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
?易先生回來之時候已是午後,顧淵與賀潺仍在有一茬沒一茬聊著天,店夥計估摸著他是在自言自語,有些害怕,倒也不敢去找他。
易先生敲定了動身時日,他想顧淵現下心境不對,又身體不適,著急趕路怕是會對他有些影響,魏山宴席尚在數日之後,休息一日再動身也算不得太遲,於是他請店夥計為顧淵再備上一間屋子,暫且先停下休息。
顧淵此時正唉聲嘆氣,恨不得以酒澆愁,哪兒還睡得著,他換了衣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明明已閉上了眼,眼帘上卻映出黎穆的模樣,心中止不住想——黎穆那傻小子會不會真的去尋魏山報仇?若真的去了,那他又該怎麼辦才好。
他想自己確是無藥可救,不過是虛情假意的裝了黎穆幾日師父,竟真的陷了進去,恨不得將黎穆栓在自己身旁,深怕他一不小心便做了傻事。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想了黎穆一日,翻來覆去入眠後果真在夢中見到了他。
四下里張燈結綵,看起來甚為熱鬧,,黎穆立於燈火之中,回眸望他,眼中帶笑,甚為驚喜,身後的尾巴輕輕晃著,開口喚他:「師父!」
顧淵正要回答,忽見黎穆身後黑影一閃,他一句小心還未喊出口,那人已舉著刀照著黎穆的脖頸狠狠砍了下去。
是魏山。
顧淵自夢中驚醒,嚇出滿額大汗,一瞬竟分不清眼下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待他終於回過神來,明白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他的一場夢,卻並不安心。這一切在現實當中的確有可能會發生,如果黎穆真的去找魏山尋仇了,那究竟該要如何才好?
他並不知道。
一夜輾轉反側,幾度噩夢,均是夢見黎穆被人殺了,各種死法無奇不有,弄得他難以入眠,次日精神反而是更加不好了。
他與易先生一同趕往魏山所在的小鎮,那兒離此處極遠,便是御劍而行也要不少時日,更何況顧淵昨夜未曾休息好,御劍不多時便已覺得倦怠,易先生見他如此,便停了下來。他們在途中小鎮外茶鋪內休息,茶鋪里有不少人聊著附近的趣事,顧淵聽得有趣,稍稍打起了些精神。
易先生告訴他,他們若是此時御劍而行,約摸再有一日便能趕到魏山之處,而魏山的宴席擺在兩日之外,他們可此處稍稍休息片刻,等顧淵恢復之後再復前行。
顧淵點頭答應,這日他為避免撞見同道中人徒生事端而刻意以紗笠擋住面容,易先生也覺得等他們到了魏山之處再解釋此事較好。顧淵在這茶鋪內坐下,原是想摘了紗笠喝茶的,不想那店夥計望他一眼,笑了一聲,道:「真奇怪。」
顧淵不由皺眉望他一眼,而易先生也放下手中的茶盞,頗為好奇地回首看他。
夥計說:「這幾日怎麼老有擋著臉的人路過。」
他搖了搖頭,似是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正要走開,卻被顧淵叫住。
顧淵問他口中所說之人究竟是什麼模樣,又是何時經過此處的,那店夥計想了一想,仔細回答他,說了那人的身量外貌,那人披了件深色長衣,頭上如同顧淵一般帶著黑色紗笠,冷冰冰的,聽聲音倒很年輕。
他來了此處問路,卻什麼也沒買,店夥計與他玩笑打趣,他也不聽,問完后便徑直離開了。
顧淵心中懷疑此人或許是黎穆,可天下穿成這副模樣的人有許多,他倒也不確定那人究竟是不是黎穆,當下不免躊躇猶豫,還想再問,店夥計又神秘兮兮的說道:「那人想必是只妖,我看著他衣服下的狼尾巴了。」
顧淵心中猛然一驚,他已確定此人便是黎穆,此處是通往魏山家中的必經之路,他想黎穆那傻小子莫非真的要找魏山尋仇,正皺著眉,不知該如何才好,易先生見他神色古怪,免不了問他一句:「顧少莊主,你怎麼了?」
顧淵不敢細說,只是草草應付著說道:「似乎是遇見了故人。」
易先生不免微笑,說:「沒想到顧少莊主還認識狼妖。」
顧淵沒有心思和他玩笑,轉口又細問那店夥計道:「你口中所說的那人可還有什麼其餘特徵?」
店夥計皺著眉細細想了許久,終於憶起一絲不同尋常之處來。
店夥計:「那人拿了一把劍。」
易先生大笑道:「天下拿著劍的人何止千萬,一把劍,又有什麼稀奇的。」
店夥計說:「那人拿的劍黑漆漆的,嚇人得很,我在這當了這麼多年的夥計,還未曾見過那樣的劍。」
黑色的劍,那是厲玉山的其風劍。
顧淵臉色蒼白,他已確定那人便是黎穆,否則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巧合之事,易先生也顯得十分驚訝,他是見厲玉山的劍的,那把劍的確有攝人心魄的魔力,只要見著了,便再也難以忘記。
易先生猶豫著問了店夥計一句:「那把劍究竟是什麼模樣,為何會令人心生害怕。」
店夥計撓撓頭,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覺得看那把劍一眼,便心生寒意。」
易先生大驚失色,他匆忙拉著顧淵的手,小聲說道:「顧少莊主,大事不好了。」
話音未落,他便見顧淵神色蒼白,猶是不明所以,不由得細聲小心翼翼詢問:「顧少莊主,你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顧淵喃喃開口道:「那就是我口中所說的故人。」
易先生慌忙將聲音壓低下來,愕然不已,問:「顧少莊主,你可知那是什麼人?」
顧淵看他一眼,還未開口,易先生便接著往下說道:「那恐怕是狼君厲玉山的後人。」
顧淵自是心知肚明,此時愁眉苦臉,並不言語。
易先生見狀,心下瞭然,皺眉問:「你已知道了此事?」
顧淵道:「先前我不願離開此處,便是為了他。」
易先生氣惱不已,嘆道:「顧少莊主,糊塗啊糊塗,你怎麼能與魔修相交甚厚,若是被同道們知道了,怕是要說你私/通魔族了。」
顧淵知易先生是為了他好,私/通魔族這帽子往下一扣,只怕他家中所有人都逃不出此劫,他只得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易先生,他說此人的確是厲玉山的獨子,尹千面是他的師父,他也同其他人一般,將顧淵誤認成了尹千面。
易先生說:「當時顧少莊主您身處險境,無可奈何曲意奉承倒也能讓人理解,只是現今你既已離了那魔頭,便再也不可與他有一絲一毫的牽扯了。」
顧淵只好說:「他已知曉了當年之事的真相,此番怕是要去找魏山尋仇的。」
易先生道:「這倒不必擔憂,那小魔頭年紀尚輕,絕不是魏堂主的對手」
顧淵見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急急說道:「他絕非是你們心中所想的那般兇惡,我與他相處了這些日子,已大致摸清了他的心性,他不過是為尹千面所利用,若是有人能認真引導他向善,他絕不會是這般模樣。」
易先生仍是有些驚愕,細細考慮之後,倒也是有些信了,他皺著眉頭想了片刻,嘆一口氣,說:「顧少莊主的確是心善之人,那依你之見,現下的境況應該如何才好?」
顧淵憂心忡忡,說:「我擔心他做了傻事。」
他將他們發現厲玉山那一把其風劍的事情,也一併與易先生說了,又將途中所遇的諸多謎團一一告訴了易先生,他總覺得這幕後似乎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從頭至尾操控著他們的行動,而他們不過是那雙手中的棋子,只得按著他的意願行事,無法跳出。
易先生也不知此事該如何是好,他問了顧淵的意思,顧淵也只是搖搖頭,說:「那日我離去時,黎穆發覺了我的身份,他已不肯信我了,我勸不了他。」
易先生沉默不言,顧淵神色黯然,又往下說道:「今後他如何,已與我無關了。」
他嘴上如此說著,心中卻還是很擔心的,顧不得休息,匆忙又與易先生一同趕上了路途。
顧淵一直心中暗暗思索此事,他想自己說不準會在路上遇見黎穆,屆時他應該如何是好,是將黎穆攔下還是放他去報仇,可直到魏府所在的城鎮時,他也不曾見到黎穆的身影,也不知黎穆是否已趕到了地方。
魏山的宴席尚在明日,顧淵與易先生在城中的客棧落榻,易先生讓他用過午膳后與自己一同去魏山的府上先與魏山通個消息,事先將顧淵身份之事告訴他,請魏山幫他們在宴席上提及此事。可顧淵滿心皆是黎穆,哪兒還有胃口,隨意吃了些東西,也只覺得味同嚼蠟。
客棧內不少賓客均是為了奔赴魏山的宴席而來,台下坐了不少人,十分嘈雜,顧淵坐了片刻,正想要離開,卻聽見鄰桌有人說道:「魏山真是好大的面子啊,聽聞雪峰山的掌門也帶著弟子來了。」
雪峰山的掌門姓孫,名喚玉璋,倒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只不過私下裡的風評卻有些不好,傳聞他好名利,又極其善妒,孫掌門是尹千面的手下敗將,卻絕非黎穆能應付得了的,如若說先前顧淵還覺得黎穆能僥倖有些勝算,至少能保住一條命在,可孫玉璋若是來了,就斷不是黎穆能應付得過的。
更何況孫玉璋曾數次向尹千面挑戰,卻次次都輸給了他,他因尹千面而顯得十分沒有面子,又生性善妒,若是尹千面的徒弟落在了他手上,絕非是一死那麼輕鬆簡單的事。
顧淵轉而回了屋子,他心中紛亂,也不知該要如何才好。他細細想過自己的心意,這些日子他與黎穆朝夕與共,在他心中黎穆就真的只是尹千面的徒兒嗎?他對黎穆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真情實感?一切都只是逢場作戲?就算黎穆誤會他了,他捨得讓黎穆去死嗎?
他捨不得,自然是萬分捨不得的。
他雖不及黎穆的心意深厚,也並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歡他,他只知黎穆不能這麼便去死,無論如何,只要黎穆趕到此處,那麼明日他便一定要去救他。
易先生推開門來,尋他一塊去拜訪魏山,顧淵正在門內候著他,他與前幾日的愁眉苦臉已大不相同,像是終於想通了一般。
易先生心中已有些明了,便問他道:「顧少莊主可是想明白了些什麼?」
顧淵說:「有件事我不得不去辦。」
易先生將房門關上,他在房內走了幾圈,蹙眉問:「那顧少莊主所託付給我的事情……」
顧淵並不直接回答,這幾日他常拿著鏡子與賀潺閑聊說話,鏡子一直放在他身邊,此時他將鏡子遞到易先生手中,說:「易前輩,請務必將賀仙師恢復原樣。」
易先生嘆一口氣,道:「你這又是何苦。」
顧淵只是與他微微一笑:「暫且不要向我的母親與妹妹提及此事,大恩大德,晚輩必結草銜環,至死不忘。」
易先生仍是想要攔他,顧淵卻推開他的手,朝著他深深一揖,道:「易前輩,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