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北風那個吹6
於世昌、曲波兩下夾擊,孟桑傑損兵折將。後面譚曄、孔畢等追殺不停,他們是新入之人,還未曾建大功,這次得了機會,拚命領部眾向前。
幸好於志龍部多是新附軍,日常操訓少,很多士卒未經戰陣,此時又是夜間,各部彼此配合時難免不力。孟桑傑部依仗兵堅甲利,拼著一股倉惶逃生氣,硬是死命沖開一個口子,折損了不少,殘部方搶回城內。
天明時,孟昌、金炎等清點戰果,元軍被殺被俘約千人。於世昌,曲波、譚曄、孔壁等紛紛將俘虜、屍首一一交至中軍帳前點驗。
於志龍審訊了幾個被俘的俘虜,方知走脫了孟桑傑,不由得大為遺憾,轉念一想此戰大大消滅了城內守軍的有生力量,對將來的攻城應該有大幫助。
靖安軍各部興高采烈,於世昌更是斬殺了一個元軍下萬戶,譚曄、孔畢也或擒或殺了幾個千戶、百戶,鄔興德樂呵呵的轉頭吩咐下人趕緊回庄大肆殺豬宰羊,敲鑼打鼓的來犒勞。他已經知道於志龍在軍中禁酒,故只是多備酒食而來。
唯有穆春不喜。原來於志龍令他堅守北門,昨夜根本未曾參戰。
趁著此戰士氣旺盛,於志龍下令眾軍先吃早飯,好生歇息后,第二日早飯後全力攻城。
這一日,日照城頭廝殺聲,吶喊聲,呻吟聲響徹天際,靖安軍數次強行浴血殺上城頭,卻皆被視若瘋魔般的守軍壓下去。雙方血戰三日,靖安軍竟然寸功不得!
又一日的傍晚,酣戰結束,城頭疲勞不堪的元將將士匆匆飯畢后多抓緊時間休息。部分軍士則揮舞皮鞭,呵斥驚恐的百姓趕緊連夜搶修工事,搬運檑木、塊石,金汁等。
達魯花赤吾燕爾多此時後悔不及,早知形勢如此險惡,當初他說什麼也要啟程北逃了,可恨那梁思就是個榆木腦袋,滿腦子忠君愛國的酸儒氣,不僅非要為國君守土,全其聲名,還力勸自己留守,主持所謂防禦大局。這下可好,如今自己是插翅難飛了!
他轉念又埋怨元軍萬戶孟桑傑,若不是他貪圖戰功,堅信本地元軍戰力可用,又怎會在旁攛掇自己堅守城池!
想那北邊膠州的探馬赤軍萬戶慕赤虎擁軍數千,且地方義軍實力在膠東素有盛名,若能逃去那裡,自己最多丟了官身而已,何至於涉此險境?
吾燕爾多隨即又怨恨慕赤虎坐岸觀火,遲遲不來救援。兩地不足兩百里,快馬幾乎是一日可到。他六日前就已經派遣了快馬求援,至今卻未見絲毫消息。雖說兩人素有睚眥,但大敵當前,怎能不以大局為重?
他心內千怨萬怨,枯坐在縣尹高堂上,看著堂下黑壓壓坐著的一大圈人,心裡就是氣不打一處來。
作為元廷文官,梁思這兩日的表現可謂兢兢業業,功莫大焉。正是因為他的堅持和輔佐,元軍才未棄城北逃。這兩日他又招攬大量義軍協助孟桑傑守城,看護傷卒,並多方籌措錢財犒勞各部將士,就是一向秉性嚴厲的孟桑傑都對他點頭稱許。
「兩位大人,只要是能打退賊軍,我等願再奉白銀兩萬兩,絲帛八千匹!」堂下幾十個地方巨富等紛紛義憤填膺狀,慷慨激昂的對縣尹梁思道。他們在戰後就被吾燕爾多早早召來,一直在堂外侍立良久。
戰事已經數日,大家都明白,為了提振軍心,抵禦賊軍,這幾日日照城的錢糧花如流水。他們都是家財殷富之人,吾燕爾多這些年雁過拔毛的手段大家心知肚明。此時軍中亟需錢糧支援,為了應付吾燕爾多的熱心關注,眾人還是儘快表個態,多少出點血,也好早早回府洗洗刷刷,抱著美姬睡熱炕頭吧。
「戰事如此激烈,兩萬兩現銀如何夠用?起碼還得五萬兩!不,八萬兩!」吾燕爾多和孟桑傑聽后卻不滿。
這幾日靖安軍攻城烈度如此大,大大超出兩人預計,前期募得的數萬兩大多已撥付軍用獎賞或撫恤,現在所剩無多。孟桑傑覺得就是十萬兩方也不多。
這些富戶面面相覷,不由苦臉,在旁邊梁思的督促和吾燕爾多的冷峻眼白下,一一咬牙不得不再認捐了共計七萬兩白銀。吾燕爾多這才略略滿意,令書辦收拾好眾人的畫押,吩咐差役們隨這些商人出了堂,回去收拾,連夜征繳錢財,撥付軍用。
自古要無良富戶甘心主動認捐,無異於鐵公雞拔毛。若不是他們知道於志龍前期對大豪劣紳的酷烈手段,無論如何,這些人也不願意交出一個元寶。此時他們低著頭,搖頭嘆息,匆匆出了縣衙,心內憤恨有多少,只有天知曉了。
說起來,日照城能數日不失,離不開梁思和孟桑傑等的殫精竭慮。其中,軍功厚賜和鐵血連坐起到極大作用。
軍賜主要來自這些大戶的捐獻,城內府庫的錢糧積蓄,至今已大半耗盡。為了提振軍心士氣,在吾燕爾多、梁思的主持下,這幾日大戶們已經先後忍痛捐獻了五萬兩白銀,萬匹絲絹,牛羊不下六百隻。
為了穩定軍心,往日的撫恤發放也是十成十,不再可剋扣或拖延。就連吃空餉的事也少多了!
守城元軍的士氣能再次被激勵,甘冒矢石,至少一半是因為軍功賞賜重所致。
鐵血連坐則大大減少了軍士避戰、耍滑的現象。在孟桑傑毫不猶豫的連殺了上百犯禁、怯戰的軍士,甚至幾個漢軍百戶后,至少元軍很少再出現臨戰退縮的現象了。
同時,為補充軍力,吾燕爾多、梁思大肆招攬城內青壯攜守城池,以每人每日可得二兩的報酬臨時募得約千五百人,其中不少還是各家的家奴,編入軍中,激勵其上城頭助守。
另外,這兩日城頭的火炮和火銃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靖安軍初次面臨大小火器攢射,吃驚之下,軍心難免不穩。即便是穆春、曲波、譚曄、孔畢等臨戰奮勇當先,先後搶上城頭,也被孟桑傑組織的幾次殊死反撲,壓了下來。
其中,孔畢初次參戰,其部雖然未經操練,好在戰意高昂,也有一次衝上了城頭,陣斬了兩個元軍百戶。於志龍大大的誇獎了他一番。軍前賞賜其部白銀千兩。
令於志龍等驚訝的是,攻城得第二日鄔金梅竟然隨著錢正一同到了兩軍陣前。
錢正本要爭先,於志龍就是不允。他若萬一出個閃失,鄔金梅豈不是立馬新婦變寡婦!
面對鮮血淋淋的戰場,輾轉、呻吟的士卒,鄔金梅雖為女流,卻未畏縮後退,甚至願與錢正同為先鋒,勇攀城頭。唬得鄔興德出列死死攔阻。
於志龍當眾大讚她膽色超群,實為當代巾幗,偷覷鄔興德的臉色白的如石灰,隨即話鋒一轉,卻是令他夫婦領一偏師北往,守護北邊的官道,以待膠州的元軍來援。
軍令之下,錢正無奈,領己部,有鄔金梅作伴,緩緩北去,擇緊要處駐紮。
戰況膠著,於志龍這兩日很是煩惱。他未料到孟桑傑吃了大虧后,城內的防禦力量竟然還如此頑強,這幾日給靖安軍造成相當的的損失!
大軍長久困頓於敵堅城下,絕非妙事!
第四日,軍使先後將兩封書信急遞到了於志龍手中。
一封來自趙石,於志龍看后大喜,心中長舒一口悶氣。
原來趙石奔襲莒縣,不僅順利得手,還緊急招募流民、破落戶、驅口,先後大敗歸德府、淮東路來的增援元軍,總數不下七千之眾!
於志龍當初與趙石在沂水分兵,趙石所部不過八百,後於志龍令龐彪等前去增援,兩撥人媽全部加起來,趙石的總計兵馬才勉強過千。他能夠擊敗數倍之敵,其中艱難自是難以想象!
趙石的信不長,簡要說明自己得城后,對當地不肯歸化的豪紳、官宦殘酷掃蕩,劫富濟貧,廣發賑濟錢糧,在極短的時間內立刻穩定了局勢。他緊急招募了數千民眾,並趁元軍輕視,在沐水河邊破釜沉舟,正面衝鋒,一戰敗歸德府的五千元軍!攜大勝之威,再連夜迅速趕赴八十裡外的相溝,二戰敗淮東路的元軍!
趙石兩戰定莒縣,靖安軍的南邊防線徹底穩定。
信中,趙石道「余默默無聞三十年,得蒙將軍教誨,領一軍眾,揚名於馬前。今惟願疆場殺敵,救萬民於水火,粉身碎骨或可報元帥看重之萬一!」
「趙石在,莒縣存,大帥勿憂!」
於志龍仔細看完后長舒一口鬱氣。
脫脫軍大敗於高郵,無數敗軍北潰,被收容於徐州、運河沿線、郯城、東海等地。這些元軍雖然士氣較為低落,可與靖安軍相比,仍是軍力雄厚,不下數萬,令於志龍極為忌憚。如今這股敢於增援莒縣的元軍被擊敗,短期內,絕不會再有敢於北犯的可能了。
趙石性直且硬,待人較寬厚,有擔當,身手不弱,故很快在於海的隊伍做了哨探的頭目。於志龍從他身上著實學到了不少本事。若論與於志龍的關係莫逆程度,趙石絕對可以排上前三。兩家世交,又有恩情,這也是於志龍放心特令趙石獨領一偏師的原因。
同時到達的還有臨朐紀獻誠的軍信。
哨探報彌河對岸的元軍營武不整,號令不一,防禦力度似乎弱於前期;而偵查發現元軍在濰州設有一處規模頗大的元軍輜重所,看形制至少存有十幾萬石糧草。此處元軍防禦力量只有幾個不滿編的千戶所,因處於後方,戒備較鬆懈。若能得之,不僅可令益都元軍後勤受重創,而且可大大緩解臨朐錢糧窘迫的現狀,有效解決明年春耕、軍糧之需!
紀獻誠與明雄等反覆商議,建議在臨朐北線大張旗鼓,瞞天過海,主力則尋機渡河,強擊濰州。若能得手,就可以朐水為界,東西並進益都,甚至可割裂益都與膠東的聯繫,徹底擾亂元軍部署。
因軍情緊急,發信時,紀獻誠已經開始前期籌備,待時機合適,即可出擊。當前只待於志龍准許。
緊接著,又有一份密信直接送達於志龍的手中。
這是明士傑親筆。明士傑是於志龍甄選的情報司主腦,負責暗中偵緝敵方各類動靜和消息,甚至負責暗中監督靖安軍中的各級將領的異常動態。情報司所有得到的消息都是明士傑由歸總後,再秘密呈報給於志龍。
這封信中,明士傑報:經過兩次臨朐大戰,益都路的糧草儲備消耗極大,兵員損失甚劇。如今益都路在境內大肆徵收錢糧,加稅加賦,益都路周邊各縣已經民怨沸騰,逃稅、抗征的事情時有發生。
但是買奴、也先等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不顧。益都城外不斷匯聚的元軍營盤愈來愈多,看旗幟,精銳不下萬人。盔甲械帳、糧草流水般望益都城輸送。練軍的強度在十日前突然明顯減弱,似乎有大動作。
特別是孟慶的義軍實力恢復很快,細作多方辨認,孟慶的營盤內駐紮的人馬迅速增漲到了六個千戶所的規模。
「孟慶?」於志龍的眼角微微跳動。這老傢伙的韌性真夠頑強!自己先後與他交手數次,幾乎滅了他一半的軍馬,甚至孟慶的三子也被趙石斬殺。彼此間的血海深仇已是根本不可化解。
偏偏孟慶義軍的戰力是相當的高,可以說如是兩軍正面對陣,從總體上綜合比較,靖安軍稍遜一籌。
孟慶義軍自然不是元廷正規。軍中孟家大族的子弟極多,並多為各級軍官,故孟家軍抱團的向心力並不比軍紀嚴肅的靖安軍差。
孟氏乃地方望族,十幾輩的苦心積累經營后,人脈、財力已經異常龐大。當初忽必烈征伐山東,孟氏祖輩立刻望風歸附,又得到大批財帛土地山林的賞賜,底蘊更加深厚。地方官府和其它眾多大族多青眼、追附於他,受共同利益驅使,他們在錢糧、人員的支持上源源不斷,所以孟慶的軍資多是自籌就已經足夠。
打仗是極為費錢的事。兵器、盔甲、戰馬、糧草、軍俸撫恤、組織動員等等,都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孟慶在這方面有著天然的極大優勢。即便吃了幾個大敗仗,很快他的義軍就再次得到補充。兵員素質在經過操訓后,恢復的相當快。
而於志龍的一切都是戰鬥繳獲和勝利后對元廷官府府庫、地方豪族的無償佔有。這種方式短期可行,長期卻是難以支撐。靖安軍的地盤越大,這種缺點就約突出。所以勝利了,一切好說,若是大敗,不僅無法約束潰兵、逃兵,就是於志龍自己也無路可行!
更令於志龍忌憚的是,這個孟慶性格堅韌,屢敗屢戰,愈戰愈強。他相當擅於從失敗中總結得失,治軍有方,類似於後世的曾剃頭。當初在臨朐正面交鋒時,差點將於志龍部正面擊潰!即便他是敗退,也不會潰散。
明士傑多次暗中打探,這個孟慶似乎對元廷極為忠誠,看不出什麼野心。無論也先對他如何調派,均是有條不紊的完成,與官軍的配合也是有板有眼。孟慶本人對元廷也是畢恭畢敬,給買奴、也先、卓思誠等益都首腦的各類孝敬車馬不斷。幾人對他也是讚歎,給孟氏義軍的元廷賞賜也是豐厚。
他們之間魚水深情,於志龍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可以離間的機會。他親筆回書,再令明士傑多方打探小心消息。如今靖安軍情報司草創,細作一時還未能打入元廷高層中。現在得到的小道消息不少,有虛有實,很多還是捕風捉影的事情,只能作為信息辨偽的佐證。
優秀的細作是需要長期嚴格培養的。於志龍暗暗考慮,是否待形勢再好轉些,籌建一所細作培訓所,以備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