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東市乞丐

長安城裡永遠都不缺新鮮事。

武道閣失竊一案剛破不久，李護大力出擊，抓獲契丹姦細及通敵賣國罪人共計三十餘人，包含皇宮侍衛，城內富商，江湖人士，甚至還有朝廷命官，牽連甚廣。

契丹軍隊和大燕軍隊在冀州正激戰正酣，此次抓獲如此多的姦細，極大的打擊了契丹的囂張氣焰，鼓舞了大燕士氣。

聖上龍顏大悅，重重賞賜了直接負責人李令武。

李令武已位極人臣，無法繼續陞官，得了白銀萬兩的賞賜，對於李家來說，這並不算很多錢，但是要知道，聖上平日里賞個銅錢百斤已是無上的榮耀。

一時之間，李府再次光芒大放。

……

李府東院，書房。

「你說這是無常那個混小子的審出來的？」李令武聽了李護的彙報，皺了皺眉頭。

「是的，我也想不到那小子竟能掰開一個視死如歸的契丹人的嘴。我偷偷抓了安進喜和孫四后，我才順藤摸瓜，將其他人挖出來。」李護坐在李令武的對面，回答問題。

「無常？」李令武沉默了半晌，問話：「他找你幹什麼？」

「呵。」李護嗤笑了一聲，道：「那小子說你因為他的武功不行訓了他，找我要習武心得，說是裝裝樣子糊弄你。」

頓了頓，續道：「不過這小子好像開朗了不少，也不怕我了，那天一個勁兒的跟我套近乎，馬屁拍的震天響，我煩不過，這才給了他一個機會，本想讓他知難而退，想不到他還的審出來了，那手段，嘖嘖……」

接著又將李無常和契丹人的交鋒仔細說了一遍，邊說著邊感慨不已，最後總結道：「大哥你還別說，之所以能這麼順利的抓出這麼多人，還多虧那個滴血的法子，不少硬骨頭都嚇得瑟瑟發抖。」

李令武認真聽完，半眯著雙眼，並不說話。

李護喝了一口水，接著說：「我還以為這小子真想練武呢，我還將我這些年的習武心得整理成冊給他了，誰知道他就扔在家裡了，說是如果哪天你心血來潮去看他，他就拿出那本心得做樣子給你看，證明他在練武……呵，這小子，這會兒估計又在街上胡混呢，唉，真是白瞎了我的一番心血。」

李令武搖了搖腦袋，笑出聲來。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對李無常頗為無奈，明明挺機靈的，卻總是喜歡胡鬧，記吃不記打。

……

李無常並沒有胡鬧。

他得到了李護的饋贈，一本冊子，記錄了李護多年來修習《蒼炎訣》的心得，李無常大致翻了一下，就丟在房間的暗格里，沒有馬上練習，他還得演戲。

果然，第二天大娘就收到風聲，派錢管家來送葯，說是送葯，實為探查情況，還說大夫人要介紹習武師傅給李無常。

李無常心裡有了防備，心機又深，三兩下就將錢管家給糊弄過去了，順便還向錢管家要銀子，說是去逛青樓，讓錢管家不要告訴大娘和父親。

錢管家當場就摸出幾張百兩銀票交給李無常，說是大夫人準備好的，如果不夠的話再去找他，還拍著胸脯保證絕不將他去逛青樓的事說出去，李無常拿著銀票，笑得像個傻子，拍著錢管家的肩膀，一副要將他引為知己的模樣。

送走錢管家之後這幾天，李無常每天就在書房偷偷研究李護給的心得。

心得的確特別精彩，光入門一項就寫得極盡詳細，包含要注意什麼，怎麼快速進入狀態，諸如此類，看得李無常每每拍案叫絕。

到晚上子時爬起來偷偷練功，李無常鑽研精神極強，又很勤奮，進步神速，僅僅用了四天晚上，每晚練習兩個時辰，就感覺體內真氣逐日增多，自動流轉，達生生不息之境。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李無常發現自己的眼神變得特別銳利，整個世界彷彿變得更加明亮，宛如一個高度近視眼突然配了一副高清眼鏡。

還有這幾天，每晚只睡了兩個時辰不到，白天卻從來沒感覺到疲憊。

此外，李無常感覺自己身體變輕了很多，走路猶如帶著風，那感覺異常奇妙，頗有「身輕如燕」之感。

更加神奇的是，李無常有一次起夜，穿著單衣，大冬天的晚上，竟然沒有感覺到冷，全身反而暖洋洋的。

這些變化令他精神大振。

幾天一晃而過，李無常又一次痛快的喝了錢管家送來的帶料補湯，喝完之後猛誇好喝，浮誇的表演一番是必不可少的。

當然，之後偷偷催吐亦是必不可少的。

吐完之後，李無常決定休息一天，出去走走。

李無常如果不去街上胡鬧，那還是「李二愣子」嗎？

於是懷揣錢管家給的幾百兩銀票，出了家門，走出崇義坊。

長安城內有一百零八個坊，每個坊相當一個小社區，設施齊全，包括各種食肆，店鋪，街道，宅院，相當繁華。

不過論繁華，當屬東西二市，酒樓，店鋪，青樓，數不勝數，關鍵是熱鬧，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東市就是李無常經常去的地方。

李無常一個人在街上晃蕩，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東市，看著這熟悉的地方，李無常心情大好，好幾天沒出來逛了，只可惜韓大志不在。

「你這個小乞丐，滾開一點，不要擋著我做生意。」

一個蠻橫的聲音吸引了李無常的注意，循著聲音放眼過去，一個包子鋪前面，一個小乞丐可憐兮兮的看著眼前的肉包子，口水差點流出來了，鋪子的夥計，凶神惡煞的，嚇唬著小乞丐。

李無常心中一愣，只覺得這個場面好熟悉。

自己上輩子是個孤兒，小時候經常在街上乞討，也經常挨罵挨打，受盡各種刁難和白眼，有時候為了一個饅頭可以挨上好幾腳。

這麼想著，腳步邁開，走了過去。

「喲，李公子，是您那，您請坐，請坐。」夥計顯然認識李無常，李無常經常來東市胡混，東市街上的生意人多數都認識李無常，不過李無常平素都是去酒樓和青樓，來到這個包子鋪面前卻是頭一遭。

夥計不敢怠慢，馬上取下肩上的毛巾，用力擦拭棚內的桌凳，請李無常坐下，模樣諂媚，點頭哈腰的。

接著又走到那個小乞丐面前，揮著拳頭，喝到：「你個小乞丐，還不快滾，衝撞了李公子，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李無常並沒有坐下，走到夥計身邊，道：「你先去弄點好吃的，多弄點。」

夥計立馬屁顛屁顛地去準備了，心道，正愁不知怎麼趕跑這個小乞丐呢，結果李二愣子來了。

周圍也有不少人等著看戲，有些人有些不忍，心道這小乞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今年雪災嚴重，不少災民都進了城乞食，每天都有不少的乞丐死去，然後每天早上都有官府的人將屍體拉去燒掉。

小乞丐只有五六歲，看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小臉髒兮兮的，嘴唇凍得發青，大冷天的穿著一件破爛的小衣服，如柴棒一般枯瘦的手臂露在空氣中，腳上穿著一雙非常破的布鞋，露出了腳趾頭，生了凍瘡，異常寒酸。

李無常蹲下去，看著小乞丐，小乞丐也看著李無常，漆黑明亮的小眼睛中透出一種深深的恐懼，還有麻木。

心中一酸，李無常露出一個笑容，溫柔道：「哥哥可以請你吃包子嗎？」

小乞丐神色一愣，一臉希冀地看著李無常，喃喃道：「我想吃包子……」

李無常掏出手帕，給小乞丐擦了擦臉，握住小乞丐的小手，放在嘴邊，吹了一口暖氣，又將自己的大衣脫下，裹住小乞丐的身子，將他抱起放在凳子上坐好。

小乞丐一臉迷茫，獃獃看著李無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眼前的大哥哥真是個大好人，自己的身體也暖和起來。

周圍不少認識李無常的店鋪掌柜，夥計，還有路人，也是目瞪口呆。

他們本以為李無常要動手打那個小乞丐呢，心中還想著，這個小乞丐一定死定了，哪知道劇情會這麼發展。

包子鋪的夥計愣住了，端著點心不敢上前。

「還不端上來，愣著幹什麼？」李無常大喝一聲。

夥計這才將東西放在桌子上，哆哆嗦嗦道：「李公子，慢用，慢用。」

東西很豐盛，有肉包，饅頭，小米粥，各種點心，茶湯，小乞丐瞪圓小眼睛，看著滿桌子的美食，吞了口唾沫，卻不敢動手拿，瞟了瞟李無常。

李無常拿起一個大肉包，掰開兩半，遞給小乞丐，露出一個笑容，沖他點點頭。

小乞丐這次小心翼翼的從袍子中伸出小手，拿著那半個肉包子往嘴裡塞，一頓狼吞虎咽，瞬間就將半個肉包子吃下去，又抬起頭來看著李無常。

「自己想吃什麼就拿，吃慢一點，別噎著。」李無常溫和道，自己拿了一個粗糧饅頭，慢慢嚼了起來。

小乞丐這才又拿起一個肉包子，用力撕咬起來，眼中泛著綠光，真的是餓的狠了，李無常怕他噎著，端著一碗熱湯，放到小乞丐面前，道：「先喝口湯，別噎著了。」

包子鋪對面的酒樓二層，一個靠窗的座位，有兩道目光一直看著樓下對面的這一場面，目光的主人是兩個年輕的姑娘，假小子打扮，穿著武士服，頭上扎著英武的男兒髻。

酒樓里的人多半都認識這兩個假小子，那是郭家大小姐郭雲靈和她的丫鬟。

在城裡，人人都知道長安首富郭宏義，他膝下有一雙兒女，非常有名。

兒子郭雲雷乃「長安五公子」之一，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

女兒郭雲靈乃長安城有數美女，更為重要的是巾幗不讓鬚眉，文武雙全，她平日里喜好女扮男裝，混跡街頭，行俠仗義，不少紈絝子弟都挨過教訓，「韓大志」與「李二愣」這對難兄難弟就被她修理了不下十次，李無常私下裡偷偷叫她「女魔頭」。

「那不是李二愣子嗎，他怎麼那麼好心？」郭雲靈看著樓下那異常的一幕，皺著眉頭，抿著小嘴，疑惑問著自己的婢女小翠。

小翠顯然對李無常的印象極差，撇了撇嘴，道：「小姐，奴婢估摸著這位李公子沒安什麼好心，准憋著什麼壞水呢。」

「本小姐倒要看看他想幹什麼，哼，才被三殿下教訓了一頓，還以為他能安分幾天……我們跟上去看看。」郭雲靈很生氣，她就覺得李無常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壞種，幾天不見，又出來興風作浪了。

說罷結賬起身下樓，帶著小翠來到了包子鋪旁邊的一個鋪子旁，偷偷盯著李無常。

她看到李無常露出溫和的笑容看著小乞丐，伺候著小乞丐吃肉包，又端湯遞水的。

在她的印象中，李無常走路總是仰著頭，看人永遠斜著眼睛，就算被打了也是一臉桀驁，何曾見李無常有這麼溫柔的時候。

小翠說的對，這小子絕對憋住壞呢，說不定他想把這個小乞丐賣了，否則他會這麼好？笑得這麼燦爛，哼，笑面虎。

郭雲靈恨恨想著，繼續觀察。

等了一陣子，李無常跟那個小乞丐嘀嘀咕咕一陣子，太遠聽不清，接著看他從衣襟中拿出一張銀票遞給包子鋪的掌柜，拍著他的肩膀吩咐了一些什麼，掌柜和夥計連連拱手，鞠躬致敬，夥計又拿出一個布袋打包了很多饅頭和包子，紮好遞給李無常。

李無常起身，右手抱起滿臉笑容的小乞丐，左手提著布袋，往城東方向走去。

郭雲靈連忙招呼小翠，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