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什麼做代駕(2)
「文靜,你呢?聽說你在京都大學當保安,怎麼也想到做代駕了?因為保安工資低嗎?」韭葉看靜茹已經安靜下來了,轉向文靜。
「倒不是因為保安工資低。」文靜不知道該怎麼說,聲音很低。
「她是為她男朋友吳凱。具體情況聽她說吧!」靜茹又搶話,指向文靜。
「是嗎?怎麼回事?」韭葉好奇起來。
「唉!」文靜嘆口氣:「原因很簡單,說起來還挺複雜。」
......
吳凱要是知道那晚將要發生的事情,打死他也不會上前去搭訕那個從順峰酒樓搖搖晃晃走出來、打著酒嗝、快進入冬天還依然穿著緊身T恤衫的傢伙。
「先生,要代駕嗎?」吳凱見這個一身肌肉能跟自己媲美、留著寸頭、大眼眶裡眼珠子好像隨時會掉出來的客人,和幾個代駕一起迎了上去。
不知道是在打量這個曾經的武警散打冠軍還是在猶豫要不要叫代駕,客人盯著他足足有3鍾:「跟我來吧!」
吳凱跟在客人後面,不遠處的白色保時捷卡宴就是他要代駕的車。在往後備箱里放電動摺疊自行車時,吳凱注意到車的尾部右側有被頂撞過的凹陷,如是按公司要求的那樣,跟客人說了一聲,同時拍了一張照片,以免到時說不清楚。
「幹嘛呀,你什麼意思啊?」看到吳凱拍照,客人突然沖他大吼一聲,吳凱被嚇一跳。
「沒事兒,就是提醒您一下您車上這有塊舊傷。」拍張照片而已,緊張什麼呀。吳凱有些不解。
「少啰嗦,趕緊上車走人。」客人表現得有些不耐煩。
「請您系好安全帶。」上車後行駛前必須提醒客人系好安全帶,這是公司的硬性考核指標,沒有提醒客人系安全帶,被神訪夜查的人查到了,就要被封賬號停工了。
「你他媽有完沒完啊?」有些客人經常在酒後會表現很反常,脾氣很壞。吳凱見過很多,也就不跟他計較,只是陪著笑說:「好好好,馬上就走。」
「我給您報個單,請問您手機號?」儘管在酒店、KTV門口對出門招手叫代駕的客人,司機們很多願意不經過代駕平台走私單,不僅可以免去代駕平台的信息費,遇到比較好路途又遠的客人,他們付現金的時候可能順帶給一筆不菲的小費。吳凱不想冒那個險,繞過代駕平台走私單,出了險就攤上大事了。
客人瞪著吳凱,又是2-3秒,在猶豫中報出一串手機號18356789xxx。
「我給您撥過去,通了說一聲。」吳凱怕手機號輸入有誤,就撥過去核實。客人已經火了:「你特么還走不走了,不走滾!「
吳凱沒有聽見客人手機響鈴,心想也許是振動狀態吧。看客人這個樣子,也沒有再問,什麼座椅套、白手套,這些都省了。
「請問您去哪兒?」
「運通家園。」客人有些遲疑,彷彿自言自語,吳凱並沒有聽太清。客人隨後提高音量說:「走京津唐高速,到馬駒橋。」
「好的,那我先導航到馬駒橋,到附近了您再具體指路。」
吳凱感覺今天晚上這個活兒不好乾,這個客人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於是在手機上點擊「開始服務」的同時再次確認手機錄音已在開啟狀態。很多代駕司機的經驗已經告訴吳凱,客人只要需要手指一碰,就可能給你一個差評,哪怕是點擊錯了,也無法挽回,更不用說客人主動投訴了。一旦給了差評或者投訴,代駕平台會一股腦的把責任都扣到司機頭上,連申辯的機會都不給。除非你有有利的證據。
客人貌似喝了不少酒,但沒有表現出困意,上高速之前的紅燈,都要吳凱衝過去。吳凱不敢,不是沒有先例和教訓的,喝了酒的客人哪兒有攝像頭哪兒沒有,晚上喝得暈暈乎乎的經常會記混。晚上讓你闖紅燈,說違章算他的。第二天酒醒了,一個投訴,司機就傻眼了。代駕分6分沒了。一共12分,跟駕駛本一樣,扣光了就開不了車了,也就意味著失業了。
「走走走,衝過去!」又到一個紅燈,客人急令道。吳凱哪兒敢,明明能看到對面的攝像頭。
客人狠狠地瞪著吳凱。
去馬駒橋,大概要走20公里高速。上了高速不一會兒,客人突然喊道:「靠邊停車!靠邊停車!」
「先生,這是高速公路,不安全!」吳凱很詫異,為何要在高速上停車,要方便?
「老子還不知道這是高速公路!讓你停車就停車,廢什麼話!」客人對於吳凱一路不聽指揮很生氣。
吳凱認為客人憋不住要方便,也就趕緊往邊上靠了一下停了下來。
客人快速下車,並沒有在路邊小便,而是繞到司機一側,拉開車門,對吳凱說:「不用你代駕了,滾吧!」
吳凱一臉的愕然,心想,你不用代駕早說啊,半道把我擱到高速路上多危險啊,我怎麼回去啊?
吳凱正想說點什麼,沒等他開口,客人又催到:「你下不下來?」那意思是說,你再不下來,老子揍你!
吳凱倒不是怕他揍,真動起手來,他估計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對手,武警戰士標兵也不是吃素的。只是代駕平台規定只有挨打報警的份,沒有還手的權力,還手就意味著從代駕隊伍里開除。不過吳凱還是邊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邊說:「先生,晚上光線不好,高速路上這樣太危險。」
「快拿著你的東西滾蛋!」吳凱一隻腳剛要落地,客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外猛地一拽,吳凱猝不及防,180斤的身體還是被拽得踉踉蹌蹌地無法平衡。
「吱嘎!「隨著一陣刺耳的急剎車聲音和沉悶的「砰」一聲,一輛黑色越野車從保時捷旁邊快速穿過,在前面30米外的地方停了下來。
被嚇蒙的除了越野車上的司機和乘客,客人也一下子驚呆了。看到不遠處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吳凱,客人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站定,猶豫,然後轉身上了自己的車。
黑色越野車上的人其實沒有搞清楚怎麼一回事,發現有人從保時捷車往高速中間跑的時候,立即緊急制動和向左並道都躲避不及了,距離太短,左邊車道正有車急速通過。
越野車上的人緩過神來,一邊報警,一邊憤怒地向保時捷走過來。讓他們更為驚詫的是,保時捷旁邊的那個人鑽進駕駛室,一踩油門,「嗖」地竄了出去。留下幾個不知所措的人,既沒來得及看保時捷的車牌也沒看清那人的面孔。
等待交警和120到來的過程中,越野車上的人上前看了看,發現地上的血跡不是很多,但被撞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交警和救護車趕到的時候,白色保時捷和保時捷的車主,當然已經沒有了蹤影。
文靜感到醫院,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吳凱,跟死人沒有什麼區別,心裡難過極了,想著想著淚流滿面。
文靜後來知道吳凱是這麼被撞成重度昏迷,而那個罪魁禍首的客人居然逃跑后,心裡恨恨的。如果吳凱就這麼沒了,那個客人無意就是兇手殺人犯。
「我一定要把你找出來,活剮了!」文靜咬牙切齒地想,可是怎麼才能找到那個兇手,卻是一籌莫展。
文靜把這個問題提給趙成龍,趙成龍也沒有什麼好招兒。交警手段辦法多,可人家哪兒像親人朋友那麼上心。
「那天的錄音有沒有說具體去哪兒啊?要是知道,去他的小區守著,我就不信他不出門。車能換,人他總不能換個面孔吧?」
趙成龍覺得文靜說的有一定道理,就又把那晚吳凱的錄音反覆聽了兩遍,剛開始聲音很小,提到一個什麼家園,應該是四個字,客人雖然出事後未必在馬駒橋下高速,但是上車時他說的是馬駒橋。
文靜開始在地圖上搜馬駒橋附近的小區,看有什麼小區叫xx家園的。四個字的,地圖上有顯示的,韭葉發現有個運通家園,文靜再回頭核對錄音,沒錯,就是運通家園!
那天輪休,文靜專門跑了一趟那個運通家園。從京都的西北四環到那裡,換了三趟地鐵,轉了一趟公交,用了2個小時。文靜試圖從小區門口的鏈家那兒獲得一些信息,鏈接誤以為是要租房的,熱情地給文靜介紹小區的情況。
「我上次趕巧碰到一個人跟別人聊,說家裡有房子出租,我後來覺得那房子挺適合我的,可是當時沒有留他的聯繫方式。他開個白色的卡宴,寸頭,40歲左右吧,眼珠子好像挺大的,你們有印象嗎?」文靜照著吳凱拍的那人的模糊照片描述著。
接待的女孩回憶了一下,又去問了問另外兩個人,轉過身來說:「沒有。」
「進出小區開白色卡宴的人多嗎?」
「沒太注意呢,應該不多吧?」這個女孩也沒把握。
「這個小區的車往哪兒停啊?有底下車庫嗎?」文靜想換個方式。
「停車可以的,沒有地下停車場,都停地面,或者外面的馬路邊。」
「這樣啊!我出去看看,如果需要,我再回來找你們。」說著文靜就出去,準備看看外面的車中有不有那輛車,或者白色卡宴也行。
小區好像竣工時間也不是很長,有些工程還沒掃尾。在所有車輛面前走了一趟,的確發現一輛白色卡宴,但無法核實車主。本想去找物業,又怕人家不配合,還引起懷疑,文靜記下車牌。心裡念叨,甄甄一定有辦法。
本打算打道回府,又想這麼遠來一趟,何不多待會兒等到下班呢,反正今天休息。
在周邊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一個滿意的休息場所,文靜走出好幾百米找了一個足療的小門臉進去捏腳,主要還是為了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躺一會兒。
等到5點半,文靜就返回小區門口,觀察所有進出的車輛,直到8點她認為正常下班的人應該回得差不多了,才決定離開。倒是也看到兩輛卡宴,一輛是黑色的,一輛白色的,但是開車的人將近50歲,與要找的人的輪廓也相去甚遠。
文靜回到住處已經快10點了,路上本來想去醫院看看吳凱的,覺得實在有點累,又不順路,第二天還要上班,就只給吳凱的媽媽打了個電話問了問情況。
煮了碗麵條填飽了肚子,文靜給甄甄打電話,自然是讓她找人查那輛白色卡宴車主的信息,並約好第二天晚上在學校周邊找地方一起吃飯。
本想再給趙成龍打個電話的,這麼晚了,怕不太合適,再說他這會可能正在開車。
文靜洗嗽完了,就上床躺下準備睡覺,翻來覆去並沒睡著,一直在琢磨怎麼才能找到那個人,不然那吳凱真是太冤了。可是偌大一個京都,豈不是大海撈針!咱又不是交警,也不能把路上所有的白色卡宴篩查一遍啊?他開的是不是自己名下的車也不好說呀?恐怕只能憑吳凱手機里那張照片上的人臉了!上哪兒找啊?文靜覺得自己老細胞不夠用,終於睡著了。
甄甄通常是不可能這麼早下班的,今天因為跟文靜約好了,放下手頭沒完的工作,按標準下班時間出了辦公室。到京大的時候,文靜剛下班。
甄甄也沒有給文靜帶來什麼好消息,讓甄甄找人幫查的那輛白色卡宴的車主,跟所謂兇手相去甚遠,是個才20出頭的女孩。
說文靜昨晚完全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也不準確,至少她想過甄甄有不有可能利用在報社工作的關係,登個類似尋人啟事之類的東西。
「你當是發通緝令啊?那也得公安部門出面啊。你這又沒當刑事案立案。」甄甄聽了文靜的設想,立即予以否定。
「就登尋人啟事呢?」文靜不甘心。
「你以為那人像你要找他一樣著急找你啊?他要是看到會躲得更遠。那張照片那麼模糊,一般人誰會去費那功夫比對,又不是重案要犯……」說到這裡,甄甄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我是說大家可能比較關注的是那些對社會和公眾構成重大威脅的嫌疑人。」
文靜在想,也是,這跟持刀搶劫強姦殺人畢竟還是有很大區別,況且吳凱是在醫院癱瘓躺著,還在治療當中。不過,對於吳凱,對吳凱的家人,對於文靜本人,這幾乎與那些事件一樣嚴重,一樣殘忍,一樣的傷害。
正好也進來兩個穿代駕服的人進來吃飯,等到他們吃上飯後,甄甄走過去跟他們搭訕。問他們,有什麼辦法找到以前代駕過的這樣一個客人:既沒有他的聯繫電話,知道代駕當晚他開的車卻不知道他的車牌號,只有一張模糊的側影和聲音錄音。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其中一個代駕司機說:「看這個人是不是京都的,是不是經常出來應酬叫代駕,如果是那樣,搞人海戰術,在應酬、招待扎堆的地方,蹲著,沒準能找到。當然難度也非常大。」
甄甄還在琢磨這個代駕的話,文靜心頭忽然一亮:讓代駕師傅們幫忙留意一下呢?是不是一個好辦法?
正是在這樣一個瞬間,文靜決定了辭職,加入代駕的行列。
甄甄堅決反對文靜辭職。
「學校保衛處長是劉伯伯的部下,劉伯伯把你安排到這兒,他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你在這兒干著保安多踏實。」
見文靜不為所動,甄甄繼續勸:「住的沒那麼好,可是免費啊!換個地方,你有那麼好的條件去旁聽那麼多大學的課程嗎,順順噹噹完成你的自學考試?」
文靜不否認,如果沒有大學這個靠背,她的管理專業本科自學考試還真未必能通過,能不能堅持下來都不好說。也正是在這麼一個京都大學的旁聽課上,讓她結識了敢說敢當有正義感卻低調行事從不仗勢欺人的好朋友。這反倒讓她覺得更不能踏實了:劉伯伯之所以這樣幫忙,是因為她是吳凱的女朋友,而吳凱現在正在醫院躺著,是死是活都無法預料,直接導致吳凱昏迷不醒的那個人卻逃之夭夭。
甄甄以為文靜有點被她說動了,趁熱打鐵,擠兌她:「你看你這個弱弱的樣子,你開車我都不敢坐,還代什麼駕啊!跑到荒郊野外的地方,你這樣的小家碧玉還不是去喂狼。」
文靜當然不服:「別門縫裡看人好不好。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文弱,那是我謙遜低調,藏而不漏。可別忘了我曾經是武警戰士,擒拿格鬥樣樣在手的好吧。」
甄甄不以為然:「得得得!老實在這兒呆著吧!」其實甄甄主要是不願意讓文靜去吃代駕那份苦。
文靜心裡知道,這工作丟掉后,以後想回來恐怕就太難了,也沒有臉再去求劉伯伯幫忙了。但她去意已決,指著別人幫你找,自己在這兒圖舒服,她覺得沒法跟吳凱交代。
趙成龍也是堅決反對文靜辭職的。即便文靜已經通過了考試,依然還想說服她放棄。
「這裡是北方的京都,代駕司機冬天吃的那苦,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你們能忍受,我怎麼就不能忍受啊。」文靜笑笑。
「你怎麼說也是女的呀,你知道半夜站在街頭等單的時候,北風吹到你臉上像刀子割,渾身都冰涼冰涼的。可能等你開上客人的車以後,客人穿的可不像我們那麼里三層外三層的,空調溫度調得高高的,你馬上汗流浹背。下車后就慘了,衣服就像沾了冰水的抹布裹在你後背上。」
就像真的有塊那樣的冰抹布捂在自己後背上似的,文靜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要是跑到五環六環外,其實這也很常見,根本沒有夜班公交,你得一個勁往回騎,趕上車子沒電或者爆胎,你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連快車都不去,那個絕望!對於一個女孩子,你想那是多麼恐怖啊!」
那一刻,文靜還真有那麼瞬間的憂鬱,但很快又堅定了,說:「不是有不少女代駕也干著嗎?不是還有女代駕當上小隊長大隊長的嗎?她們能堅持,我就更有理由堅持。」
趙成龍知道文靜對嗒嗒代駕平台的漠然和推脫以及交警那兒的不了了之,滿懷不滿,只好把怨氣都堆積到那個「兇手」身上了,一心想要找到那個人。
「我看這樣,你也不要辭職了,不在乎多你一個人,我來發動我們代駕圈的朋友幫忙,好嗎?」
文靜不說話,只是堅定地搖搖頭。
趙成龍不忍心文靜去做代駕,寄希望於巧合去找那個人很可能瞎子點燈白費蠟,可他知道,他說服不了文靜改變主意。只好在心裡默念:我必須得幫文靜,要幫她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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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為去找那個所謂的兇手,就衝動辭職做代駕?」靜茹不可思議地質問文靜。
韭葉聽文靜說做代駕是想要找出那個讓男朋友癱瘓在醫院的罪魁禍首,並沒有感到驚奇,只是扯了扯嘴角,彷彿在嘆氣:「難啊!」
「是的,我知道很難,也許一輩子也找不到。可是對這個毀了我生活的人,不找出來好好懲罰懲罰,我於心不甘。」
韭葉盯著文靜看了足有一秒,同情的眸子里泛著淚光。
靜茹看著有點失態的韭葉:「韭葉姐,你怎麼了?」
韭葉將頭轉向窗外,低語但有點恨恨地:「是的,對於毀了我們生活的人,不能輕饒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