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黑手
冰帝山,帳篷內燈火通明,橘紅色的燭光將人影映射得像張牙舞爪的惡鬼,靜謐中丘悟忠如靈蛇般悄無聲息地游入,臉龐隱於陰影中,恭敬地站在闔目養神的曲頌身旁,輕聲嘀咕了幾句。
一會兒后,曲頌平靜地點頭,擺了擺乾瘦如柴的枯手,丘悟忠低眉頷首,身影如幽鬼緩緩消退。
半夜,丘悟忠錦衣夜行,掠回冰屍族的庭宅,鬚髮染霜,胸膛微隆,他裹著長袍目光陰鬱地負手站在堂口,看夜幕下點點絮雪飄搖墜落,宅內傳來輕微的呼吸聲,那是他的族親在修鍊,無聲陪伴著他,可丘悟忠仍覺得孤凄寒冷,心中沉甸甸的。
原因無他,白康死了。
冰屍族招攬的那位追蹤大師,被他追殺一個月,親手斬殺。
聖冰族也有一位追蹤大師,可夜聖心狠手辣,殺伐果斷,連逃跑的機會都沒給,在傳召五族尊者之前就了結了他的性命,怪只怪,他知道的太多了。
白康亦是,這位追蹤大師勘察過現場,從氣味等蛛絲馬跡中知道了很多事,本來他是沒必要死的,因為在月無涯的吩咐下,夜聖和曲頌本就要將夢寐獸的消息宣揚出去,兩位追蹤大師知曉事實真相也無傷大雅,可最致命的就是月無涯的一道口令,讓夜聖和曲頌對這二位動了殺心。
——月無涯要保連策游!
而那兩人皆是知情者,他們都知道連策游並沒有死,而且還是整件事的一個關鍵人物。
死人才不會說話,兩位妖尊將白康兩人視為螻蟻,奪其性命就如折斷草芥般容易,兩人知道將來絕對有中洲或其它大勢力查到冰帝山的頭上,而這兩人在五族內也只是客卿,沒有一點忠誠度可言,只要有足夠的利益,早晚能撬開他們的嘴,兩人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的發生,於是果斷滅口。
因為一旦秘密暴露,那兩人可能飛黃騰達,夜聖和曲頌卻要面臨月無涯的雷霆之怒。
不是他們死,就是自己亡。
這是一道沒有懸念的選擇題。
出人意料的是,白康在接觸到寶獸隱秘時就有了警覺之心,日夜提防,那晚丘悟忠被曲頌派去擒殺白康,被其僥倖逃脫,後來才有了一追一逃的追殺之旅。
好在如今,塵埃落定。奈何丘悟忠竟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因為他悲哀地發現,自己亦是知情者之一,說不定哪天曲頌念頭一動,他也落得橫世荒野的下場,這種不寒而慄的感覺讓他一整晚提心弔膽,坐卧不安。
上面的人說一句簡單的話,下面就會掀起腥風血雨,爾虞我詐,斬草除根,這便是修鍊界殘酷的世態。
同一片天的夜空,九宮界夜市如晝,店鋪紅火,拱橋邊燈燭輝煌,人影綽綽,勾勒出一幅「東風夜放花千樹」的魚龍景象。
舒鴛與摯友同游后,孤身返回居處,心緒仍沉浸在近日的晉陞中,喜形於色,顧盼生輝,卻不知她的身後浮出一隻幽靈般的猙獰水鬼,牙齒尖銳緊密,寒芒一閃,咬在了她雪白的玉頸處,隨後又有一道像被迷霧遮擋的影子倒映在牆壁,手掌覆蓋在了舒鴛的天靈蓋上,邪惡的搜魂一啟,如風暴般席捲了她的記憶。
半晌后,舒鴛於詭寂中垂倒,柔若無骨,明艷動人的香軀化為一具冰冷的屍體,美眸大張,死不瞑目。
「鐵青衣,孫石頭,祖老,楊西子,徐玥,薛素妍,月無涯。」被煙霧籠蓋的神秘人口中悠悠報出了許多個名字,竟全是跟夢寐獸事件有關。
饒是月無涯都沒料想到,就在他遠離第一宮之際,就在這場驚世駭俗的風波將要平息時,有一隻黑手悄然伸出,摻和進了這件經不起推敲的謀划中。
神秘人駐足片刻,思量後排除了其他人,只是重複低念著:「祖老?」
祖樓影,在舒鴛的記憶中是露出了容貌的,這便是一個致命的破綻。
楊西子和徐玥的記憶應該與舒鴛相仿,神秘人沒打算再出手,鐵青衣和孫石頭應該只是化名,根本無從查起,薛素妍和月無涯……神秘人還沒莽撞到要在太歲頭上動土,所以這位「祖老」才是最佳的突破口。
打定主意,神秘人收起水鬼,身如青煙,眨眼間縹緲無蹤。
兩天後,薛素妍一臉僵冷地站在舒鴛的屍體邊,念頭紛亂。
昨日,應該是舒鴛到第四宮殿報到的日子,可舒鴛並沒有去,舒鴛三人本就被月無涯派人秘密監視著,可今天薛素妍才發現連同那位監視者都莫名失蹤了,這才讓她意識到大事不妙,有些事情已然敗露。
這件事的處理上,月無涯和她都有點過分心軟了,疏忽大意之下,被人鑽到了空子。
而且,此人專門挑月無涯不在第一宮的時日下手,在第一宮眼皮底下行盜天行徑,膽大妄為,心思細膩,絕非等閑之輩。
尤其是薛素妍探入舒鴛的精神海時,赫然看到一片殘破之象,仿若海嘯淹沒后又吐出的村莊,滿目瘡痍狼藉,這讓她猛然縮小了搜查範圍,因為世上掌握搜魂術的修士只在少數,更別說是隱藏在第一宮內的人。
「不將屍體毀滅,留下了線索,是為什麼?粗心大意?還是有恃無恐?或許,此人的手眼亦是通天,根本不怕查。」薛素妍又作出了一番猜測,範圍再次縮小,讓她將視線投向了第一宮四界內修為超凡的修士。
「這道咬痕是水鬼留下?不知道是哪類水鬼,捕魂水鬼?」
薛素妍美艷的面容上流露出思索之色,隨後命人封鎖了舒鴛的住處,再親自去看望了楊西子和徐玥,見兩人對此一無所知時,不禁鬱悶,乾脆暫時留守九宮界,等待月無涯的回歸。
幽谷內,蘇賢化身的青史年輪樹一動不動,小青的樹枝已抽出了綠意盎然的嫩芽,周身生命精露濃郁到凝成霧氣,絲絲縷縷連綿不絕,似削尖腦袋想往它身子里鑽,此刻樹身上的輪印正因生命精露爭先恐後地灌入而熠熠生輝,小青的修為也在穩步提升。
北域深處,玄天龜被玄天老祖丟進了一個個恐怖的妖獸族群內,淪為飽受欺凌的對象,它撐起的大陸壁壘被同階妖獸一次次轟碎,又一次次重新凝聚,往日蘇賢助它暴漲的血脈無形中愈發凝練,像是被它徹底消化般,徹底歸為己有,而非格格不入,虛浮乖戾,同時它也衝破一個個瓶頸,飛速提升,越來越接近妖宗。
蘇賢在等青羽回來,如果青羽一直不回來,或許他就會一直悶頭修鍊下去,直到將神念修鍊到五階巔峰的狀態才出關。
又是半月過去,青羽仍沒有一點音訊,一代大帝彷彿就消弭在了風雪如刀的北域,但蘇賢猜想,大帝應該是被冰陰幻犀暫時纏住了身。
九宮界內,月無涯回宮后立馬收到了薛素妍的傳訊,第一時間趕往,然後因薛素妍的通報陷入沉思。
「你在怕什麼?這事跟我們第一宮無關啊!該處理的我都處理了,該發聲的也發了,再怎麼折騰,也折騰不到第一宮身上。」忽而,月無涯破開思維的誤區,豁然笑道。
「對啊!寶獸在風雅尊者徒弟的身上。但我只是好奇,誰會在那時伸手?中洲的那些人?看來某些人並不甘心。」薛素妍尋到了主心骨,笑靨綻放,慵懶道。
「你如果好奇,你可以去查,我可以給你一點思路,比如換位思考,把自己當作那伸手的人,他既然搜魂,那你從他的視角去想,去搜魂,去看自己會發現什麼具有價值的信息,然後守株待兔或按圖索驥……畢竟,第一宮暫時要交給你了。」月無涯侃侃而談,話到一半,語鋒一轉,驚得薛素妍美目瞪圓,猝不及防。
雖然早盼著這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你要離開第一宮了?」薛素妍心中頓時空落落的,眉目間落滿哀愁,含情脈脈地望向月無涯。
「半年後走。」月無涯淡笑著點頭,「其實你應該了解我,我對第一宮的權勢毫無留戀。遠古大陸,實力即為權勢,沒有實力,一切都是空談,之前的中洲來客便是最鮮明的例子。若非二十年前的劇變,為了陪錦瑟長大,當年的我根本不會接過父親的衣缽。蘇天痕說我這二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覺得他說的不對,這二十年是我人生中最有意義的二十年,他沒兒子陪,我卻可以親眼看著錦瑟成人,他沒這福分,他在羨慕我。」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捲雲舒。
歷經二十年的沉澱打磨,十年磨一劍,二十年呢?
月無涯覺得自己也該出鞘了。
薛素妍怔怔望著月無涯,難得見老成深沉的他竟升起攀比之心,深覺有趣,可轉念一想到偌大的第一宮就將移交到自己手上,那股天塌般的壓力頃刻襲來,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哭笑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