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師兄與大白菜
凌曜乃西圖太子封源君的近身侍從,從五歲起就跟在了封源君的身邊。十五歲開始跟隨封源君征戰沙場,有勇有謀,屢立戰功。
老西皇對封源君的管教歷來十分嚴厲,認為「紅顏皆禍水,慈母多敗兒」,不允許封源君身邊有女子出沒,就連封源君的生母容妃娘娘,一年也只能見兒子兩面。故而一直由凌曜伺候他的起居飲食,陪他習文練武。
西圖曾有封源君斷袖的傳聞,皆是因他不近女色,身邊從來都只有一個侍從隨侍。
難怪他一眼就認出了凌曜,對他的實力一清二楚。
也難怪他黑著臉,當真是天意弄人。
別人頂著他的身體將他取而代之,拐了他的未婚妻,替他大婚,拐了他的得力下屬,埋伏抓他。而他卻魂穿到一具中毒的身體中武功盡失,被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得力愛將逼得躲在樹上不敢現身。
夏桃芝很有些同情的看著他。
宋元熙卻無甚表情,只專註的看著下方的情況。
樹下二人已劍拔弩張,黑衣人將顧子逸團團包圍了起來。
以一敵多,顧子逸絲毫不懼,笑的雲淡風清:「閣下如此肆無忌憚的在我楚京要地放肆,當真欺我東楚無人了嗎?」
凌曜短刀在手,嗓音清淡,譏諷道:「閣下那日僥倖逃脫撿回一條命,今日為何又來送死?」
真不愧是封源君一手培養出來的人,嘴巴跟他一樣毒。
夏桃芝以為凌曜會讓黑衣人退下,讓他跟顧子逸單打獨鬥,但凌曜顯然沒有這個意思,一揮手,黑衣人一簇而上。
她怒視著宋元熙:「以多欺少不是君子所為!」
看你教出來的都是什麼人!
宋元熙白了她一眼:「婦人之見,成大事者從來不拘小節。」
「……」
豈有此理!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她氣得想跳下去幫忙,宋元熙一把抓住了她,道:「別去送死,你不是他的對手。」夏桃芝才不管這麼多,掙開他就要跳下去。
就在這時,他們右邊的那棵大樹上的枝葉也晃了晃,又有一人飄然而下。
注意,是飄然,仙氣飄飄的那種……
那人一襲青衫,手執一把油紙傘仙氣飄飄的從天而降。隨著他飄飄然的緩緩落下,空中劃過一道道粉色的弧線,那是櫻花瓣瓣,飛揚如花雨,飄飄洒洒的落在地上。
眾人皆被驚呆了。
樹上的夏桃芝更是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大……大師兄……??」
果然,再仔細往右邊的樹上看去,就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正坐在樹榦上賣力的向下撒著花瓣……
她頓時一臉黑線,心中乾笑兩聲,這果然是大師兄鍾愛的出場方式……
大師兄是一個極愛講究排場的人,從前在清風觀時就曾苦口婆心的教導她,將來出去行走江湖一定要注意排場,尤其是初出茅廬時,一定要有一個驚艷的登場才能叫別人記憶深刻,叫別人初識之時便對你高看幾分。在試過各種方式后,最後他獨獨鍾愛手執一把油紙傘伴著漫天的花雨飄然而下。是以,大師兄每一次登場之時必定要下一場仙氣飄飄的花瓣雨,來一個神仙一般的登場,以彰顯他的與眾不同。
宋元熙顯然也看見了樹上那個撒花瓣的少年,嘲笑道:「這年頭還有人模仿神仙?真是蠢死了……你們東楚果然全是一些愛故弄玄虛的小白臉……」
夏桃芝有點羞愧,小聲道:「這是我大師兄……」
宋元熙:「……」
大師兄終於落了地,以油紙傘遮面,原地轉了個身。衣和發都飄飄逸逸,微微拂動,腰上懸了一個精緻小巧的縷空銀熏球,淡淡的蘇合香香氣縈繞,當真有幾分謫仙的味道。
油紙傘移開,一張臉仙姿秀逸,朧著月光竟然隱隱有一層淡淡的光暈。
夏桃芝心中暗暗唾道:又擦了粉!
樹下眾人終於回過神來,一個黑衣人喊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大師兄收起了傘,理也不理那人,緩步走向被重重包圍的顧子逸。
並不見他如何動作,那群黑衣人卻似乎被一層無形的氣浪蕩開,向後倒了一地。就聽他不疾不徐的緩緩啟唇問道:「請問……各位看見我師妹了嗎……」
凌曜的眉頭皺了起來,眸中有殺意閃過。
「閣下是何人?」
大師兄在顧子逸面前站定,將油紙傘掛到腰間,雙手攏在廣袖中,端起架子自報家門:「青陽山清風觀,洛梵。」
顧子逸見來身手不凡,雖有些傲慢卻並無敵意,當下拱手打了個招呼:「在下顧子逸,洛兄幸會了。」
大師兄面帶微笑還了一禮,復又問道:「請問,幾位看見我師妹了嗎?我是來尋我師妹的……」
樹下二人一時都不知如何回答。
樹上的宋元熙調笑道:「噯,你的情郎來尋你了……」
夏桃芝呆了一呆,不知被勾起了什麼晦澀的往事,苦笑道:「……什麼情郎……你誤會了……」
「他若是對我有半分情愫,我與他早已……」
年少之時,她也仰慕過清逸出塵的大師兄。彼時她酷愛看話本,對書中一起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江湖兒女無限嚮往。她曾暗示過大師兄,不如再多買一把傘吧,被大師兄無情的拒絕了。因為她練習時總被各種飄來飄去的花瓣遮擋住視線,每每飛不好,總是倒栽蔥著地,幾次之後,大師兄認為她實在天資愚鈍不適合與他一起出場。但她賊心不死,終於在一個喝酒壯膽的月圓之夜,將大師兄約到了山頂的一顆石榴樹前,對他坦言日後想與他一起行走江湖,做一對神仙眷侶。大師兄聽后崴了一下腳,驚恐的後退幾步,逃也似的飛走了。第二天師父便宣布大師兄外出遊歷了,是以,她的這段愛慕單方面慘淡收場。
從那以後,她也有五年沒有見過大師兄了。
夏桃芝陷入了青澀往事的回憶中,宋元熙卻冷眼旁觀著樹下的情勢。原本顧子逸以一敵多,凌曜穩超勝券,豈料憑空殺出個大師兄從天而降,局勢驟變,轉眼間對凌曜極其不利了。
凌曜面上不動,心裡卻將這個橫插一腳裝神弄鬼的小白臉罵了個遍。太子殿下昔年的教導言猶在耳: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當下也不再糾結,收刀入鞘,轉身就跑。
顧子逸立即追了出去。
洛梵剛要跟上去,忽聞頭頂傳來一聲尖叫,竟然有一個女子從樹上跌了下來。
夏桃芝正獨自出神,冷不防背後有人推了她一把,她一個不穩猝不及防,尖叫一聲跌下了樹。
一隻手扣住了她的腰將她穩穩接住,她跌入了一個帶著熟悉蘇合香的懷抱。
大師兄清逸的面容近在咫尺,黑眸中映出她微微發愣的面孔和他關切擔憂的眼神。恍惚間,夏桃芝彷彿跨越了多年的時空,看見了幼時坐在床前照顧生病的她的大師兄……
她心頭一熱,一聲「大師兄」就要脫口而出。
然而,大師兄卻道:「這位姑娘,你沒事吧?」
「……」
只見他的臉上竟然閃過一絲羞澀,柔聲道:「這位姑娘,你家住何處?不如在下送你回家吧……」
「……」
於是一盆冷水澆了下來,把她澆醒了。她心中苦笑,大師兄這一見美女就丟了魂的毛病自己怎麼居然給忘了?
她暗罵自己蠢,默了默,乾巴巴的開口道:「……大師兄,是我。」
洛梵的眉皺了皺眉,盯著她看了半響,露出疑惑的神色:「你是……小師妹?」
夏桃芝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得道:「你先放我下來……」
大師兄還保持著攬腰抱住她的姿勢,聞言尷尬了一下,趕忙將她放了下來,後退一步看著她,神情有些怪異:「小師妹……幾年未見……想不到你如今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與小時候真是大不相同了……」
夏桃芝心道可不是大不相同了么,臉都換了一張了。哎?我小時候是長得有多醜?
二人都不說話了,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半響,只見大師兄面色微紅,從懷裡掏出一根木簪子,看上去像是一根小木條的一端胡亂雕了一朵花,丑的很是奇特。他遞了過來,道:「想著多年未見了,這趟出來尋你,特地親手做了一個小物件給你做十六歲的生辰禮物……」
「謝謝大師兄,我已經十九了……」
「……」
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伸手接過那根木簪子看也沒看就往袖子里胡亂一塞。這樣的木簪子,從小到大,她不知道收過多少根了。幼時在山上,每年的生辰大師兄都會送她一根。每一根樣式都不同,但是都丑成了一個調調。她見過大師兄送山下的漂亮姑娘絲帕、錦扇、胭脂等,但是她就只能收到這些醜陋的簪子。每每也很是傷懷了一番,但自從大師兄一言不發的走了,她便也徹底放下這些念想了。
大師兄問道:「小師妹,你怎麼會半夜三更的一個人出現在這個林子里?師父說與你斷了聯繫又是怎麼一回事?」
夏桃芝略微思索了一下,將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簡單的跟他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傲嬌太子的這段,只說她一個人糊裡糊塗的一覺醒來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如今自己的原來的身體卻找不回來了云云。
大師兄卻很是欣喜的道:「你如今這副模樣也甚是好看。當年你還小,我自是不敢多想。在外遊歷了兩年想回去找你的時候,師父卻說你已經下山去報仇了。師父他老人家不許我來尋你,我在山上足足等了你三年,這一次師父與你斷了聯繫,派我下山來尋你,我將整個楚京都翻了個遍,尋了你整整十日才終於找到你……」
「……」
他說的很是激動,雙眸似有流光轉動:「等你大仇得報,我就去求師父將你許配給我,到時候我們就像你以前說的那樣,一起行走江湖,做一對……」
夏桃芝面無表情的打斷了他:「大師兄,我已經嫁人了……」
「……」
大師兄像被天雷劈到了一般,驚得退後兩步,油紙傘掉在了地上:「你……你已經嫁人了?」
夏桃芝連忙道:「不是的,大師兄你聽我解釋,不是我已經嫁人了,而是我現在的這具身體已經嫁人了。」
大師兄悲憤:「這有什麼區別?」
夏桃芝:「……」
這當然有區別,這太有區別了。
她試圖解釋:「這不一樣,這是個意外……」
然而大師兄卻像是丟了魂一般,完全沒聽她說什麼,此刻是風度也不要了,排場也不講了,雙手捂著胸口痛心疾首的道:「自己親手養大的白菜,被別人拱了……是哪個混賬王八蛋……竟然趁虛而入……」
「……」
樹上的宋元熙實在聽不下去了,一晚上連戴兩頂「綠帽」他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忍了。輕咳了一聲,他朝樹下道:「抱歉啊這位兄台,是在下拱了你的大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