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瀟瀟暮雨子規啼
?蘇寒山欲說還休,最後看著樓拜月的背影,無奈搖頭。
他確實出身帝王家,可南朝寒山寺清修十五載也是事實,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實在沒有必要與樓拜月爭論這個問題。
他想著,浮萍無依江湖客的心事既然問不出所以然,便只好查了。
好在同行的大理寺眾,都很擅長此道。
……
晚間初春雨由緩而急,直到深更時分,雨越下越大,絲毫沒了潤物細無聲的味道,那雨點拍打著房檐屋瓦與山石林木,吵雜萬分。
客棧里,略感涼意的蘇寒山掩上窗門,將雨打萬物的聲音與春風拒之窗外,房間里的燈燭這才不再跳躍閃爍,逐漸安守本分。
身後忽而傳來敲門聲。
瞧門後身寬體胖的影子便知是大理寺卿陳天官來訪,蘇寒山說道:「進。」
大理寺卿推門而入,隨後掩了房門。
蘇寒山沏了杯茶,遞了過去:「陳大人查的如何?」
手握著汗帕的陳天官雙手接過茶盞,落坐蘇寒山對面,說道:「那店小二確實認得任平生,不僅如此,在大理寺資料典庫里獨來獨往無宗無派的任平生,居然還有位不為人知的紅顏知己,就住在風波阜。」
……
任平生熄了房間燈。
沒有走客棧正門,為了避開客棧熟人與同行的大理寺耳目,他躍窗而出,身影所驚起的動靜盡數被大雨沖洗山林的聲音湮沒。
他的行蹤自然逃不過大理寺的眼睛,事實上當他前腳離開客棧,後腳便有人將信息傳到蘇寒山與陳天官的耳畔。
對此,蘇寒山並未阻攔,也沒有任何行動。
直到次日清晨。
天空碧藍如洗,遠山在清晨的陽光里由青灰變為綻綠,泉水流到這裡,也漸漸慢了。
撲面而來風的氣息芬芳無比。
蘇寒山舉目望去,見五色繽紛的鮮花開在山坡上,溫柔且寧靜地擁抱著一戶人家。
院子里也栽種著花,無論春夏秋冬都盛開的花。
蘇寒山與黃裳兒走了進來,還有默默跟在身後的大理寺卿陳天官。
他們的腳步很輕,生恐不經意踩了那些花兒。可即便如此,還是驚動了屋子裡以殺人為職業警惕之極的任平生。
任平生出現在門口。
竹杖,芒鞋。
只不過他的竹杖露出幾寸鋒芒,那是藏於竹中的細劍。
任平生守在門口,保持著警戒且隨時都會出手的姿態,冷漠地盯著蘇寒山。彷彿只要他站在那裡,任憑北燕鎮妖塔那位舉世無敵的老匹夫來了,也休想躍過他傷害屋子裡的人兒一樣。
堅決,無懼。
蘇寒山並無惡意,此番前來只是想見識見識任平生的那位紅顏知己。他很好奇,很想知道被藏於風波阜這種偏僻小城鎮的娘子,究竟擁有怎樣的魅力,能讓任平生如此珍惜。
蘇寒山正欲開口解釋,恰好就在這時,屋子裡傳出了聲音,是溫柔而嫵媚的聲音,也是少女的聲音。
那聲音輕柔,又充滿著無法描述的激動與歡喜:「是你的朋友來了嗎?」
聲音入耳的那刻,任平生的眼睛里警惕盡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柔情與乞求。竹中劍歸鞘,他沒有轉頭,只是看著蘇寒山答道:「是的,他們要來看我美麗的公主呢。」
蘇寒山有些愕然地看著任平生。
在他眼裡,身為專業殺手的任平生一直都是那種不苟言笑冷酷至極的人,事實上一路同行也驗證了他的觀點。可萬不曾想到,身前這位殺手竟還會有如此柔情的一面,竟還會說如此肉麻的蜜語。
這讓他非常不解。
他愈發好奇,於是配合著說道:「冒昧叨擾,不知是否歡迎?」
任平生與蘇寒山對視了眼,溫柔地說道:「歡迎之至。」
他們走了進去。
客廳里有許多鮮花,還有許多各式各樣製作精巧的木偶玩具。側角處有扇小門,門上垂著竹簾。
那位『公主』的聲音又從門裡傳來:「是三位朋友嗎?看來還有個漂亮妹妹……」
蘇寒山好奇心不免又重。
她居然能聽出他們的腳步聲,甚至還能從腳步聲里判斷出男女。
他正幻想著那位『公主』的容貌,然後便見到了真身。
他終於看見了穆子歸。
是的,陳天官所查到的信息里,任平生的紅顏知己就叫穆子歸。
子歸拄著竹杖撩簾走了出來。
蘇寒山最先注意到的是那雙手,白得幾近透明的手。然後是細而纖弱的手臂,就像是個孩子。
接著是那雙眼睛,子歸的眼睛很大,雙眼皮,卻灰濛濛的全無光彩。最後是那張臉,令人瞧了一眼便難以忘懷的臉。
那並不是醜陋,也沒有殘缺。那張臉兒猶如並不精湛的畫師在潔白無雙的畫底不小心翻到了紅色的墨汁,因而留下一片胎紅。
蘇寒山完全怔住。
原來這個讓任平生視若珍寶金屋藏嬌的美人,不但天生臉面胎紅病體,而且還是個瞎子。
看著那張臉上洋溢的歡樂與自信,彷彿知道這世界上所有男人都在偷偷仰慕著自己美麗容貌的自信,蘇寒山開始有些明白任平生的謊言。
他知道任平生一定編織構造了一個美麗的謊言。
在謊言里,他們都是他的朋友。而她,則是天生麗質如這些鮮花一般的美人,所以她才能笑的那麼歡樂與自信。
穆子歸出現在三人面前的那刻,任平生顯得極為緊張。
他不能開口說話去提醒蘇寒山,可又恐這似乎來者不善的三人開口便打破了他耗盡心血編織的美麗謊言,故而只能乞求地看著他們。
蘇寒山點了點頭。
陳天官無聲嘆息。
黃裳兒卻猛然呀了一聲。
任平生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他竹中劍再度出鞘數寸,如果他聽到任何一個足以傷害到他的公主的字眼,他會毫不猶豫一劍殺了秦舞陽。
黃裳兒蹦蹦跳跳到了穆子歸身旁,握著她蒼白的手:「好漂亮的姐姐!任大哥金屋藏嬌,竟然瞞著我們,難道還怕被我蘇哥哥奪了去?」
蘇寒山笑道:「君子豈能奪人所好。」
黃裳兒哼了聲說道:「諒你也不敢!那紅衣舞陽暫且忍了,蘇哥哥若再敢拈花惹草,我就求任大哥一劍結果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