急便衝出去:「來二哥!」
眾人望著兩個從身形到模樣穿著無不相同的來福公公,也是呆了,包括林步清自己:「……」
唐糖揮手打破尷尬:「來二哥,我、我、我是……去福啊。」
林步清頗有些忍笑:「去……福,你來做什麼?」
唐糖指指身後:「陛下不日就要離此返京,故而命我將道長請到魚池,為眾生作法祈福。」
……
半個時辰之後,唐糖變身個臭熏熏的公公,眼前鋪開十二道臟污不堪的古董鎖。
「再好的鎖泡在這樣的污水裡也要生鏽的啊,禿鷲家族,凈會糟踐好東西。還好也不是每一把都殘了的,我挑幾把帶回去,可惜了的,」
紀陶忙著為她抹乾頭髮,正是哭笑不得:「這東西你居然不嫌棄。」
她現在好像都忘了,此前她潛下魚池,足足吐了五六回,所幸今日食之甚少,乾嘔居多,並無什麼可供傾倒之物。
有林步清的掩護,二人在眾人轉移后順利入得魚池,合作將底下十二枚閘鎖一一撬開,並將閘門一一關閉。
至於監獄那頭如今又面臨著甚樣的騷動,想必秦驍虎先抵彼端,齊王殿下早已部署好了一切。
「不是我不嫌棄,道長,是你騙我啊,說什麼用糞便做的基肥,分明是白骨……腐屍……」
「何苦還去細細回味?」
唐糖搖頭笑:「忍不住啊,將來想想,大約也是很值得回味。」
「的確,這是頭回共浴,回味自然無窮。」
「呃……你不生氣啦?」
紀陶撥開她眉毛上的污漬,繼續替她擦頭髮:「我有什麼辦法,到頭還不是要容你任性一輩子的?這一年好去處一個沒沾,墓室、鬼屋、魚塘……倒是一處臭過一處。」
「還真是,我現在保管比齊王的那個曹小姐還臭,換了衣裳,腦袋還是臭。還好彼此彼此,道長也是個臭的,一把白鬍,現在全成了臭鬍子。不過最好還是找個地方洗洗。」
紀陶笑盈盈將她一番打量:「別洗。」
唐糖瞪眼睛:「難道就一直這麼臭著?」
紀陶正欲開口,來福自另一端急急奔來。
這回來的是真來福,瞪著對面那個臭烘烘的來公公傻了眼,這是……掉了回糞池么?
「道……三爺,席勐那廂大約是醒了,說不出話,正瘋狗般亂吠呢。殿下按您先前的指點聲東擊西,將魏王殿下給私放了出來,效果很是不錯,這下子狗咬……呃,我是說,開鍋宴亂成一鍋粥,先皇陛下妝花了,頭髮也亂了,臉都快撕破了,正在四處找尋道長。殿下的意思,現在您最好能過去幫著拾掇場面,他才好安心去照應那千名難軍,好按秦將軍指點的道,將人自北花園神鬼不知、毫髮無損地轉去寶鏡山。」
「我知道了。」
唐糖急問:「趙思危要讓你回那虎穴?」
「他的意思是對的,我再去場面上與那禿鷲雲山霧罩地周旋一陣,好令那千名難軍順利撤出,埡口外的鎮遠軍才方便攻入,直取這片惡土。」
「我隨你同去。」
「趙途玖已然喪心病狂,無論如何,你都絕不方便露面。」
「我可以混在人群中間等你……」
紀陶極盡小心地商量著:「糖糖,你能不能……獨自回暗道中去等著我,順便在裡頭接應孫將軍。你替我多加照應大哥,他如今身子極弱。」
唐糖難得受他這般語氣的重託,亦不敢再執拗:「好。」
「記得哪都別洗,那席勐可以聞見你。臭烘烘的,我不嫌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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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陶露面西花園的時候,想必是醒后強行掙扎之故,席勐的體型已然被他自己掙大了好些,整個已經脫了唐糖的型。
因為雙手被長期捆縛,他肚裡那個枕頭仍在。
他依舊不會說話,喉嚨里「嗚嗚」地,面色猙獰,有如困獸。
趙途玖依然沒能意識到這是一個假貨,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道長快來替朕想想辦法,你快看……快看朕的靈肉。道長你怎麼那麼臭?」
紀陶故意不去看那席勐,只問:「陛下的臉……怎麼了?」
「孽畜,朕這個大兒子真正是天理不容的孽畜!可惜他連思危都打不過,哪裡會是朕的對手。」
紀陶這才發現那個躺在地上狼狽扭曲之人,不正是一年多前,將自己迫得別無生路的……那個賢良之君?
而席勐抬頭望見紀陶,一時如同注了雞血,猛然間吠得驚天動地,驚得禿鷲滿頭是汗:「下去,快替朕將這瘋狗替朕拖下去。道長啊,朕不過想吃一塊靈肉罷了,怎麼會弄成現在這個狼狽樣子啊。」
紀陶假作傷腦筋:「難道是貧道時辰算得不好,這麒麟肉還未到日子,早早取用,驚擾了天地?」
禿鷲都快急哭了:「還請道長細細再算。」
席勐被眾人架著拖開去,他一路頻頻回頭吠叫,禿鷲抬眼看他,正巧望見他哀怨如訴的眼神,心底驀地一驚:「慢!」
架著席勐的人群驟然停了步。
「提他到朕跟前來。」
禿鷲將一雙厲目往席勐身上掃了五番,萬般不解問:「你到底是誰?」
完全脫了相的席勐看起來醜陋極了,卻嗚嗚地,往禿鷲那廂拱了拱。
禿鷲伸了根指頭去,席勐像個狗似地,蹭一蹭,輕輕往那兒啄了一口。
禿鷲托起他的下巴來,細細端詳,四目相接,整個西花園都蕩漾這一種靜謐詭異的氣氛,席勐忽而又嗚了幾聲,眼神全然就失了戾氣,只留下濃濃哀怨。
紀陶心中一凜,真是見鬼,他是千算萬算,萬沒算到席勐同禿鷲這老妖公之間竟存著私情!
禿鷲一直就在他的身側,此時尋個借口撤開……
可惜為時已晚,禿鷲已然在問:「告訴朕,是哪個膽敢喂你食了縮骨粉?」
席勐忿恨地往老神仙那廂拱了拱,吠得似要啞了。
紀陶並不是怕事之人,只露出一臉無辜狀。
「席勐說是道長將他弄成這個樣子的,道長又當作何解釋?」
一眾人早對這老道士近日在此受的種種禮遇頗為不忿,皆是怒目相視,等著他作個交代。
紀陶鎮定撫須,笑道:「解釋什麼?貧道白活了二百餘歲,直到那日見著那小娘子,方知什麼叫做『只羨鴛鴦不羨仙』。貧道墮入愛中,日夜煎熬,決意救下那娘子,與她修一個百年夫妻。故而前日便已救得她出山去也。」
禿鷲氣得胸悶氣短,說話氣都接不上:「你……道長……你……朕的麒麟肉……」
席勐目眥欲裂,拼了命竟是吠出半個破碎句子來:「監獄……紀大……」
禿鷲喘著氣欣喜問:「席勐你是說麒麟肉現在獄中?紀伯恩處?你聞到了?」
席勐挑釁般望著紀陶,奮力點了點頭。
紀陶猛想起大哥若是他們殺魚的工具,所在的監房極可能是特製的,不受總閘管轄亦未可知,唐糖說不定已然得信去了!
他急得冷汗頻出,再管不得許多,正欲轉身往監獄救人,卻只因行滿了一步,被身側的禿鷲一爪撓上了臉:「道長休走!」
趙途玖愛美,十個指甲那是恨不能日日打磨十遍,自然尖利如刀,茯苓子的面具經他這麼一撕,竟是當真剝落了一小塊,禿鷲驚問:「你究竟是誰?」
紀陶無心與他纏鬥,索性奪路往南行去,禿鷲急急喚人:「追!」
怎料他的手下根本追不上飛奔而去的紀陶,卻有從南邊跑來急急報信的獄卒:「陛下大事不好,獄中千人暴動,全數越獄……往那北角去了!」
東邊也有人報:「陛下,魚池的水閘不知被誰瀉了,一池的血鯢都快涸死了!」
又有西邊來人:「陛下,埡口外遭遇重兵強攻,外頭即將頂不住了!」
那個奄奄一息的賢君從地上晃晃悠悠爬起來,冷冷地笑:「先皇陛下,您不是方才還覺得至少您還有一個好兒子么?現在感受如何?若沒我那惡棍弟弟,您的麒麟肉,恐怕早就入在口裡了罷,哈哈哈哈,老東西……」
禿鷲整張臉都扭曲了,因脫了妝而變得不陰不陽的臉,也許只有在席勐眼中才是格外銷|魂的。
兒子全都是不肖之子,沒有成仙、沒有長生、沒有永駐的容顏……趙途玖是個不服輸的人,他絕不相信由祖先及自己,精心修鍊鍛造了幾世的長生夢,不過是一個泡影罷了。
他當然絕不可能相信。
趙途玖聲嘶力竭地怒斥道:「朕差一點就成了你這不肖子腳下的冤魂,朕只生了你這麼一個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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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陶抵地下監獄時,紀伯恩的監房早去人去樓空,林步清正幫著疏散剩餘難兵:「三爺您來了就好,少奶奶已然救得大爺去了北角,秦將軍亦在那頭接應,一切皆很順利。您也快去北邊照料少奶奶罷,我這兒人已然不多了,很快就能完事,您一切放心。」
「好,你自己多加小心。」
紀三爺心中急切而歡喜,愛人和孩兒就在通往光亮的途中等待,同行的還有他兩位摯愛的哥哥。
這曾經是他最好的夢境。今夜之後,這一切都將成真。
可惜現實總是更令人唏噓一些,那暗道因為須得徹夜容人通行,一途的壁上都插了火把,糖糖正喂垂垂老邁的紀伯恩喝水,她熱淚滾落下來:「紀陶,大哥他……不會說話了。」
「不哭,待回了家,我們給他慢慢治。」
唐糖直搖頭:「不行的紀陶,大哥沒了舌頭。」
紀伯恩喝罷了水,嘴角猶掛著水珠,但他木然未擦,眼睛只是望著前方,目光空洞,像是可以穿過所有人的身體。
紀陶強抑悲慟,緊緊擁了一把唐糖:「大哥從前的性子比我都要好些,我們接他回家,悉心照顧他,終是會好起來的。」
「嗯。」
然而說話間環視四周,剛剛還立於身側的紀二卻早已不知影蹤。
紀陶急問:「糖糖,你可曾看見二哥?」
唐糖莫名搖頭:「他方才不是還在的嘛。」
紀陶將事情前後一個細想,心中猛地驚了驚:「你守著大哥,我得尋他去。」
唐糖急喚:「他應該可以料理自己啊。」
紀陶回首:「只怕不能,他現在全無理智。」
唐糖追了幾步:「我隨你同去!」
卻哪裡還見紀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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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思危認為紀三爺的確很有辦法,至少放這位賢君哥哥出來同老頭子撕扯,這實在是絕妙的一招。
老頭子不服輸,卻實在並不講究策略,以至於這會兒天尚未曾黑透,他齊王殿下已然全局在握,現在只要站得遠遠,看他們唱這出鬧戲就好了。
不得不承認,一個偽君子,一個老妖公,兩個剝下人前麵皮的人,撕扯起來的陣勢,比之當年自己與老兒的對罵精彩太多了。
若非這怎麼說都算家醜,他趙思危真想讓世人都來觀摩一下,這些衣冠禽獸脫下衣服的模樣,實在比他還要難看數倍。
他們不光對罵,還用打的。
皇家子弟,從小無論怎樣,少說總學過幾手防身之術,可這兩個敗類當眾撕打,居然臉打人不打臉的道理都不顧了,二人都伸爪照著臉去,臉上紅痕血印橫七豎八,全無章法,有如潑婦干架。
趙思賢因為白天挨過弟弟的打,此際體力始終處於下風,被那禿鷲往死里撓臉,一張右臉基本已經血肉模糊,左臉也幾乎都花了。
不過趙思賢生就一張不饒人的毒嘴,從前同這老父過往的關係又猶為好些,故而好些秘辛,竟是連趙思危都系頭回聽聞。
「趙途玖,你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趙途玖抓得累了,將他打兒子往地上一聳,居高臨下俯視他血肉模糊的臉:「朕怎就生了你這禽獸。」
「誰是禽獸?虎毒不食子,我至少不會殺害自己的孩兒,你呢?哈哈哈,趙途玖,你妄稱修道,卻不過只是個扼殺親兒的劊子手罷了!」
「……你在說什麼?」
「只說你要吃的這個麒麟肉,活著的時候不吃,死了之後卻一心要吃。你分明曾經有過一個上好的麒麟肉可吃,卻被你白白葬送!」
禿鷲氣得眼睛冒火,臉上又因敷過魚膘泛起一層密密的疹子,自無法見人,急喚人取了粉盒過來補妝。
「明瑜姑母,什麼狗屁姑母!她為什麼要為你設計下這一切,你以為她如何愛戀你,當真是為了讓你長生不老么?你這禿鷲竟然到今天還沒有明白那個女人的用意?」
禿鷲睨一眼趴在地上的趙思賢,根本不在眼裡:「什麼用意?」
「她與你的孩子,哈哈哈,不就是一塊上好的麒麟肉,卻被你活活賜葯給殺死了,殺了還不如吃了的好,先皇陛下自己親生的麒麟肉,吃起來一定格外鮮嫩呢?哈哈哈哈錯過了好生可惜!」
許是禿鷲自己都覺得噁心:「這……」
「不要告訴我你從未想過這一層。當初親手毀卻的麒麟肉,現在你又巴巴等著吃。那個女人用了畢生的力氣來報復你,你卻還以為那個是她對你的愛戀。什麼倒霉麒麟肉,都是那個女人為了有朝一日好報復你,於自裁之前精心設計編造出來的罷了,我們趙氏一族多行不義,就算下了地獄,絞了舌頭剜了眼珠發配去最陰暗的樓層推磨還差不多!這一天思危比你我都看得透!長生?你在做夢!哈哈哈,趙途玖你現在再告訴我一遍,究竟誰可悲,究竟誰才是那隻禽獸?」
唐糖初初探出只耳朵,就聽見這麼一出震撼戲文,也是驚呆了。
趙思賢這條命想必今夜是真不想要了,口無遮攔到了令眾人咋舌的地步。
趙途玖是什麼人,他自負到了一定的地步,總覺得自己坐擁一切。
即便沒有了滔天權勢,他至少還有顛倒眾生的美貌;即便失去了美貌,他至少還擁有一個女人一生一世的愛戀;即便連這個女人的愛戀也已淹沒在歲月里,他至少擁有長生不老的靈藥。
今天這個孽子告訴他,這一切統統都是假的,他氣得癱在地上,幾乎就像是一灘爛泥。
一旁的席勐見勢,心痛得無以復加,也不顧自己尚未恢復過來,不管不顧撲上去,尖吠一聲,照著那趙思賢乾脆咬了上去!
看白戲的人本都是趙途玖的人,不過也皆是些牆頭之草,包括彭博士這樣的死忠,眼見麒麟肉無望,眼前這對瘋父子又都發了狂,立時悄沒聲息地倒向了齊王,紛紛竊稟:「殿下,我等昔日,也是憐先皇陛下為魏王弒殺竊國,這才追隨陛下,祈望有找一日能助陛下傳大統於齊王這樣的嫡系。事已至此,何時撤離崑崙,還請殿下拿個主意。」
趙思危懶得聽這些屁話,戲看得正入神,也無暇理睬,便隨便關照了句:「待難兵撤空,你等才許離開,否則格殺勿論。」
眾人紛紛低聲讚許:「殿下真乃真賢王也。」
趙思危嫌惡得要命,低低哼了一聲,轉了個角度接茬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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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思賢被席勐咬得傷痕纍纍,痛到狗一般攀了十幾級木階,無處躲藏,只好狗一樣對西花園后的某扇繪了麒麟暗紋的黑色宅門一推而入,因為失去重心,身子是連滾帶爬撲通倒進去的。
只是那門中也不知道藏了什麼,趙思賢的身子倒進去不久,那宅門居然忽地「撲拉撲拉」開關數下,不一會兒那門開了,趙思賢的身子被那門猛地彈到了花園之中。
渾身血人一般,眼睛直直望著漸黑的天空,已然斷氣!
趙思危枉為魔頭,竟也看得膽寒不已。
眾人竊竊議論,想不到這禿鷲居然如此狠辣,竟在西園布下了如此厲害的殺人機關!
唐糖暗道兇險,這樣複雜而兇惡的機括,只恐這老禿鷲都無可預料其兇險,它很可能根本不是老兒所布下的,而是另有心思陰險縝密的先人,為了封存裡頭的某種秘密而布。
種種跡象表明,崑崙先祖心思純良,絕非會在暗處設下殺人機關的惡人,究竟……會是誰?
趙途玖果然冷血之極,臉趙思危都怔忡僵立,他剛失了個兒子,卻只愣了一愣,隨即便瞭然大笑:「天意啊,是天意!是你么明瑜?是你在天有靈,要替我收了這孽子可對?」
原來真是明瑜。
人心底的愛恨經了造化與歲月,慢慢飽脹成怪獸,吞噬走了初心,最後又開始吞噬自己。
漆黑天幕落降下來,籠罩萬物,沉默無語。
唐糖一直小心在人潮之中找尋紀陶,怎奈天色已黑,再也分辨不出人群的顏色。
趙途玖幾近瘋癲,對著趙思賢的屍首痛訴:「你的姑母不愛朕?你還敢說他不愛戀朕?這道門一直是封著的,這正是明瑜為朕留下的自毀機關,往日她曾親口告訴朕說,將來若是受不住容顏老去,可入這一道黑麒麟門之中,了卻餘生。明瑜好生決絕,怎麼都不肯告訴朕,原來是這麼一個了卻法!」
許是因為今夜受創太過,老兒堪堪在此時吐了一口血,他慢悠悠掏出絲絹,優雅地抹去,方才抬頭問:「思危,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朕了?種玉……呵呵,朕現在知道你要種的是何物了,那個假道士就是紀三,對不對?朕一心吃肉,竟忘了他會易容。朕曾經想將女兒嫁給他,可他太過精於算計,他的心裡存的哪裡是你的小妹妹?他的野心實是我趙家王朝啊!紀三人在何處?」
唐糖聽得十分鬱悶:我呸!危機關頭挑撥離間,原來是他們趙氏家族的保留技能啊。
幸虧趙思危並無心琢磨紀陶何在,只淡笑道:「父皇,我們每一次都不能好好道別,這又是何苦呢?」
席勐很可能是體會道了齊王這句話中的分量,不顧此際身軀未能盡復,依舊短小如寸,衝上前背起禿鷲,便往趙思危身上衝去:「有臣護駕,陛下永遠不會有事!」
任是趙思危往左斜側及時閃躲,仍為二人的體重沖了個趔趄,嘴角亦撞出血來,再望那二人,席勐的步速倒真是不凡,已然飛到了老遠。
席勐停□子,正欲調整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陛下挺住,臣背你入深山療傷。」
眼看那君臣二人就要逃出生天,橫空竄出一個黑影來,將那二人沖得離析兩散,唐糖定睛一看,那黑影子正是方才跑沒了影的紀二。
趙思危當著眾人,正因不便對自家禿鷲爹下手而棘手頭痛,紀二倒是及時雨啊,這個倒霉催的笨蛋!
席勐飛到老遠摔成個馬趴,估計隔夜飯都要被摔出來了,禿鷲的身子被他迫得倒於台階之上,靠著喘著氣道:「紀二?朕記得從未虧待於你,答應你的事,也已盡數辦到。你應該已經救出了你的兄長罷?」
紀二本就是個狠人,禿鷲不提此事還好,一聽他如是說,竟是索性伸掌,一把掐在了禿鷲的咽喉上:「我兄長的舌頭何在?」
禿鷲被掐得面色煞白,無恥道:「呃……朕答應你的事情里,並未包含你兄長的舌頭。」
紀二手上掐得更死,繼續逼問:「我的妻子呢?」
「那個女人不死……你遲早還會為她的父親找朕討公道,你只為朕……辦這麼一樁事,咳咳……卻打算討要……那許多……公道,是不是,太過……咳咳咳。」
紀二的聲音依然有如傳自地獄:「是太過了,故而我現在只要這一件……」
他的手深深掐下去,禿鷲奮力相搏而不得,眼看手上的氣力就要失卻了,卻在最後關頭,從袖中射出一枚釘爪模樣的釘子,死死死釘住了紀二的小腿。
紀二登時鬆開雙手,痛得慘聲嘶喘起來,兩頰豆大汗滴滾成了串。
那枚釘爪就刺透貫穿在了他的小腿之中,血流如注,唐糖的心肝隱隱都揪了揪,很是為紀二捏了把汗。
禿鷲忽就佔了上風,射出左手間另一枚釘爪就要照著紀二的咽喉而去,是時另一抹黑影迅疾入飛,將那釘爪一掌拍飛,禿鷲自己亦趔趄伏於地下。
唐糖心緊到了嗓子眼,這竟是紀陶救人來了。
紀陶扶起紀二急問:「二哥要不要緊?不要緊的話,還不先離開?」
紀二想必已是痛得撕心裂肺,卻還一意逞強,盯著禿鷲眼中冒火:「我要親手結果了他。」
那瞬間趙途玖真如禿鷲捕肉般撲將過來,紀陶再次揮掌,一掌拍飛了他二哥,另一掌卻因禿鷲已然背靠木階,退無可退,只可將他逼倒在地,並未弄去老遠。
紀二被紀陶摔了個狗啃屎,紀陶回頭確認他二哥已然脫險,正要回頭解決禿鷲,那老兒居然忽地抬腳而起,從他腳尖射出又一枚釘爪來,欲往紀陶扶於階上的掌背刺下,幸虧紀陶躲閃得當,將兇險閃過,那枚釘爪白白刺在了木階之上。
紀陶生怕禿鷲另一鞋中仍藏暗器,索性將那老兒倒提而起,禿鷲身子扭曲得有如蜿蜒,腦袋撞在木階之上咚咚作響:「放肆!放肆!」
趙思危這才發現了身後的唐糖:「你怎麼在這兒?休要胡鬧,你快躲回去,他不會有事的。」
唐糖哀求道:「您就派個人去幫他一把,萬一有個閃失呢,求您了殿下。」
趙思危很鎮定:「首先,三爺不會有事,其二……本王不能這麼做,本王的父皇已經死了,我現在下令下手,這個叫做鞭屍。本王雖素有大逆不道之名,卻離那萬劫不復,尚存一線之遙。」
唐糖淚都出來了:「我都明白的,我都理解,可……我跪下來喚您一聲陛下還不成么?求求您了陛下。」
趙思危耐著性子重複了一句:「糖糖,我喚人送你先走,我同你擔保,紀三一定不會有事。」
紀陶本來根本掛心唐糖與紀伯恩,根本不欲管這老兒死活,卻又著實可憐二哥,想起那謝木蘭死前凄慘,便打算將老兒乾脆拋入那扇麒麟門,令老天結果了此事。
他本來使力一拋,手中之人自然當是滾去他當去之所,那扇黑門並不算遠,紀陶自認這點準頭還是有的。
然那老兒卻因常年服食丹藥,格外的綿軟無骨,一經拋出,居然能似塊年糕一般,拋至半途,竟是堪堪黏在了那扇黑麒麟門前,沒曾滾進去!
紀陶萬沒想到還有這等下文,留守在木階之上預備后招,誰料那老兒晃晃悠悠並未靠近,卻是往那木階的扶手處緩緩攀去。
唐糖驚異注目他的舉動,眼見他的手就要觸著那扶手下方,她不管不顧高喚起來:「不可!」
可惜此話已經說得太遲,禿鷲的手破釜沉舟般奮力砸下去……
是時已然有人於園中燃起火把,紀陶的臉在火光中竟亦顯得有些蒼白,唐糖眼望著他本來穩若磐石的身子已經陷下去一大截。
那座木梯果真如唐糖所料,竟是一處隱藏極好的翻板機關。
唐糖哪還顧得什麼危險,飛身去那翻板處拚命攀住紀陶的臂膀:「三哥你要挺住!」
翻板的威力遠比唐糖想得還要可怖,趙途玖被卷得面無人色,早就哀喚如殺豬,紀陶的面容亦因為身下絞痛而變得格外蒼白。
他子不成句囑咐:「你快離開這裡,照顧全家……」
唐糖哪裡肯聽,只覺得渾身亦被攪入了翻板,痛得體無完膚,若非想著救人,她想必早就昏死過去了。
然而那木梯猶不肯聽,地底下就好似安了什麼極深極深的吸風機括,一時間不光紀陶與禿鷲二人隨著翻板一點一點往下陷落,連同他們身後的宅子,亦一併地動山搖般,劇烈震顫起來。
唐糖拼了蠻力拖拽,卻感覺紀陶的體溫已在一點一滴流逝,她奮力拖上來的竟是只有噴涌的鮮血。
紀陶的聲音愈來愈微弱:「鼻涕妞,我答應你……你若是……現在回去……哥哥回頭……回家找你。」
唐糖飆淚搖頭:「騙子!」
「要當娘……的人,不好……這般任性。」
唐糖緊緊抱著紀陶的臂膀:「你方才還說要允我任性一輩子的。」
地動山搖中,整個地面都像是在往下陷落,周遭的人群已然全數嚇得鳥獸四散,身後建築物的門窗迫於劇烈震動,竟是紛紛破開、一時間窗子漫天飛打。
一片薄窗子不長眼地蹭過唐糖耳畔,剮著她的脖子就這麼狠狠打過去。一時間血流噴涌。
紀陶惱了:「你不……聽……話。」
唐糖已是血淚模糊,只是一味搖頭:「我為什麼要聽話。」
整個地面陷落成個巨大的凹坑,撲落撲落的翻板聲聽起來愈發瘮人,趙途玖的殺豬聲漸弱,他的禿鷲腦袋都快看不見了,紀陶的聲音亦如將熄的火光:「齊王殿下……您是吃素的么?勞煩幫我扛走糖糖啊……」
他拼盡最後一絲氣力,按住唐糖血流不止的脖頸傷處,淡淡對著她笑,輕撫著道了最後一句:「鼻涕妞,你得信我,三哥哪一次……扯了謊?」
趙思危上前欲拖開唐糖的時候,這個不要命的死心眼正打算隨了紀陶將自己的身子塞下去拉倒,發現被強行拖開,揮肘照著身後就是一個狠撞。
趙思危何曾被人這般揍過,撞的還是眼睛,一時眼角都滲了血。
唐糖最後是被一雙冰冷的臂膀夾走的,她昏昏沉沉,只聽那地獄般的聲音道了一句:「弟妹,紀陶走了。」便昏死過去了。
再醒來,又是一樣的說辭。
唐糖不願信,閉上眼睛,面上濡濕,黑暗裡漫無前路。
她默默掰著手指頭算:三哥有哪一次,扯了謊?
作者有話要說:嗯,這個是結局……
。
。
的話
當然會挨打
還有兩小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