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欽天監疑雲之太子夢魘(1)
初秋的天並不算涼。夜慕景卻打了個寒噤。
自打凌商為欽天監湯懷安解了蠱,他就向皇帝請辭,整天躲在那清凈的宅院里修養,不問朝政。
欽天監掌管天文曆法、祭祀典籍;每年春種秋收之際,老百姓都仰賴欽天監的祈天之禮,以期天佑收成。
秋收將近,而朝中尚無新任欽天監人選,民生難安,百官頭疼。
夜氏歷朝歷代的欽天監,儘管常被人詬病裝神弄鬼,其通天曉義、慈悲清明的聲譽卻不可隨意詆毀——若是連通天之人都有道德污點,那百姓還能信誰?
也因此,湯懷安險些害死夜慕景之意外一直都只是個秘聞。
皇帝一面遴選新任欽天監,一面也在想法子挽留湯懷安。想來想去,沒有人比夜慕景更適合做說客。
一來景太子謙和明理,朝中資歷深厚的老臣也對他讚許有加;二來兩月前夜慕景親眼目睹過湯懷安蠱毒發作,與他也算結緣。
由夜慕景親自遊說湯懷安回朝,兩人之間的芥蒂也可一筆勾銷,一舉多得,實為妙計。
夜慕景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況且,湯懷安曾被凌商醫治過——但凡與凌商有過半點瓜葛的人事物,夜慕景都想要接近。
恰逢夜慕參回洛陽那天,皇帝寫了手諭;夜慕景揣著聖諭再次拜訪湯懷安,沒想卻看見如此詭異的情景。
宅院里唯二的兩位下人,打開堆滿落葉的宅門后,見到夜慕景也都面露難色,勸他回去。
夜慕景不是輕易就能打發走的人,他奉旨來見湯懷安,兩位下人自然也不敢攔著。
見到湯懷安時,夜慕景只覺得遍體生寒——才兩月不見,湯懷安卻似老了二十歲。
傳聞中死宅在家修身養性的湯懷安,臉上非但沒有半點退休生活的滋潤安閑,反倒變得面目猙獰、瘦骨嶙峋。
他眼圈發黑,眼中布滿血絲,頭髮散亂,臉上的皺紋比兩月前更深。
據那位老管家所說,湯懷安請辭之後就像失了魂,整日對著庭院的一株老槐樹不知喃喃自語些什麼。
而夜慕景看到的湯懷安,彼時正在痛苦地咳著,嘴角滲著黑紫色的血。
一看,就是病入膏肓。
空曠的庭院里,地上貼了一圈畫符駭人的符籙。神貌瘋癲的湯懷安站在站在圓心,舉著一把桃木劍混亂地在空中比劃。
幾張符籙飄到空中,湯懷安劍心一指,符籙直接燒了起來。
符紙燒盡,鬼火卻不熄滅,反倒朝夜慕景襲來。
管家似已對這情形見怪不怪,護在夜慕景身前,從懷中掏出一面鏡子擋住鬼火。
那團火瞬間消了氣焰。湯懷安卻痛苦地哀嚎,雞爪般的蒼老的雙手捂住雙眼。
緊接著,一團青煙從他指縫飄出。他拿下雙手時,湯懷安眼周更黑了。
湯懷安將一張張符籙變成顏色形狀各異的鬼火,卻都被管家以銅鏡澆滅火焰,最後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每次新的鬼火燃起,夜慕景都覺得天空的顏色也跟著變了。
他從沒見過這般奇詭的法術,半是畏懼半是震撼,說不出一句話。
地上的符籙終於燒盡,湯懷安為自己遭受的折磨發出讚美般的虔誠嘆息。
夜慕景只覺得此刻的湯懷安不人不鬼,做的事也不可理喻,手心不停冒著冷汗。
他勉強笑著說明來意,湯懷安卻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夜慕景無奈取出皇帝手諭,請他受命。
湯懷安看見那蓋了皇帝印章的明黃諭昭,突然咧嘴大笑,露出發黑的牙齒。
緊接著,夜慕景手中的聖諭就被一團青色的鬼火點燃。
管家用銅鏡反照,火焰卻仍然不熄。不一會兒,聖諭就變成一地灰燼。
夜慕景怒斥湯懷安。可那人卻似已聽不懂人話,兀自厲聲大笑,聽起來有如十多隻厲鬼爭相尖叫。
再然後,夜慕景看到了令他至今都不願想起的糟心一幕。
一隻水蛭大小的黑色蠕蟲從湯懷安領口爬出,沿著他的頸部爬到他的嘴角,在他失心瘋般狂笑的時候爬進了他的嘴!
夜慕景當場反胃得吐了一地。
湯懷安吞了那隻蠕蟲,終於收起瘮人的慘笑。
他一步步靠近夜慕景,舌頭有如毒蛇的信子在唇上舔動。
兩位下人似乎也怕了這樣的湯懷安,連聲勸著夜慕景走為上計。
夜慕景猶豫片刻,就被湯懷安抓住了一隻手。
他碰到湯懷安濕黏粗糙的手時,整個人有如被雷劈一般僵硬。
那似乎不是一隻手,而是一把腐爛了幾百年的,一碰就散架的枯藤。
可這隻手卻又超乎想象地有力。它緊緊攫住夜慕景白凈的手腕不放,如何也掙脫不開。
湯懷安的領口又爬出一隻噁心的黑色蠕蟲,沿著他的肩來到他的手。
夜慕景這下是真的害怕了。他不停地喊人,卻無人應答。他使勁要抽回手,卻只被扣得更緊。
眼看那隻蟲子就要爬到夜慕景手上,他唯一的念頭,竟是遺憾自己連凌商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千鈞一髮之際,凌商又及時雨般地出現了。
他前腳才踏入欽天監宅院,眼尖地發現身處險境的夜慕景,袖中飛出一枚銀針,便將那隻邪惡的蠕蟲釘在他們身後的老槐樹上。
夜慕景看見凌商玉樹臨風的身影,滿腦子只有「命中注定」四個字。
可凌商顯然不這麼想。他神色凝重,與身旁的林諾峰將軍對視一眼,轉身就離開了。
夜慕景顧不上那麼多,只跟隨心上人離開了這詭異的宅院。
他一路小跑,心潮澎湃得話都說不利索。
凌商行色匆匆,拐過一個街角就不見了蹤影。
夜慕景望著空曠的街道,悵然若失。
林諾峰也在這時趕了上來,問起太子殿下的安危。
夜慕景心裡眼裡全是冷傲絕艷的小神醫,敷衍了幾句就開始旁敲側擊地打聽凌商的身份。
「我就說嘛,湯懷安那傢伙,就是個神經兮兮的神棍。」夜慕參安慰地輕拍夜慕景的肩,又似漫不經心地問,「那景哥可從林將軍那兒打聽到凌商的什麼事么?」
夜慕景的眸子黯了黯,苦笑道,「我連他的名字都是從你這兒聽來的,你說我能打聽到什麼……」
「呵呵,凌商可真是神秘啊。」
「慕參,你雲遊多年,也沒聽說過他么?」夜慕景好奇道。
「還真沒有。」夜慕參回想了一下,「善蠱之人做的大多是見不得人的事,暴露行蹤就是自尋死路。我沒事招惹他們幹什麼?」
他又道,「想巴結我的醫師倒有幾位,可醫術與凌商那般精湛的,我也沒碰到過。」
提起凌商,被湯懷安嚇得魂飛魄散的夜慕景又是滿面柔光,「啊,他就是人間四月天……」
「打住打住!」夜慕參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景哥,那傢伙不會給你也下了什麼蠱吧?酸成這樣……」
「哎,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夜慕參聳肩,「但是我倒是從你這番回憶裡頭聽懂了一件事。」
「什麼事?」夜慕景終於收起單戀男子的迷之憧憬。
「湯懷安死於『萬蟻噬心』,這『萬蟻』,估計就是你看見的那隻噁心玩意兒的蛆子。」
「沒錯。」
「而之前凌商找到的幾十具屍體,也都被噬了心臟。」
「確實。」
「也就是說,湯懷安死於同一種蠱。」
「對啊,這不廢話?」夜慕景癟嘴,「我還以為你懂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當然是大事。」夜慕參劍眉微皺,雙目森寒,「你之前說,凌商已經為湯懷安解過蠱了。可湯懷安卻仍舊死於同一種毒蠱——」
夜慕景稍稍愣住,似是第一次發現其中蹊蹺。
「若說近來洛陽城中蠱的近百人之間毫無聯繫……」夜慕參沉聲道,「那為何同一個人要被下兩次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