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算賬
一個身著粗布短衫的老人匆匆忙忙的走進來。李心娘也隨之站起來,端美的臉上露出驚色。
「大娘子,馬大官人和幾位差官來了。」那老人一面禮拜一面說。
李心娘嘆了口氣,又緩緩坐下,道:「讓他們進來吧。」
「是。」老人剛要走,一扭頭看到了劉永,頓時呆住了。嘴巴開開合合,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陳伯,我二弟醒來了。你去吧。」李心娘淡淡說,眉目間眼睛沒有了喜悅。
那陳伯只說了一句話:「看來劉家有救了!」便去了。
劉永問:「這老大爺是誰?」
李心娘和雲兒對視一眼,覺得劉永的問話有問題。均想:「大爺?他怎麼能這這樣稱呼呢?」
但也都不介意,雲兒說道:「他是陳伯,咱們劉家的奴僕。其他奴僕都拿了遣散費去了,唯獨他留下來幫忙做交接的。」
前院兒的腳步聲多起來,雜沓而急促。
劉永看到院子里進來大約七八個人,有兩個衙役打扮的,幾個奴僕裝束的。中間簇擁著一個奶白色暗花錦袍的矮胖子。
李心娘趕緊站起來,迎接來人。
呼呼啦啦,那些人風似的進到廳里。
那矮胖子看起來三十多歲,方臉盤,薄嘴唇。他立在大廳中央,背著手眯著小眼睛,仰頭環視一遭屋樑。在劉永眼裡就好像領導視察工程質量似的。然後大大刺刺的坐到太師椅上。兩個奴僕站他身側,兩個衙役站在李心娘下首。還有一個穿著一身灰色麻布袍子、頭戴烏色方帽,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站在了大廳的中央,身上背著個布袋子。劉永心裡想:「這個人應該是衙門裡的人。五短身材,看起來有點兒像電視劇水滸傳里的宋江。」
他身後又走上來一個中年人,一身灰衣,尖嘴猴腮,眼神斜愣愣的,兩撇八字須隨著走動微微顫抖。他大搖大擺的站到了矮胖子的側前方。看起來應該是管家一類的人物。
矮胖子看看李心娘,眼睛便眯眯笑起來,又看看雲兒,最後落到了劉永身上。眯著的小眼睛立刻瞪起來。呆了半晌才問道:「你不是劉家二郎嗎?」一面還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劉永也不懂古人的禮儀,但看到矮胖子和尖嘴猴腮的傢伙都是一副囂張的樣子,心裡十分厭惡。劉永雖然不知道劉家大郎是怎樣輸掉家產的,但是他知道,要想在賭局上只贏不輸就得出老千。看這矮胖子流里流氣的面色不善,恐怕劉家大郎是中了他的道道兒。
「我是劉永,你是誰?」劉永晃晃滿是漿糊的腦袋,直接用現代的話問那矮胖子。這一問還真是讓那矮胖子吃了一驚,心裡暗道:「這小子怎麼敢對我這樣無禮。你還以為自己是劉家的二郎君啊。屁!」卻也不動聲色,笑道:「怎麼?二郎君,你醒了就不認識我了?」
劉永假裝仔細端詳,忽然大笑道:「哦,我想起來了,你是姓,姓狗,叫狗,狗什麼來著?」
這句話,惹得雲兒忍不住嗤的笑出聲來,李心娘和兩個衙役都強忍著不笑。英英卻聽到了好玩兒的,從劉永身上爬下來蹦蹦跳跳的跑到矮胖子身前,用肉乎乎的小手指著他笑道:「啊,這位伯伯啊,你怎麼姓狗啊?難不成伯伯的爹爹是狗不成?」
這下,兩個衙役便忍不住了,雙雙笑出聲了。那似宋江的灰衫人也抿起了嘴巴。矮胖子的奴僕們都憋著嘴,不敢笑出聲。
那尖嘴猴腮的傢伙先跳出來為主人打抱不平,指著英英怒道:「你這小娃娃怎麼……」矮胖子卻攔住道:「哎?童言無忌,何必跟一個小娃娃一般見識。」尖嘴猴腮只好指著劉永怒道:「你,你敢罵我們大官人是狗?」劉永趕緊擺手,笑道:「哎,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尖嘴猴腮道:「你方才明明說大官人姓狗的,我們大家都聽見了。」劉永笑道:「我說的是姓苟的苟,不是你說的大狗小狗的狗。」說著還掃視兩個奴僕,好像他們都是狗似的,兩個奴僕被劉永看的心裡頭怪彆扭,雙雙撇嘴。「我說的苟是苟且的苟,草字頭底下一個句字的那個苟字。」
「那你說明白些啊?我還以為你罵人呢!」尖嘴猴腮的人甩了甩袖子,神情訕訕,瞪著三角眼兒,看起來他比受害者還要憤怒。
劉永呵呵大笑,道:「其實啊,我這一醒來,以前的事我是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
矮胖子尖嘴猴腮道:「王二光,那你就告訴這位劉家二郎君我是誰。」
劉永想:「原來這尖嘴猴腮叫王二光,二光,耳光。呵呵,人如其名,真應該給他一耳光。」只見王二光朝著劉永顛顛兒的向前走兩步,洋洋得意道:「這位就是俺們青神縣最大的綢緞莊『發達綢緞莊』的掌柜,馬達馬大官人。」說完,一撇嘴,露出一副狗腿子的神情。
劉永聞言,心想:「什麼馬達、發達的,俗不可耐。一點兒古風都沒有。」沒做理會,抱起英英坐下。
這時,李心娘起身對那像宋江的人說:「吳押司快快請坐。」那人道:「謝大娘子。」又對劉永道:「恭喜二郎君醒來。」
劉永不認識他,出於禮貌點點頭。但能看出來這個似宋江的不像壞人。而且也巧,他也是押司,可是不是及時雨就不知道了。
馬達道:「既然劉家二郎忘記了以前的事,再者這些事都是在二郎昏迷的時候發生的,所以啊,我還得和大娘子說。吳押司,請你把賬本給大娘子看看。」
吳押司便從布袋裡掏出兩個賬本和一個算盤,放在李心娘身邊的小几上,開始算賬。少傾,嘩啦啦的打算盤聲響徹大廳。
馬達悠閑的翹起二郎腿,一面看著吳押司算賬,一面吩咐帶來的奴僕去給他泡茶。茶來了,馬二光趕緊給遞到馬達手裡。這些被劉永看在眼裡,心想:「他要是有條尾巴是不是會搖幾下呢?」
大概一頓飯的功夫,第一本賬算完了,正好用家宅和四百畝田地作價補上了。當吳押司翻開第二本賬本的時候,李心娘猛然站起來,驚問:「怎麼還有啊?」
面對李心娘的發問,吳押司不知道怎麼說,便看向翹腿兒喝茶的馬達。
「當然有了,大娘子,你丈夫沒跟你說嗎?」馬達輕描淡寫的反問。
「沒,沒有啊,他只,只說了把家宅和田產輸給你了啊?」李心娘有些慌神。
馬達喝了一口茶,笑嘻嘻地背手走過去,拿起賬本遞給李心娘:「大娘子,你可要看清楚了,這可是你丈夫親自畫的押,按的手印兒。」
李心娘看著那一排排的賬目只覺得眼前一花,便要跌倒,好在一旁的雲兒扶住她。劉永忙放下英英走過來。
「嫂子,你沒事吧。」劉永問。
李心娘不答,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雲兒,扶著嫂子去休息,這裡交給我吧。」劉永說。
雲兒點點頭,扶著李心娘就要走。
「慢著。」馬達一聲厲喝。
「怎麼?馬大官人,我在這裡還不行嗎?不就是算賬嗎?」劉永的語氣硬了硬。
馬達就軟了,嘿嘿一笑,道:「二郎,你在當然也行,我只是怕跑了人啊!」
「你什麼意思?」劉永問。
馬達背著手,大搖大擺的坐回太師椅,端起茶碗兒,用碗蓋兒在碗沿兒上划幾下,慢慢喝了一口,吧嗒吧嗒嘴,道:「二郎,你哥哥欠我的可不止一座宅子和幾百畝良田。我只是想知道剩下的錢大娘子怎麼還?」說著瞟了一眼李心娘。
劉永看出這事棘手,問:「還欠你多少錢?」
馬達哈哈大笑,放下茶碗兒,道:「那就請吳押司給算算吧。吳押司此次不僅是來公幹的,還是我請來的算賬先生。有吳押司算賬,你我都放心。」說完指揮僕人給吳押司上了茶。
「馬大官人客氣了,作為本縣小吏,這些都是吳某分內之事。何況此事還是知縣大人親自交代的。」喝了一口茶,開始打算盤。
可能是賬目較少,這次算的快。
「馬大官人,算好了,一共是五百零六十九貫。」
「好,有勞吳押司了,那就請二郎看看吧。」馬達說。
吳押司把賬本遞給劉永。而李心娘一聽到這個數字又差一點暈過去。唬得小英英大眼睛睜的圓溜溜的,淚眼汪汪的不知道母親發生了什麼事。
狼生接過賬本尋思:「這五百多貫到底是多少錢呢?」他實在是不知道宋朝時候的一貫錢價值幾何。便問:「嗯,那個,我問一下啊。」
「二郎君有什麼不明白的就請問吧。」吳押司看起來倒像個好人。
劉永看著他問:「現在這一貫錢摺合多少銀子?」
「哦,二郎君是問這個啊!」吳押司捋捋鬍子,「眼下銀價並無太大的波動,可以一貫當一兩紋銀的。」
「那麼說,這五百多貫,就是五百兩銀子了?」劉永問。
「嗯,可以這麼說吧。」吳押司說。
劉永記得紅夢裡說,二十兩銀子就夠一個尋常家庭過一年的。看來這五百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了。可是這家裡還哪有錢呢?想著,看向了李心娘。她已經被雲兒扶到了椅子上。小英英一旁淚眼汪汪的拉著母親的衣襟,樣子可憐巴巴的。看的劉永心裡酸酸的。
「馬大官人,跟你說實話吧,我們劉家拜我哥哥所賜,如今恐怕是一兩銀子也拿不出來了。」劉永直接把實底兒交給馬達,看他怎麼辦,然後再做打算。
只見馬達臉色一沉,哼了一聲,道:「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要怎麼樣?」劉永問。
「怎麼樣?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那我只好把大娘子和這位姑娘帶走了。」
馬達此言一出,李心娘猛然站起來,怔怔的看著馬達。
馬達笑笑,淡淡道:「李大娘子。你也不用這樣看著我。誰讓你們劉家欠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