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無字碑
?唐糖登時只覺找不見地洞來鑽,硬著頭皮解釋:「不是我不想收拾你!其實我連怎麼收拾……都想了好幾種法子,但是我……昨夜怨不得三哥,是我太饞了,不知輕重的是我。誒,方才我就是說了個大話,現在渾身脫力,這個樣子真不知是誰收拾誰……」
越解釋好像越丟臉,阿玉本來睡得正香,忽而鄙夷地喵了聲,聲音幽微,卻又像是意味深長。
唐糖彷彿被人窺去了丟人之事,面漲通紅,不知所措。
紀陶看她樣子可憐,愈發心動,卻又著實不忍欺負她,道得十分委屈:「那明天到了孟州,你若再食言怎辦……」
唐糖面上乖乖的:「食言而肥,咒我變個小胖子好了……」
紀陶一把擰在她腰裡頭,恨恨道:「小胖子倒好,你成天上躥下跳,再不長點肉,以後肚子里那小傢伙靠吃什麼活?」
「痛的啊!」
唐糖急揉了把腰,眼神閃躲,阿玉又喵了聲。
紀陶卻知她心慌,低聲勸道:「糖糖,我不是急,此事順其自然就好。總不能讓你們娘倆都跟著我顛沛……」
唐糖聽得心疼起來:「是你跟著我顛沛,若非三爺眼力太差,早就駙馬得做,駿馬得騎了,什麼苦頭都不用吃。」
紀陶不理她的胡言,他此刻的心思極簡單,一味只知追著問:「那你告訴我,原本打算如何收拾來著……」
「……你喜歡哪種啊?」
「嗯,不若試試我讀書筆記上第六十八種……」
「三爺口味好重!」
紀陶很欣慰:「你竟是記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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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的方案堪堪定了不下五種,卻還是只夠紙上談兵,紀陶終究還是拗不過唐糖,二人當日離了三清鎮,由此坐車趕赴孟州。
唐糖之前趁著發燒其實睡得不少,紀陶卻是當真累了。
紀陶這兩年睡眠極淺,唐糖在側猶可睡得安穩些,卻畢竟是在馬車之上,半夜醒轉看車角里尚且幽幽燃著盞小燭燈,糖糖手握炭枝,將一張白紙抵在壁板之上,不知道正在寫畫些什麼。
這小孩口口聲聲說沒有力氣收拾……卻有覺不睡,還在這邊玩!他很有些忿忿然:「夜這樣深,你還在擺弄什麼?」
唐糖雖則未睡,倒不曾平白耽誤工夫。古春林留給紀陶錦袋中的羊皮卷上,繪了不少形容奇特的圖樣,唐糖琢磨一路,終於理出了一些頭緒來。
唐糖將手頭的紙徑直遞去:「三哥你看。」
紀陶看她繪的正是從羊皮卷上描下來的一枚圖樣,那東西的樣式看似極簡,本來繪得還是較為模糊,唐糖畫的卻是一副詳圖,是她自己假設當日之工匠,是如何將這件東西安裝成形的過程……
「哼,繪得倒極仔細,方才是誰說自己渾身脫力,什麼都幹不了的?」
唐糖湊去親一親他以示安慰:「三哥你覺得此物是用什麼材料做的?」
「氣做的。」
唐糖笑他小氣,指指手中圖畫:「你看這帶著萬字紋的球狀物件,這萬字是個鏤空字,從哪個球中間鏤了去的。此物若是古春林的父親所制,自然絕不是鑄鐵銅片之類……必定是瓷。」
「哼,你看了一夜,莫不是就看出來這個?」
「三哥你聽我說完。你覺得這東西為什麼偏偏要用瓷制?請個瓷匠漫漫西行,還不如就近找個手藝精湛的鐵匠銅匠好了,鑄它多少個,又非什麼難事。」
紀陶感同身受:「想必人家都是新婚,根本不得工夫去鑄那些個球……」
唐糖揉揉他的鼻子:「這樣的話出自一個神斷之口,三哥真是不嫌丟人。」
「還用丟么,反正人本來就是你的。」
唐糖未理,翻出那個羊皮卷:「三哥你仔細看,按著羊皮卷上的意思,它們是被安在一種類似管道的一端。」
「管道……」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要用瓷球了?」
「此物是安在水中……」
「應該是。因為需要長久泡於水中,故而用瓷製成,以防鏽防蝕。」
「管道本身,又是以何物製成?」
「嘿嘿,三哥當真不易,對河渠之事如此不通,在工部這許多月居然還被你混過來了。」
「怎麼?」
「我真是悔,虧得我還當真細讀過你那冊《河渠書》,若是我早早考了你此事,你早就露出馬腳了。水部郎中豈可不知,現如今的管道皆是由陶土製成,若是用其他的材料,便只可砌得出來溝渠,因為並無封口,不可稱其為管。」
「陶土^二哥的事務我著實是憑著強記才靠書本上那些東西勉強應付著,幾乎快要力不從心,確然從不曾過心。平常需過腦子的事情就是一堆,無時無刻還要綳著那根弦……如今在你跟前再不用綳著,一時便脫口而出……終是我大意了。」
唐糖由衷心疼:「紀陶,你真是辛苦……」
他倒是不以為意,更不懼她嘲笑:「河渠書我只讀了個皮毛,此類管路,也須得由瓷匠修砌么?」
「此類工程倒是無須瓷匠,請幾個泥瓦工便綽綽有餘。此處管道的路徑雖未在羊皮卷中繪得完整,不過依照圖中標示的管徑來看,這些管道寬約三寸,並非河渠用的巨型管,卻也算不得很細。」
「這個萬字有何深意?」
唐糖搖搖頭:「若可知道幾十年前組了工匠西行的那位大東家是誰,才能知其深意。三哥看這些,這樣的球狀物絕不止一件,除卻這個萬字,還有『壽』、『無』、『疆』三字,鏤它們在此,字的意思是其一,其二應該是將此球連著管道,用中間的鏤空以起到限流的作用。不過,為什麼要限制水流呢?」
紀陶也是一籌莫展:「紀方從前找人在西院荷花池內編織濾網,是為過濾淤泥,也為了餵魚。」
「有道理,我倒沒想過養魚……不過,會不會不是養魚,是養什麼別的奇怪東西,或許……麒麟肉?」
這詞他倆揣想過無數回,仍不知是何物,這會兒紀陶聽得一個激靈,全然醒了:「還有什麼發現?」
唐糖端出座底古春林父親那個沉甸甸的香爐:「這東西是被熏黑了的,我擦出一個角來看,它原是個青銅爐子。」
她又獻寶似的,從一旁翻出一張紙來,「三哥再看,這個爐身上有字,漆黑一團認不分明,就算認出來,我也沒有一個字認得,故而我全都用炭枝費勁拓下來了。」
「嗯。」
「你瞧這個,香爐上刻的字小,不過這一對尖耳朵,莫非就是那個狐狸腦袋?你再看這個蜈蚣似的符號,比我說的那麒麟肉的字元要略微縮短了些,不過多半存著什麼聯繫。現今在別處可尋見的文字皆是西域字,除卻瓷球上那四個鏤空的萬壽無疆……又是長生之術。」
「糖糖……」
「紀陶,對面那個敵手,我是說你二哥……幕後那個長久未露面的黑手,一定是個喪心病狂的病人!」
炭枝拓印的圖像尚算清晰好認,他倆身處的這輛馬車卻是一路顛簸不止。
紀陶帶著她登船之前,聽朱掌柜訴過二哥所為,唐糖心中只怕已然存了陰影。不好的事情尚未到來,不好的想象反害她將自己陷入絕境,這才是紀陶真正擔心的事。
他有意嘆道:「裘寶暘運氣就是好,我從前要能有你這麼個勤奮克己、不計得失並且還能幹得力的書吏,何愁手頭案子成山?」
「三爺相見恨晚罷?」
紀陶假意不滿哼了聲,揉一揉她的小手:「恨晚,就是有些太過克己了。」
所幸這會兒天黑看不出臉色,唐糖小聲驚呼:「我們這不是還在車上……」
「這會兒想必過了子時,已然可算是明天,我都猜到你又要抵賴。」
唐糖只當他在激將,攥拳咬牙:「不就是六十八?」
「糖糖……」
「噓噓……你不要驚著阿玉。」
阿玉耳朵甚靈,一聽到自己名字,腦袋抬起來,綠貓眼不屑地瞥了兩下,自顧自伏倒,接茬裝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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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抵孟州,離唐府所在的三十里鋪尚有半日車程,不過此前正好順道可經孟州南郊唐糖為祖父所立之衣冠冢。
紀陶此前兩次過孟州,都因根本不認得這個地方,故而沒能前來拜祭。
唐糖因為答應了祖父不予追究家門之事的,如今她卻又一頭扎進去,查得十分用勁,心中終覺面對不了他老人家。在事情未明之前,她著實不願前往拜祭,故而堅稱:「祖父根本不講這些虛禮,他老人家並非你想的古板之人。」
「當年那樁婚約……」
「那是他們年輕時候給兒女定下的,可惜二人後來誰都沒有女兒,這才延了給孫輩用,訂的時候只想著結個歡喜琴家,根本沒盤算過別人樂不樂意。去年方才開了春,我早早預備著要去京城,其實是同他提過廢約之事的。」
「哦?」
「老爺子居然說他不好意思面對紀爺爺,好在不落外人田云云……把我給氣死了。」
紀陶得意不已:「你氣什麼,祖父這便是允了我倆的意思。」
「你這老狐狸,那時候我哪裡知道你的算盤!」
紀陶厚顏道:「我不是老狐狸,我是新鮮的孫女婿,怎麼說都當去拜上一拜的。」
他一腔熱情,唐糖著實不忍拒絕,無奈道:「路真不大好走。」
「你只管指路,我背你去。」
當日後有追兵,唐糖倉皇逃命,便將唐岳嵩的衣冠冢立在了孟州南郊祖宅的後院外松柏坡的北腳,須得翻坡而過,那個地方依山臨水,風水絕佳之地,卻只樹了塊不起眼的小無字碑。
唐糖在孟州境內輾轉迂迴了月余,直到四月末的時候,追她之人像是突然一日又得了旁的差遣,追殺的勁頭全失,一夜間撤得鬼影難尋。
她起先自然不敢妄動,慢慢試探,漸漸安了心,才於五月頭上回到南郊,偷偷摸摸最後拜祭一回,從此離了孟州。
唐糖自認十分善於辨認陌生方位,何況南郊祖宅是她熟悉的地方,且後院外只一個松柏坡,松柏坡下更是只有一處臨水的北坡腳。
她親手所立的衣冠冢,彷彿絕無記錯的可能。
然而那塊無字碑根本不在那個地方,當初她樹下那塊小石碑的地方,生生教人刨出來一處半人深的坑來!
作者有話要說:紀陶:阿玉泥千萬不要說出去
阿玉: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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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玩碼字真不易啊!好在周日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