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肉丸餛飩麵
散發著暖黃色燈光的大排檔里,時不時傳來摔打的聲音。
霍白正在給盆里的肉餡摔打上筋,一旁的大鍋里「咕嘟,咕嘟。」的冒著泡,蒸騰的水蒸汽一路向上纏繞在雨棚懸挂著的深色燈罩上。
霍白看了一眼掛在雨棚支架上的鐘,十一點十分。
看著時間是差不多了,霍白左手握著肉餡擠肉丸,右手拿著勺子把擠出來的肉丸一個一個的扔進一旁滾著沸水的大鍋里,動作行雲流水。
盆里的肉餡剩一半的時候霍白停了下來,給煮著肉丸的鍋蓋上蓋,轉身從一邊的小水桶里舀水,蹲在下水口洗手。
嘩啦啦的水聲在黑夜中靜靜的響起,雨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停了,地面上只殘留了零星的積水能夠證明之前確實是下過那麼一場雨。
霍白正洗著手,一抬頭就看見了從對面的單元門裡走出來的月半。
他站起來拿下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看著走過來的月半問道:「怎麼了?落東西了?」
月半搖了搖頭沒說話,「那你先去找個位置坐著吧。」霍白見她那樣大概也能猜出來是怎麼回事,他給剩下的那大半盆肉餡蓋上保鮮膜暫時放進了冰箱的冷藏櫃。
沒一會兒霍白拿著重新烤過一遍的秋刀魚和一些零錢放在了月半面前。
「你們的找零。」
在燈光的照射下月半額前厚重的劉海在她臉上留下了一片陰影,她並沒有收起那些零錢。
放下東西的霍白轉身走向灶台,用毛巾包著揭開蓋子,濕熱的蒸汽撲面而來,霍白的視線也被那白色的水汽阻隔。
水汽散去后,就看見淺棕色的肉丸在鍋中上下翻滾,霍白拿起一邊架子上的湯勺慢慢攪動。
拿出湯勺扣在灶台上的空碗里,霍白伸手端起調料盒往鍋中撒調料。
「老闆……有酒嗎?」
一直沒出聲的月半突然開口到。
霍白一愣,笑了笑,「有,要哪種?」
「老闆喜歡喝什麼?」
放下調料盒的霍白走向立著的冰櫃,「我不喜歡喝酒。」
「哦……」月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望。
「米酒喝不喝。」霍白提著一個紅色密封蓋的玻璃酒桶放在了月半桌上。
月半點了點頭,從兜里拿出錢包抽了一張一百遞給了霍白,霍白擺擺手,「用不了這麼多,不過過會兒你得幫我個忙。」
月半粗短的手指捏著紅色紙幣固執的伸在霍白身前。
霍白輕笑,「過會兒來的人有些多,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幫忙上個菜怎麼樣。」
月半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伸回了自己的手。
午夜十二點二十一分,霍白嘴裡叼著牛肉乾站在灶台邊往開水鍋里下面和餛飩。
「哈哈,老霍!今天做的是啥好吃的?在路口我就聞著味兒了!」
一道大嗓門在霍白耳邊炸開,霍白忍不住用肩膀蹭了蹭耳朵,皺著眉用手裡的長筷敲了敲鍋沿。
「小聲點,我這今天來了個新零時工,你這大嗓門要是把人給嚇跑了,我就和老周商量讓你來給我打工。」
「哎呀,你小子這是又換了一個零時工啊?那上次那個小夥子呢?」這時,一個像是剛剛從灰堆里爬出來的人,突然從黑暗裡冒了出來。
「黑蛋!」
「嘿,嘿嘿,周,周哥……」那個整個人都灰撲撲的名叫黑蛋,他這人也有意思,不管做什麼回來總是能弄得自己一身灰。
隨著一聲叫喊,幾道人影從暗處走了出來,最前面的是一個穿著背心敞著外套的個子高大膚色黝黑的男人,這個人就是老周。
老周兩步上前拽著黑蛋離開了霍白灶台,「一身灰還往鍋邊湊,是打算讓大家吃灰啊!」
「自己拍乾淨了再過來!」老周拍著手心從黑蛋身上蹭到的灰往回走,「老霍,先下我們的,黑蛋那份兒等他拍完灰在做。」
黑蛋一聽,不開心的一邊拍灰一邊嚷嚷,「為啥啊!我也餓了……」
老周回頭瞪了他一眼,「消停點,一身灰把人老闆店弄髒了,你來打掃啊!」
黑蛋小聲哼哼了兩句,加快了手上拍灰的力度。
月半端著托盤往坐著人的桌子前走去,托盤裡是五個深口青邊大海碗,每個碗里堆的滿滿的麵條餛飩,還有一些肉丸和青菜葉子。
月半放下托盤裡的碗,轉身繼續去端霍白剛剛撈出來的肉丸餛飩麵。
分了好幾次才把十幾個人的份都端了過去,一端完面,月半就近拉了一張凳子搬到雨棚外面遠遠的坐了下來,說是遠也不過是一個雨棚下一個雨棚外,那兩桌人的說話聲月半還是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老霍,你這次新找的零時工不錯啊,比之前那小子好多了。」老周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對拿著兩碟小菜過來的霍白說到。
霍白放下手裡的碟子笑笑,伸手拖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
「確實不錯。」
「切,一看就比那小子好太多了,那小子整天咋咋呼呼的一看就不穩妥。」
坐在老周身邊穿著黑色汗衫的男人,一邊吃面一邊抽空插了一句。
「我就說嘛,還是小姑娘細心一些,之前那小子心太活不踏實。」
坐在那人對面的,瘦猴一樣的人也跟著附和。
「對對對,就是就是,還毛手毛腳的,差點把我碗給打了,就是現在這個有點太害羞了啊。」
這時,在外面拍完灰的黑蛋,提著一張藍色的塑料凳,擠到老周身邊坐了下來。
「去去去,吃你的面去。」被黑蛋擠開的人一手端碗,一手像趕小雞崽子一樣對他揮了揮。
「老闆,我的面呢?」黑蛋坐著問一邊的霍白,他的眼角瞥到了桌上的兩碟小菜,一疊是酸豆角,一碟是紅油腐乳塊,「誒誒誒,你們幾個悠著點,小菜給我留點!胖子你都那麼胖了還吃!活該找不到媳婦兒!」
黑蛋眼見著小菜不多了,對著從碟子里夾菜的幾人道,首當其衝的他點了胖子的名。
所有人都知道黑蛋和胖子兩個人喜歡鬥嘴,黑蛋每次都說不過胖子,卻依舊樂此不疲沒事兒就找胖子鬥鬥嘴。
「哼,我有過對象,你有過么。」說著胖子伸手換了一把勺子,從碟子里剜了一勺酸豆角扔進了自己的碗里用筷子攪了攪,一邊吃一邊眯著一雙被肥肉擠的只剩一條縫的小眼睛,瞥了一眼原地炸毛跳腳的黑蛋。
霍白見兩個人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去給黑蛋把他那一份端過來。
「我早晚會有的!」
黑蛋憋紅了臉大聲道。
「哦,不就是沒有過么。」胖子哼了一聲搖搖頭。
「死胖子!」
「我有過對象。」
然而,就算是被黑蛋罵死胖子,胖子他依舊不為所動,淡定的繼續吃面。
「我才不和你一般見識。」
黑蛋再一次在胖子手下落敗,撇撇嘴轉身接過了霍白端過來的大海碗。
「大俊,你們倒緊班的吃完了趕緊走,路上興許還能再眯一會兒。」老周見兩個人終於吵完了,才放下手中的筷子,對他對面坐著的中年漢子說道。
大俊點點頭,端著碗把最後剩的一點湯全部喝了下去,伸手抹抹嘴放下碗就往外面走。
剩下幾個和大俊一起倒緊班的也跟著稀里嘩啦幾下吃乾淨了,筷子一拍,放下碗走了出去追上了前面的大俊。
霍白看著幾個人的背影慢慢隱沒進了黑暗之中。
「老霍你今天咋想起來給我們做餛飩啊?」黑蛋從碗里戳了一個餛飩轉頭問霍白。
「今天六月六。」
「嘿,這都六月六啦!時間可真快!」黑蛋咬著餛飩笑到。
「都六月六了啊……」老周從外套口袋摸出一根煙點上。
胖子吃完面坐著打了一個飽嗝,「六月六了,你表兄弟家的娃子也差不多該放假了吧。」胖子拍了拍自己軟塌塌的肚子,「舒坦!」
老周抽了一口煙點了點頭,「嗯,是差不多放假了,他和我家兩個閨女兒差不多大。」老周伸手夠到桌上的煙灰缸,往裡彈了彈煙灰。
「老周了不起啊,家裡這是要出兩個大學生了吧!」一個看上去像是五十多歲的男人抱著手裡的碗笑著打趣。
老周低頭看著手裡的煙,勉強笑了笑,「哪裡啊,那兩個小丫頭皮著呢,成了,別說這個,吃完了都趕緊回去收拾收拾睡覺去。」
老周把沒抽完的半截煙掐滅了塞進口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一時間凳子在地上推拉的聲音三三兩兩的響起,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走向了霍白大排檔對面的那棟樓。
「誒誒誒,等等我啊!」黑蛋看大家都走了,也不敢再磨洋工,端起碗幾下吃了個乾淨。
等所有人都進了單元門之後,霍白才站了起來開始收拾桌子。
一直呆在雨棚外的月半走了進來,她拿過霍白手上的空碗,「哪裡洗碗?」
霍白點了點桌子,「放下吧,不用你洗。」
月半固執的沒有放下,她抬起頭露出了她的眼睛,這是霍白第一次看見她的眼睛,隱約能夠看出那是一雙漂亮的深棕色的貓眼,月半其實並不醜,她只是有點胖才把臉上的五官都擠住了,「老闆你說的,我是零時工。」
霍白無奈,揉了揉額頭,伸手指向了門面房,「去那裡頭洗。」月半點點頭抱著碗走了進去。
看著月半走進門面房的霍白,坐在凳子上忍不住笑了出來。
「啪――!」一點雨滴滴落在霍白的雨棚上。
掛在雨棚支架上的時鐘顯示,一點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