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幕 （一）
一
韓文渾身的血液逆流而動，驚恐道：「你瘋了！」她可是你的同胞呀，居然下得了手。
墨翠站在天雲和元祐的中間，聽到他話，利落地拔出劍，天雲悶哼一聲便倒地不起。他扭頭對上後邊跪地的韓文，那雙深潭無波的眼睛看的韓文心驚肉跳。
似乎哪裡不一樣了，不是樣貌，不是聲音，是氣息。韓文再也看不到他身上那股子傻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肅殺的，寒徹刺骨的氣息。
韓文確定，眼前的墨翠才是真正的「墨翠」，那隻妖狐。幾個時辰里可以發生很多事，他身上巨大的變化只有一種解釋：記憶恢復。
所有人都被這一劍震住，久久回不了神。
「你殺了她？」元祐離得不是最近，看的卻是最清。這個醜八怪截住自己的前路，一劍刺下去，對準天雲的心窩子，又快又狠，半分猶豫不曾有，可見是置她於死地無疑了。
墨翠微微斜過身，斜瞥了元祐一眼，冷冷道：「背叛族門，該死。」
元祐一怔，沒弄得他話中深意。
韓文思斟片刻，理清了大概意思。
當年康伯從那名狐仙那裡拿走了仙丹，直接招的元祐眼紅，間接引發了後面一連串的悲劇。想必墨翠恨極康伯兄弟，入魔也要反對族們接納康伯修建狐仙廟的善舉。至於違背族規剖丹贈人的同胞，也是有恨的吧。否則他幹嘛想起前塵往事，不去殺罪魁禍首的倆兄弟，反倒刺了天雲一劍。在他心中恐怕有種執念：仇人該殺，但背叛族門引狼入室的同胞更該殺。
天雲身為狐仙的後代，卻拜入仇人的門下，還與人類相親相愛，這正巧觸碰了墨翠的逆鱗。再者，韓文想到另一種可能。元祐差不多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不顧一切地搶奪天雲，而墨翠殺了天雲，不正好斷了元祐最後的生路嗎？
躺在血泊里的天雲氣息奄奄，擋在前頭的是墨翠，怎麼看，元祐都沒有辦法完成奪舍儀式。
韓文縱使有些可憐天雲，但不得不說，這一劍刺的很好，瞬間扭轉局面。
形勢大有好轉，韓文舒了一口氣，開始放寬心的說起風涼話。「你想起以前的事了？那正好，吶，面前那個醜八怪一樣的男人就是你家的仇人，快快殺了他。省得我想方設法的想著怎麼弄死他。胭脂啊！妳還沒死嗎？別別別亂動！受傷了就躺在那裡算了，反正想現在用不著咱們干架，歇一口氣。」
分明是緊張焦灼的當口，她嘴巴一刻不香地說這說那，無視他人意味不明的眼神，真把這裡當成看戲的地方。
胭脂幻化回人形，面朝下趴在地面，聽到她啰里吧嗦的一堆廢話，氣若遊絲地罵了一句：「閉嘴，混蛋。」
「噢噢，我不說話了不說話了，你們的恩怨情仇自己解決吧。」韓文很識時務的閉上嘴，腿腳麻利地避的遠遠的，不敢打擾他們。
見她如此，康伯無奈之餘倍感疲乏。
元祐並不理會她的廢話連篇，真正令他意外的是這個叫墨翠的男人手中的利劍。「又是靈劍，你也是當年的漏網之魚，狐仙？」
「不。」墨翠那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上露出一抹滲人的笑意，「你忘了我嗎？元祐老祖？」他的聲音低沉醇厚，透著孤傲蒼茫，在沉浮的時光中經過漫長的洗髓，最終傳到盡頭的那邊。
這是命運的安排，該出現的人早晚會再次出現在這個舞台。
韓文收斂散漫的心態，仰望頭頂一方變化無常的風雲，只得嘆一聲：五百年的恩怨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這又是一個輪迴啊。
二
你忘了我嗎？
這句話很有意思，簡單的翻譯就是「你是認識我的」。
元祐認識的人太多，起初聽見一隻狐仙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腦子第一時間給出的回答的是：他認識嗎？
墨翠撫摸自己丑陋的半張臉，饒有興味的說：「我忘了，我這張臉變了，你沒什麼印象是應該的。昔年見你意氣風發，野心勃勃，怎地如今做了奪舍取命的低下手段？看來，長生不老的修法還沒掌握住啊。」
元祐訝然，心底有種不好的猜想，「你到底是誰？」
墨翠不去看他，反倒對康伯和氣溫言：「我以為你當初會殺了我，結果我沒死，你倒是死在自己親弟弟手裡。怎麼樣，遭親人背叛的下場如何？我應該是恨你的，可是仔細想想，你只是一個可憐蟲罷了，苟活到至今，難為你了。」回頭接著對元祐說道：「你比你哥哥還可憐，我好歹入了魔依舊是只狐狸，你一個人類妄圖與天地同壽，可笑至極。就算殺光狐仙一族，奪了我們的仙丹，你還是得不到想要的，而且你會不得善終。」
被一隻狐狸幾分，兄弟二人的反應各不相同。康伯早就習慣了明嘲暗諷，是以面上波瀾不驚；元祐不同，幾百年的時間，人上人的位置坐慣了，向來是他作威作福獨領風騷，何曾有人敢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今日連遭數人打罵，修了百年的良好涵養早就一去不返，本性暴露的一絲不留。
「你到底是誰？不說我殺了你！」他簡直要被這群人逼瘋。
墨翠閉而不語，一雙眸子似笑非笑的盯著人。
韓文看不下去了，面上好心的勸道：「那個，墨翠啊，這位仁兄腦子不好使，你就再多提點幾句，或者直接告訴他得了。」其實內心腹誹得急：磨磨蹭蹭的鬧哪樣！趕快解決了他不好嗎？老娘要找天書，別耽誤事啊。
墨翠果然不藏著掖著，報出姓名，「妖族無家姓，我單名一個字，翠。以前，大家都叫我小翠。」
「噗——！」
某人不厚道的笑出來。
數道目光齊刷刷地射在身上，韓文捂緊嘴巴，忍笑忍的臉紅肚痛。
不能怪她破壞氣氛呀！任誰聽到一個大男人叫小翠這種名字，都會不給面子的哈哈大小。
真是的，墨翠的爹娘一定是文盲，什麼名字不好非取個鄉下村花一般的土名，太對不起他那張臉了。
墨翠對某人的笑聲置若罔聞，神色不變的繼續說：「我失了記憶，躲在地下幾百年，若不是來到這裡，當真要忘了原來的名字。」
元祐聽到他的本名后陷入回憶，過了許久才回醒到此間。「你是那個背叛狐仙的狐狸。」難怪說他認識，當年真是他挑唆人家背叛家族入魔，可不是認識嘛。
知道了什麼人，元祐放下戒備，恢復起囂張的原樣，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無所畏懼的掌門。「原來你沒死，看來我這位大哥還真是善良人。也對，他拿了你姐姐的仙丹，害的你一無所有，能不放你一馬么。」
原來那個自願剖丹的狐仙是墨翠的姐姐。韓文看看康伯又看看墨翠，了悟了......怪不得墨翠如此憎恨這對兄弟，這其中還有這樣一層緣由。
也是，自家姐姐把仙丹送人，不顧性命，不顧族人，作為弟弟能不能氣嘛。
「我姐傻，我才不傻。人類巧言令色，都是該殺的玩意。」墨翠面浮怒色，言辭激烈。
緣由卻喜極了他此刻的模樣，仰頭大笑，還不是的火上澆油，「你若不傻怎能聽信了我，去修魔道呢？哈哈哈！你們狐仙都是蠢貨，一個個的分不清好壞是非，隨便一個人都能取信，不是蠢是什麼！」
墨翠雙目赤紅，面目變得猙獰可怖，厲道：「全是你們害得！是你騙我說有法子將你哥哥趕出雲台山！是你給我下套害我走火入魔成了妖狐！是你殺了山村鄉農嫁禍於我！我被全族驅逐被追殺，全是你一手造成！」
多年的冤屈一朝爆發，最先震驚的是康伯，他訥訥道：「原來是這樣。」
元祐故意激怒墨翠的後果是後者提起拳頭撲來揍人，挨揍的他不抗不動，任其拳拳到肉，打的他鼻青臉腫狼狽不堪，還有閑心地用尖酸刻薄的言語挑起施暴者更大的怒火，完全不怕死在拳頭下面。
墨翠打的手都破血了，可身下的仇人那張諷刺挑釁的嘴臉一直掛笑，怎麼看都想狠狠的砸碎。他嘶吼著，用盡全力往那張臉砸。
這一次，拳頭沒有如願砸下。
元祐僅存的手臂抽了墨翠一掌，直打的他從自己身上滾到一邊。
「有勇無謀的蠢貨！這麼容易被我挑動心緒，活該你入魔落到如今下場。」元祐瀟洒的起身，臉上是陰鷙的邪笑，「畜生就是畜生，就該任人宰割。修成狐仙又如何，還不是讓我輕易的滅的一乾二淨。你不過是我一時大意僥倖倖存下來的螻蟻，我有仙丹和天書在手，今天只是我不小心著了你們跟韓家的道，只要，只要我殺了你們！把你們扔進煉血池！我還是仙教的掌門！」
張狂的話音落下，滿天「紫紅的綢帶」在狐仙島上方聚攏出一片足以覆蓋島面的紫色雲層。
韓文看的瞪目結舌，不由自主的抱起雙腿蜷縮一團，這是身體的自我保護反應。
「你又想幹什麼？」墨翠警惕的盯緊元祐。
「陣法開啟后把你們分散開來，如今，下邊的人應當都死在雲台山了。」元祐說。
「你做了什麼？」康伯問。
元祐連笑大聲，「難道我沒有告訴你們，仙教的心法修術里除了有獻舍還暗藏了另一種術法。那可是我特意送給我的弟子們的。一旦釋放了妖力，潛藏在心法了的控心術就會吞噬人的神智，將他們變成只會殺人，破壞一切的怪物。」
「你居然用我族的秘術來操控同類，真是敗類！」墨翠覺得不可置信。
元祐一邊控制紫雲，一邊不屑道：「這些妖力都是你們狐仙的仙丹提煉而成，用來施法控制人類最方便。」
原來他一早往天上放的東西是狐仙力量的凝形，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放過山上所有人，包括他的教徒。
韓文心算了一下時間，小雪掉下去后道現在過了三四個時辰，元祐口中的控心術是三四個時辰前啟動，也就是說，除了這裡，下邊的雲台山也是戰場。大家都在跟怪物打鬥嗎？傷了沒有？逃出去了嗎？該死！她在這裡根本對下邊情況一無所知，擔心也晚了。
「胭脂妳給我回來！」不能放任不管了，事態嚴重超出預想，「我來對付他。」
墨翠上下打量她，「他是我的仇人，旁人不準插手。」
元祐聽到笑話似的諷刺：「大言不慚，你們馬上都要是在這裡，還想對付我？痴人說夢！」
「......」胭脂昏昏沉沉的腦袋聽見一絲呼喚自己的聲音，辨清是誰后，依言化為一縷雲沙紅煙，飄揚地飛到韓文身邊，繞了兩圈鑽入韓文體內。
「果然是生死契約，蠢貨。」墨翠十分不恥有妖放著好好的妖族身份不當，偏偏舍了只有去受控一介人類之下的行徑。
「你還是多擔心自己吧。」韓文不喜歡恢復記憶的墨翠，之前傻獃獃的還有幾分可愛，現在是幾分討厭了。
墨翠「哼」地轉過身。
元祐咬破了手指，殷紅的血液在地面畫了一道符，嘴巴念念有詞了片刻，頓時整個島面亮起血光，紫雲如濤翻湧，回應血符的召喚，凝聚出數十道水桶粗的柱狀，一道道落立於地，豎在每個角落，組成一個圈圍住所有人。
元祐那隻孤零零的手在半空畫了另一道無形的符印，瞬間，紫紅的柱子里跑出許多形狀不一的東西，有的像人，有的像狐，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十分古怪。
「去！」元祐一聲令下，威壓鋪天蓋地地壓下來，紫人紫狐們應聲撲向韓文他們。
韓文受不住威壓，心口痛的差點整個人趴在地面，反觀墨翠和康伯，該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壓根沒啥影響。
紫人紫狐發出低吼，爭先恐後的攻擊康伯和墨翠。韓文看這些怪物們沒有像樣的面貌，只有一張嘴大開，餓極似的要咬碎一切。
韓文早早地放出狠話，但真正動手時卻慫了。
「這些都是鬼魂，你煉化了他們！」墨翠祭起保護罩，可以看出攻來的邪祟的真身後怒不可遏，邊不顧自身安危，自己一掌碎了保護罩，頓時，熊熊怒火變成烈烈黑炎，一下子從身上燃燒起來，然後，毫無猶豫地火燒四面八方的邪祟。
韓文放眼望去，滿天都是一紫一黑碰撞糾纏的色彩，絢爛的如夢似幻，但韓文卻無心欣賞。這可不是能賞的景，這是群魔亂舞！
很快，墨翠敗下陣，無數鬼魂張口開咬他，眨眼間，血肉飛濺，慘不忍睹。
「笨蛋！反擊啊你這個蠢貨！」韓文可不認為他無力反抗，入了魔的妖狐對付不了幾隻小鬼，說出去誰信！可他那副寧可被分食也不反抗的樣子太讓人奇怪。
元祐小人得意，邊操控鬼魂撕人，邊落井下石，「怎麼？不敢動手了。也是，他們都是你的族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我把他們放出來跟你團聚，你可要好好感謝我呀。」
搞了半天原來這些妖魔鬼怪是狐仙的冤魂，怪不得墨翠會乖乖的任其啃咬。如果是這樣，那人形想冤魂豈不是地下的死屍，數了數，剛好八個，數目對上了。再仔細想想，墨翠放出黑炎時，燒的都是人形的魂體，狐形的盡量斥退，未見傷及。韓文想，他的心裡，還是在意自己的同胞的。
在場的沒幾人，只有墨翠一個被群攻，眼看著好端端的一隻妖狐要被五馬分屍，韓文於心不忍，霍地站起來，舉手打了個響亮亮的響指。
「都給我停下！」她吼的洪亮震耳，元祐他們還真的莫名其妙的頓住。
康伯聽聲「望」她，道：「妳要出手了？」
元祐心疑她要作甚，但轉念一想，橫看豎看都是一個女人，除了有隻女狐狸傍身能有點看頭，別的沒什麼值得堤防，也就放下心來威脅她不要多管閑事。
「多行不義必自斃，沒想到有生之年我會有機會說出這句俗到掉牙的老話。」韓文無可奈何的嘆氣，又打了個響指，這次沒有大發雷霆的吼叫，只是領口自動打開，從裡面飛出一卷牛皮紙。「別以為仗著天書就能為所欲為，不好意思，我剛好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