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她是我女朋友!
突如其來的定點打擊讓進攻方停滯了瞬間,防守方抓住機會,倉庫里衝出來一隊士兵開始反擊。他們養精蓄銳,以逸待勞,甫一衝出就大大增強了防守方的力量,將進攻方打了個措手不及,節節敗退。五個小隊短短片刻就折損了兩個,之前十幾分鐘的戰鬥都沒能打殘一個小隊,可見戰爭對武器、戰術、時機要求之高。
在我看來,這不足為奇。薇厄納·埃維雷特迢迢而來,而里包恩以有備對無備,更兼之倉庫防守固若金湯,作為攻堅方想要突進倉庫需要幾倍於防守方的人力物力,這是現代戰爭已經驗明的道理。當然也有例外,假如是我這樣的異能者或者里包恩這樣的冷酷殺手,我們單人就能把這個倉庫殺得屍橫遍野,但這是個人武力的巔峰,等閑人都做不到。
想到這,我若有所思,問道:「薇厄納手裡沒有我們這樣的人么?」
「哼嗯……」里包恩拖長音調,低啞的嗓音笑出聲,「這是個好問題,假如有,那就要我出手了。」
眼珠不眨地盯著戰場,我「嘖」了一聲:「那我希望沒有……否則太可憐了。」
「可憐敵人?」他哈哈笑起來,「你才不會。」
根本沒空理會他的調侃,我看到了什麼?睜大了眼睛,我幾乎貼上玻璃:「哦,里包恩……」我失聲叫起來。
「fuck!」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忍不住罵道,「他們這是要自殺么!薇厄納這個瘋子!!」
里包恩也發現了異常,一輛卡車居然從黑暗裡沖了出來,這顯然是薇厄納準備的後手,自殺性攻擊,她難道不怕把伊諾千緹給撞死?!
卡車顯然從路口開始發動,踩了最大的油門,直直衝著倉庫衝過去,這時候的動能已經很大了,轟隆隆的引擎聲在大雨里糊成一團,震得人腦袋發麻。交戰的雙方都發出驚慌的叫聲,這輛卡車根本不分敵我,唯一的目標就是倉庫!
「真他媽一個瘋婆子!」我忿忿罵道,但是並不擔心,里包恩會解決它,「你還在等什麼?!該你出手了!」我扭頭喊道。
「別急,別急。」他輕笑,手裡握著狙丨擊丨槍,沉重冰冷的金屬色在夜裡有細微的一線閃光,他肩與槍身齊平,從狙擊鏡里觀察世界。
卡車在雨夜裡瘋狂行駛,他的手指輕柔搭在扳機上,槍管對準卡車進行位移,還有心情和我說笑:「你知道狙擊手的一顆子彈能有多大價值么?」
我翻了個白眼,一聲不吭。
「眼力、細心、智慧、膽量,」他吐出這些辭彙,唇角微揚,「合在一起……」
「咔嘣」——扳機被扣下了。
子彈入膛、加速,射出。射中了什麼?誰知道。瓢潑的大雨已經將那細微的聲響吞沒,只有我的耳邊還有槍聲鼓盪。
狂奔向地獄的卡車在下一剎那發出刺耳的「滋——擦——」的恐怖摩擦聲,雨水打在磨擦過的土地上騰起濃白的煙霧,卡車開始像瘋狗一樣打轉,將自己拋向對面倉庫,然後鑿穿兩面牆,撕裂一條小巷,一頭撞進六號倉庫才罷休,奄奄一息停下了。
什麼建築,原地已經不存在建築了,到處是瓦礫破磚。兩個人影狼狽突兀地出現在廢墟里,黑衣人迅速撤出戰局,將他們團團保護在中間。
「就是左右戰局的價值。」最後半句話,他輕輕鬆鬆說。
「將兩邊倉庫所有的燈打開,」他吩咐屬下,「我們歡迎客人。」
「她不一定會進來,」我呼出熱氣,眼看中央在僵持,其實一團黑什麼也看不清,但他們不動,我猜測,「她的保鏢好像很擔心主人安危。」
「薇厄納是美麗的女戰士,她和她的母親不一樣。」里包恩取笑道。
美麗的女戰士心堅似鐵,除了這三間倉庫亮著燈,整個碼頭區都無聲沉寂了,這好客的邀請讓膽小者膽小,讓膽大者更為堅決。
可是不進來又怎麼辦,他們已經暴露在敵人的眼中,火箭炮只要一炮就能將薇厄納轟上天,假如薇厄納暴露后就立刻逃走,尚有一線生機,但是這女郎心中早有定計。
戰爭的倖存者包裹女主人,將她安全地送到倉庫廣場,他們站定在光暗的交界處,不肯再往前一步。大雨噗嗤噗嗤砸下,這有序的集合體邊緣濺起雨水的霧氣,形似一個蠕動的巨大生命體,女王是它的心臟,也是它的弱點。
跟隨里包恩下樓,從中間倉庫的後門進去,在倉庫遠離戰場的一角,伊諾千緹、肯尼希、威爾第被嚴密看管,五隻槍對準他們。我路過三人,微微露出一笑。
伊諾千緹躺在簡陋的床鋪上,歪過頭來看我,除了左手和左腿,全身都是紗布,兩隻眼青紫腫脹,睜開點縫兒,眼神怨毒。離開地下基地后的第一次重逢,看來她很是想我,我愉悅得沖她露齒而笑。
不明白她在生什麼氣,受了傷還能有醫生救、有地方養傷,我在她那兒可沒享受過這麼好的待遇。
另兩個好手好腳,乖乖巧巧。肯尼希面色冷淡,並不睬我;威爾第倒是很熱情,還衝我打了個招呼。他試探著想走過來,被一槍托敲中腦袋,雙手抱頭可憐兮兮看我。
我嘿然一笑,招手讓他過來,這下沒有士兵攔他了。
有趣的威爾第。他小跑著湊過來,和我一起走向大門,悄聲問我:「外面的是誰?」
「來救你們的人,不是切薩雷,」說完咳了兩聲,我滿含興味繼續問他,「想和這人走么?」
威爾第連連搖頭,「不,不不,」他嘴裡也拒絕,「是來救伊諾千緹的人——我知道。不是切薩雷,但也差不多。」我們停住腳步,他的眼睛盯著外面雨簾擋住真容的鋼鐵之軍。
「你也知道了,伊諾千緹是故意搞垮維羅納基地的,」我說,「這說明她和切薩雷不對付,那麼她背後的人肯定也和切薩雷不對付,你不曾想過這是能拯救你們『三個人』的人么?」我語含深意,加重語氣。
三個人,伊諾千緹、肯尼希、威爾第,從北美洲漂洋過海被賣到歐羅巴的年輕科學家,他們曾經有過那麼美好的年少時光,從未夢想過重回舊時光么?
威爾第聽懂了我的意思,眼神黯淡下來,他默然一會兒,才說:「那是肯尼希的夢想……不是我的。」
「過去的已經過去,不要回頭。」他輕聲喃喃。
「那麼,你有什麼夢想呢?」說實話,這三個人中,我最欣賞的還是威爾第,軟得了身段,又直得起腰板,在任何境遇都能活得自在。相似的人總是欣賞相似的人,我笑著問他。
「我嘛,」這個落魄男人推推鏡片,眼中閃過一道光,微微一笑說,「我想找個安全的小房子,想做什麼研究做什麼研究,沒有人能強迫我、威逼我。侮辱我。我想要掌握自保的自量,自由自在生活。」他朝我說真心話。
「很不錯的夢想,」我讚美道,「祝你美夢成真。」
「多謝。」他彬彬有禮說。
里包恩已經出門和薇厄納交涉,大雨沒讓他淋濕,他身體表面有一層薄薄的氣。
里包恩頷首行禮,溫文爾雅:「幸會,女士。」
薇厄納從重重保護中走出來,她的士兵越發繃緊神經。女郎身披雨衣,雨水濺濕臉頰,別提有多狼狽,可是女人就是越狼狽越迷人,楚楚可憐的風姿惑人心神。
「里包恩,我知道你,」嬌柔矜貴的女聲響起,女王的氣勢不減,她的身高不高,約莫一米六五,體形嬌小,繼續說,「我來這兒也是為了找你……和幻術師先生。」
她看向我,我嬉笑著向她揮手致意。
「千里迢迢,誠意可嘉,」里包恩搖頭嘆息微笑,似是被感動了,「那麼您的來意?」
「假如我們能做到,必不能讓這麼有誠意的客人空手而歸。」他貼心道,儼然一個好客的主人。我不禁竊笑。
聽到這話,薇厄納眼圈倏得紅了。這速度讓我愣了一愣,喃喃道:「戲劇學院畢業的?」
薇厄納眼裡明顯有熱淚滾出,大滴大滴的混著雨水,狼狽不堪可憐不已,哭得真心實意無聲無息,像是強自要保留點面子似的,但是這更讓人心疼了。
被水打濕的面容仿若水中菡萏,清透蒼白,她努力順暢地說出口:「我……我很抱歉,本不該這麼打擾你們,只是、只是……」
她嗚嗚發出聲來,彷彿無計可施的小女孩一般:「我不知道伊芙(注①)為什麼惹到你們!可是她是我的愛人,她做錯了什麼事,我來替她賠禮道歉,你們的損失我也會賠償——請你們放了伊芙好么?」眼淚洶湧而出,她胡亂擦著,可憐巴巴懇求。
雨夜裡女孩兒持槍上門,這樣懇求,還是這樣的理由,連我都震了一震,乾巴巴說不出話來。
Whatthefuck?什麼意思?我聽錯了么?我是不是耳朵出問題了?
我不禁扭頭看向威爾第。「伊諾千緹……有一位女性,愛人,」愛人兩字在舌尖進進退退,艱難地吐出口,我渴求一個答案,希冀看著他,「這是——真的么?」
威爾第也木愣了,結結巴巴回我:「我……我也不知道……」他不可思議的語氣輕輕飄飄,全身都板結了。
我們一起石化在原地。
「啪」。雙手拍上臉頰,使勁兒揉了揉……這不重要,這一點都不重要,我告誡自己。
是、是的,這沒什麼了不起的?不是么?我張大嘴巴,傻傻發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