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狐仙 (十)
與此同時——
大周抱著小思離開雲台仙教,來到山腳下的望山客棧。
「有人嗎?小二?我娘子口渴了能給碗水解渴嗎?」大周將妻子放在平滑的石頭上坐著,自己在客棧門前敲了半天也沒人應聲。「見鬼了,大白天的不開門,人都哪兒去了?」大周左等右等不見門開,只好作罷,回到妻子身邊。
小思靠在他的肩頭,輕柔道:「山上亂了,人家可能早早的走了。沒關係,我們在這兒等文文他們下來,再作打算吧。」
大周在大事上時常犯懵,想了想也想不到別的良計,只好聽從妻子的話。
小兩口相依相偎的好不溫馨,畫面遠遠看去只得讓人喟嘆多麼相愛的一對夫妻呀。只是從旁冒出的人破壞了美好的畫面。
「哎呀呀,兩位年輕人,大白天的摟摟抱抱,有點傷風敗俗吶。」
白髮的老人站在石頭變,拄著一截不太長的拐棍,彎腰眯眼,笑臉呵呵的瞧著小兩口。
「你是誰!」大周差點被嚇的跳起,概是沒見過一大把年紀的人會直面地打趣他們夫妻,說出的話里口氣非常不善。
小思抬頭注視老人,眼中閃出毫不掩飾的探究。
這人是誰?
剛才周圍聽不見動靜,他就這麼不動聲響的出現在他們身邊,防不勝防的,太詭異了。
老人看起來普通無奇一點不在意年輕人對自己的不尊敬,笑道:「小姑娘聽者肚子還來爬山遊玩,真是不易。這額地方背陽陰氣重,不適合養胎,聽老人家一句勸,快和妳叫相公離開,到別處遊玩吧。」
「我們去哪裡干你何事?一大把年紀的還來爬山,不怕累死。」大周口不擇言。
「你給我閉嘴!」小十一把推開大周,轉身對老人禮貌的道歉,「對不起,請您見諒,我夫君粗人一個,說話不中聽,您別生氣。」
老人家的性子平易近人,和善的揮揮手,「不打緊不打緊,我就喜歡年輕氣盛的小子,看起來,妳家的小子不賴,看著伸手了得,說話有衝勁,底氣足啊。」
看似簡單輕鬆的聊話,小思卻聽出別的意味。
老人似乎眼力不凡,輕輕鬆鬆的看出大周的武家底子。
到底哪路人物,來此又為何事?
小思眨眼間已閃過諸多念頭,卻一個都沒想不出來。
「好了,我還有要事去赴約,真是老了不行嘍。出一趟遠門費了這麼些時日。人不服老不行呀。」老人自言自語的從夫妻倆面前走過,儼然是上山的打算。
真是奇怪的老頭。大周嘀咕一句,不去看走的慢吞吞的老人,心思又全放在妻子身上,溫聲細語的呵護。
小思沒有大周那種悠然的心嘆,眼睛仔細的打量老人,不經意的掃到那根拐棍,定睛看了半瞬,徒然地睜大眼,身由心動地站起來,不顧旁邊的大周大驚小怪,她幾乎剋制不住的激動心情,叫了出來:「您是劍聖......莊嚴子嗎?」
「妳叫那麼大聲幹嘛?嚇到我了。什麼劍聖?那老頭怎麼會是劍聖,快坐下坐下,當心孩子。」大周以為妻子說胡話,小心的呵護,就怕她一個激動把肚裡的娃傷到。
老人停下來站在那裡,背著的身影莫名的有種風吹過的蕭瑟之感。良久,蒼老的聲音傳到身後:「我不是劍聖,小姑娘認錯人了。快走吧,待在這兒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言罷,老人拄著拐棍繼續上山。
大周壓根沒聽人家說的什麼,擁著小思一心擔心孩子。
小思沉默地目送那道遠去的身影,蹙眉深思了許久,低語喃喃:「不該啊,我沒有看錯,他手上拿的就是棠溪寶劍。」
大周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妳肯定看錯了。棠溪寶劍可是名劍,那種東西怎麼會被用作拐棍這樣的東西。人家都說認錯人了,妳就別糾結。我們還是早點走吧,老頭子說的對,這鬼地方真不能待了。」
小思斜斜的看他,神色慍怒:「大家還沒下來,你這麼怕死儘管一個人走,我要留在這裡等他們。」
大周最怕她動怒,使出渾身解數,千哄萬哄。
「閉上嘴,吵死了。」小思完全不吃這一套,一點好臉色不給,堅持道:「說什麼我都不走,我才不做膽小如鼠的爛人。」
大周悻悻的閉嘴,聳拉著耳朵守在她身邊。
二
「醒醒,快醒醒!」
「喂!」
「再不醒就救不了......」
「天雲!天雲!」
混沌的意識受到強烈的刺激,有什麼東西在一下下的拉直每根神經,針扎般的疼痛麻木了骨髓。好多東西飛來飄去,有人奔跑的身影,有人大聲的叫喊,還有人朝自己伸手,拉著向前走......
「給我醒來!混蛋!」
啪!
仿若夢醒了,再次從黑暗裡出來,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張怒火衝天的女人的臉。她認識這張臉,他們都稱其大小姐,嗯,要在前頭加個字,韓大小姐。而她現在正躺在韓大小姐的懷裡,親密無間,宛若姐妹。
「我這是怎麼了?」
天雲醒的迷迷糊糊,什麼情況都搞不清楚。
韓文見終於弄醒她,揚起來準備扇第二個巴掌的手放下,沒好氣的說:「妳可這能折騰人,累死我了。」
「妳.......」本想問妳為什麼打我,可眼睛觸到她的腰際,左臉發疼、滿肚子狐疑的天雲頓時說不出話......她依稀記得這位大小姐一直被人好生保護,怎麼會手上呢?那腰上血跡斑斑還未乾,是新傷啊。
韓文知她此時想的什麼,三言兩語的說明:「我被妳那不是人的師父打傷,沒死成,就是血流的有點多。不過,妳師父也沒落個好,惹到我就甭想活著看明天的日出。」
前半段說的隨意懶散,後半段說的殺氣畢現。大小姐的心情真是陰晴不定。
天雲因著剛蘇醒,整個人連神帶魂都還是渾渾噩噩,唯一算是清醒的還是昏死之時在無盡的黑暗裡所見所聽之事。她不清楚那些突然出現在腦中的人是誰,可有幾個是能認出的:元祐,康伯,墨翠,以及那個總是一臉笑眯眯地牽她的手的青年男子。這額會不會就是所謂的記憶。大小姐他們說她失憶了,過去的人和事記不得憶不起。那,腦中出現的東西都是失去的記憶吧?可是為什麼,她怎麼突然間恢復了?
冥思苦想不得其解,腦子亂糟糟的塞了太多東西,頭疼的緊。
忽而一隻手輕柔的撫上冷汗密布的額頭,頭頂上方的人似安慰她:「別想了,現在不是時候。記憶回來了對妳也許不是件好事,有什麼事等他們打完再說。」
天雲浮動的心安定下來,卻不解反問:「他們?打什麼?」
韓文指指正前方。
天雲扭頭望去,這時,狐仙島顫了一顫,嚇的她差點從韓文的懷裡掉下去。再定睛一看,眼睛下巴快要掉在地上......那是什麼?妖風陣陣,紅雲翻滾,九條尾巴的紅毛巨獸張牙舞爪,兇悍極惡的好像要將天與地撕下一塊。這是夢吧,所以才能看到鬼怪的畫面,不過在這詭異的畫里,有位英勇的武士,揮舞長劍,與巨獸搏命廝殺。
她駭得面色蒼白無色,身邊的韓文確是一派的風輕雲淡,飄飄然的嗓音替她解說一通:「如妳所見,妖精打架。怎麼說呢,元祐要拿妳當祭品奪舍,為了救妳,我挨了一劍,胭脂也受了傷。迫不得已,胭脂只好變回原形對付他。不得不說,妳很走運,奪舍的儀式是他從天書上偷學的,只進行了一半就讓我們破壞,可能正因為如此,儀式喚醒了塵封的過往,妳的記憶全回來了。」
天雲聽進了十有八九,算是明白了兩點:一是元祐奪舍失敗,她因禍得福重拾記憶。如此一來,二便是——「那,那我昏過去是看到的那些東西是我的過去,那我就是一隻、一隻......」
「一隻狐仙。」
韓文肯定的說出來。
是的,穿梭在以及里的深處,天雲看到了一段這樣的畫面:一隻小白狐的出生到成長的過程。不知為何,她心底有個聲音篤定那隻白狐就是自己,尤其蛻去獸形修成人形時,她看到白狐的臉與她一模一樣。
「妳的同胞差不多死絕了,世上估計只有兩隻狐仙島的狐妖了。」韓文的聲音冷漠到無任何感情,平淡如水的陳述一件殘酷的事實,「我猜元祐留妳活口,大約是怕自己座下的弟子獻舍不成,留有後手以防萬一。現在來看,他倒是男女不忌,只要能為己所用,是人是妖,一點不介意奪了去用。」即使證實了天書的力量也很難想象一個大老爺們佔了女人的身體去興風作浪,元祐就不覺得女人的形態有損他的形象嗎?
奈何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天雲神遊天外,暈道:「我感覺就像是做夢,我都不知道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韓文敲敲她的腦瓜,「可別犯迷糊,我們雖然再三阻止他對妳的奪舍,但還是晚了一步,妳依然是危險之中。」
天雲不明白此話何意。
「看看妳的胸口。」韓文粗魯地扯開她的領口,暴露在外的大片雪白上赫然是一道奇異的畫符字文,顏色幽黑,面浮覆蓋了半個胸口。專註盯著時,神魂好似吸引進去,冥冥中有股力量在侵蝕注目者。韓文看了一眼便移了視線到天雲的臉上,有些苦笑道:「費了大力氣救下妳,結果還是白費了。」
天雲尚處在驚愕中不知所措,哀哀問道:「這是什麼?」她的胸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東西?
「他留下的『刻印』。」韓文低哼一聲,「禁書都是有『刻印』的,越強顏色越深。天書記載的奪舍肯定是最強的,他的儀式叫我們中斷,但還是在妳身上留下印記。只要他不死不滅,日後烏雲逃到天涯海角還是哪裡,他都會找到妳,完成下一半的儀式。妳說,妳危不危險?」
「為什麼是我?」這個問題很傻又一語中的。
韓文收攏好她的衣領,斜睨另一邊快要躺死的康伯,悠悠道:「沒有辦法,他只能選妳。我想如果可以,他會先殺了我們再去找一個自己更加屬意的肉身占著。不過可惜了......他別無選擇。」
不知何時蘇醒的康伯這時候也開口說話了,「他所有的弟子全在下面,自己又被我們困住。根本沒機會去找一個更合適的肉體。」
韓文接道:「妳好歹在他手底下呆了幾十年,也習了他傳授的心法,獻舍的資質早潛存下來,再者,狐仙的身份本身就是強大的承載體,妳說,妳合不合適?」
「這些,為什麼我現在才記起來。」天雲低下頭,心情無比負責。
「誰知道妳怎麼成了他的徒弟。」韓文神色陰鬱,目光追隨的是人妖大戰,「妳的事另說,眼下要緊的是那個混蛋!康伯,你這弟弟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太能打了吧。胭脂都現原形了還打不死他!」
康伯躊躇半晌,說:「他吞噬狐仙的仙丹,五百年來不斷更換肉身所侵佔的力量,再加上本身不俗的修為。以他如今的力量,面對千年妖狐尚不足畏懼,妳說,他打的死嗎?」
韓文煩悶的想揍人。康伯說的不假,元祐的身上有三種力量:狐仙,獻舍,和作為「元祐」的力量。「要是能逼的他用自己的力量就行了。這樣打下去毫無勝算。」韓文想著究竟用什麼辦法才能逼他。
「你們一開始的打算不正是如此嗎?」康伯低笑兩聲,語氣透出無力,「一步步緊逼,先逼的他不得不用上狐仙的力量,又半路攔截,壞他奪舍好事;現在,他終於肯用藏了五百年的力量,不過——」頓了頓,接著說,「打算是好打算,可這樣耗下去,最先耗儘力氣的應該是妳的妖狐。我不明白,妳聰慧有膽識,不可能犯小錯誤,如何確信元祐會敗在妖狐的手下。」
元祐強大的難以攻破,康伯幾句話道出有法子打敗。神智逐漸清明的天雲凝視韓文,心有懷疑,如何都不敢相信她這麼瘦弱的女子會對付得了元祐。可康伯話中堅信她會,天雲不由得信了幾分。
「你高看我了。」韓文輕蔑的扯著嘴角笑,「我一向厭惡麻煩的事,要不是他是胭脂一族的仇人,我早就簡單直接地解決他。用搶來的力量來打架,放任不管豈不是太讓他得意了?非得逼他『現原形』才解氣。我可告訴你們,不管有多少人視他為敵,但今天,有資格有本事能教訓他的只有我家胭脂。」否則讓別人搶了先,胭脂滿腹的怒火何處泄發,總不能朝她泄吧。
康伯聽及愣了一下,旋即無奈的失笑,「妳是要當遊戲來玩的。」
「別,我喜歡和人玩,你弟弟算的是『人』嗎?」
「不算。」早就成妖成精了。
「我得再三提醒你,要是敢為他求情,讓我們放他一馬,胭脂再殺你,我不會阻止的。」
康伯睜著失去神採的雙目,澀然道:「我不會心軟。」
「那就好。」韓文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
「話說回來,我們真的要在這裡等他們打完嗎?」康伯下了決心要了結這一切,然而有心無力,拖著無能為力的身子跟著大小姐作壁上觀,難免對那名喚胭脂的妖狐有些歉意。
韓文卻不以為然,頗有些閑情雅緻,「有好戲就好好看,看別人打架總比自己上陣好。別多嘴廢話,省點力氣欣賞這人妖大戰。」
這話說的讓人無話可接。
龐大的妖狐和渺小的人類,一個是妖物精怪,一個是人間正道,本來是涇渭分明的正邪兩派,然則今時今情,徒叫人生不起所謂的正邪分別。仙風道骨的掌門是心術不正的妖道,獸性殘暴的妖狐卻站在人類一方捍衛生命。自古傳承的「妖害人,人滅妖」已成為天道一般的存在,如今這一戰,打破了鐵律,荒唐至極,又可笑之極。推翻了常規,嘲諷了以正為名的人。
天雲看的目不暇接,那元祐變得人妖不分,在龐然大物的面前,分明一副一催即折的小小身子卻蘊含了無窮的力量,打鬥起來不落下風,反有種愈戰與強的變化。她有點擔心那隻紅毛妖狐。
很快,這場持續很長時間的大戰有了結束的前兆,妖狐的尾巴抓住元祐,白森森的獠牙咬斷他的一條胳膊。
元祐爆發凄厲的慘叫,驚起一陣塵暴。
「我們贏了!咦?」韓文欣喜的才一秒之久,眨眼間變故重生。元祐垂死掙扎,竟擺脫了胭脂,矛頭調轉朝這邊過來。
「有完沒完!老沖我們來幹嘛?」韓文脫口而罵,這邊都是傷殘人士,哪有抵擋的力氣。她傷的不重不輕好歹能滾過身,躲過一劫。但康伯和天雲不能,左右兼顧不暇,眼看著元祐發瘋地衝上前,韓文哀哀求救胭脂:「救命啊殺人啦!胭脂還愣著幹嘛?打他啊!」
殊不知,這一戰元祐元氣大傷,胭脂何嘗不是精疲力竭。
關鍵時刻,天雲挺身而出,張開手臂擋住背後幾人,欲以一人之力阻擋元祐來犯。
韓文很想問她哪裡來的勇氣以為自己能護得他們。
康伯聽到動靜,當下急道:「回來!他的目標是妳,妳救不了我們。」
是了,幾次三番地抓天雲,元祐的目標一致是奪舍。天雲這時候不逃反站到前頭,不是白白地把命送出去嘛。
韓文不想讓元祐得逞,慌忙起身去拉她,但剛觸上一縷髮絲,「噗呲」一聲,時間好像停止,這一刻,所有的人事物定格成一幕靜景。
韓文睜大眼,眸中盛滿驚愕,從前方飛來的幾滴血珠灑在臉上,熱乎乎的,緩緩地順頰流淌而無所知感。她看見一柄雪白的寒劍刺穿天雲的胸膛,劍尖近在咫尺,正對她的鼻尖。
還是康伯結束這片刻的寂靜,「墨翠?」他說出名字時還猶自懷疑,很怕自己的猜想是對的。
其實不用猜,眼下這般情景,韓文起不了身,康伯虛弱無力,最強的胭脂躺在地上,至於敵人——元祐只差三便能刺中人嗎?沒人能在此刻間刺傷天雲,除了一位,一直默默無聲的讓所有人疏忽的墨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