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氣數將盡
五日前,儂雲紫給她喂下了千笙散。今日,又放了一瓶子千笙散在她身上。若軒轅承他們不肯換她,她便死去。若肯換她,她便潛伏軍中,隨時傳遞情報。千笙散只夠她服用一個月。如果這一個月內,不能助儂雲紫破了越軍,她就不得不受難忍的癮蝕,不得善終。
營地里最大的一隻營帳,也是最明亮的,故引來一群碎螢。
幾個聲音此起彼伏。
「眼下,乘勝追擊才是。」
「玉笙寨裡面形勢,我們還不甚熟悉,貿然前去實為不智。」
「若擇這條路去,有迷霧林阻礙。這條路,有巨蟒陷阱,這條路毒障,而這條路……」
冉子豫嘆了口氣,掀開了帘子,進去了。「豫兒有辦法。」
服下千笙散,藥效剛過,她便隨意整理了一下,過來了。沒有鏡子,不知自己的發亂如鬼,面色蒼白如紙。
也不知領子沒有拉好,露出的一小塊雪白的肌膚上,有觸目驚心的紅痕。
軒轅皓慵懶坐於將椅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把玩著九轉離魂扇。月白的袍子柔軟而華貴,包裹著修長完美的身子。額邊垂下一縷青絲,平添動魄的風情。大眼輕閉,鬼魅的眼角斜飛。彷彿並不在意接下來的作戰計劃,只是礙於身份,在這裡拖時間。
軒轅承與冉子銘、冉世滄三人圍在案前,就羊皮地圖,商議著。
「豫兒見過攝政王殿下,攝政王殿下安好。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安好。」轉向冉世滄與冉子銘,「父親,二哥哥。」
軒轅皓仿若未聞,冉子豫仍保持著半跪低頭的姿勢,軒轅承淡淡道:「免禮。」
「你來做什麼!」冉世滄毫不掩飾的嫌棄。女子本就不該來這裡,更何況是他大將軍之女。看見豫丫頭一身男裝,衣衫不整,發亂如鬼的模樣,氣更是不打一處來。
「父親,小妹妹也是為了國公府。」冉子銘拉過冉子豫,今日他因傷未去九天瀑布,卻也聽說了小妹妹差點死在那裡。
冉子豫並未理睬父親的怒語,也不管軒轅皓冷漠的態度,對著他,正色道:「豫兒混成靈女,進去過玉笙寨,也知道如何比較安全去到玉笙寨。」
她用的『比較安全』,畢竟斷腸崖太高,還有蒼鷹啄人眼珠。
狠心咬破手指,在地圖上以血畫出那條比較安全的路。
眾人一看,略一分析,的確是一條他們不知道的路。
「豫兒先前隨天神教大祭司去玉笙寨,走的正是這條路。」
冉子銘帶著冉子豫下去包紮手指,冉子豫打發走了冉子銘。把枕頭塞到被子里,造成她已經睡下的假象。偷溜出帳,出了營地。
一隻海東青飛至她肩上,她從袖中掏出一小紙卷,綁在海東青腿上。看著海東青飛進繁密的叢中,許久,才慢慢回了帳。
她,還是想活下去的。
另一邊,皓六提著方才的那隻海東青,進了那還留著一盞燭火的帳中,「主子。」
那人白玉般的指將紙卷打開了,嘴邊微微上揚,一個諷刺而陰森的魅笑,心裡很不適。冰冷的語氣異常恐怖,「送回去。」
皓六接過紙卷,見主子背影陰森得恐怖至極,彷彿地獄冥神,忙退下去了。
帳中的妖孽男子輕眨了下眼,華麗的睫羽隨之輕顫了一下。幽幽的燭光為他極為精緻糜艷的五官籠上一層朦朧陰詭的光暈。
丫頭,本王且看你究竟想做什麼。
一夜驚夢。
清早,越軍正準備出發。崖上之路,狹窄而兇險。故僅僅挑了二百名身手矯健的士兵組成精銳部隊,隨冉世滄、軒轅承、軒轅皓同去玉笙寨。
「豫兒也要去。」冉子豫一路小跑至領軍三人的駿馬前。冉子銘沒拉住她,很是懊悔,也跟在她身後追了過來。
「小妹妹!」
「胡鬧!」冉世滄怒呵,愈發覺得他這個小女兒不知天高地厚。
冉子豫甩開被冉子銘拉著的手,「豫兒的斷月鞭還在儂雲紫手裡,那是娘親給我的,我一定要取回來。」長長的大眼裡,黑亮的眸子閃著倔強的光,又添了一句,「我一定要親自取回來。」
「你!」冉世滄氣上心頭,高高揚起了馬鞭。自古以來,女子就不被允許上戰場。豫丫頭已然壞了規矩,而今還要繼續錯下去么!他不允許。
在馬鞭落下的前一瞬,軒轅承翻身下馬將冉子豫拉入了懷中護著,厲眼對著冉世滄,「冉將軍。」
高大的身軀將纖細瘦弱的少女護得很好,儼然向冉世滄宣示他小女兒的歸屬權。
冉世滄蒼老的眼因極度憤怒大睜著,拿著馬鞭的手緊了緊。
雖無言,各自的眼神卻似化為咆哮的龍虎,已然鬥爭了個你死我活。
一道悅如鳴琴的聲音幽幽響起,冰涼淡漠,「斷腸崖的霧要散了罷,本王甚是好奇,冉將軍你的二百精兵少了霧氣掩護,到玉笙寨時還剩下多少。」
斷腸崖高,常裊繞雲霧,尤其清晨之時,霧最濃。這條入寨的道路不好設毒障,放毒物,自然便會在人力防禦上多下功夫。對於他們來說,清晨的濃霧,是最好的掩護。
冉世滄想著靖兒還在玉笙寨,且先救回靖兒,再教訓豫丫頭也不遲。這才暫將怒氣壓下去,駕馬走到前面去了。
冉子豫看著那白馬上的妖孽男子,行軍作戰,卻不穿戰甲,仍是千金一匹的暗色綉金錦袍,長長的衣裾整齊地鋪在身後。墨發用嵌了珍貴寶石的銀冠束起,長長地從腦後垂至腰處。精緻的側臉冰冷詭魅,微抬下頦,清冷高貴。儼然一位落入凡塵的戾神。
到底是大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能於太子與大將軍的鬥爭中,調轉形勢。雖說是為了儘快平南蠻餘孽與救回冉子靖,卻還是幫了她。
可是他明明說過再無瓜葛……她猛然搖搖頭,只當自己想多了。
「豫兒!」軒轅承已上了馬,對她伸出手來。
她把手遞了過去,羽毛似地躍上了馬。後背緊貼著軒轅承,怪異的感覺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識地動了動。
軒轅承揮鞭,順勢將另一隻手放到冉子豫的纖腰上。面上是一貫的冰霜,眼神卻已柔和了一半。
駕著馬,有意也好,無意也罷,駕至軒轅皓的馬前面。
斷腸崖邊,早有一玄袍男子候在那裡。背立著,清秀的面上說不出的憂傷,卻也平和。縱覽南部眾山,雲霧裊繞,蒼鷹疾凄的叫聲回蕩在天地間。
冉子豫遠遠便見那被山風吹得膨起來的玄袍,先所有人,飛身下馬,羽毛般輕盈,飄似的去到距崖邊不遠的地上。
「大祭司。」她輕輕叫了一聲,完全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
冉世滄與軒轅承緊跟著來了,軒轅皓不慌不忙,優雅利落下馬,朝這邊走來,華麗的衣裾拖在地上。
大祭司轉過身來的一瞬,四下埋伏的玉笙人也舉起了弓箭,只等動手的號令。
「假靈女。」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冉子豫,緩緩道:「那日在浴泉,你沒穿衣服的樣子像極了我……認識的一個人,如今看來,一點也不像。」
冉世滄與軒轅承聞言,又氣又覺得屈辱。於冉世滄而言,自己未出閣的女兒被男子看光丟了他的臉。而對軒轅承而言,自己的正妃居然先他一步被這個男人看了,氣那天神教的大祭司,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同時又覺得冉子豫不守婦道,雖然以她的身手,不至於讓自己失身,卻讓別的男人看了身子,也是不能守住貞潔,對他不忠的表現。
冉子豫輕哼一聲,淡淡一笑,彷彿並不在意自己被看了身子,「大祭司真會說笑,天下女子脫光了,都是一個樣子,如此說來,天下女子都與你認識的那個人像極了。」
不管是越軍還是玉笙人,都暗自驚訝了一把。為什麼這個稚嫩未蛻的少女能臉不紅地與一個男子討論這事。
軒轅皓幽幽眸光落在那個瘦小的身影上,極精緻的面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儂雲紫呢?她是玉笙族族長,為何不出來?」
大祭司嘆了口氣,答非所問,「念在你與阿詩相似,我總歸不會害你。」緩緩抬起手來。
冉子豫正想接著問他什麼意思時,卻聽見一陣弓拉緊的聲音。
「南部素來與中原井水不犯河水,中原從未管過南部興衰苦楚,卻有將南部划入邊境之意,實天理難容。我為天神教大祭司,二十幾載來,看盡部族狠斗殘爭。好不容易安穩一些了,中原朝廷又來插上一腳。天道輪迴,因果相承,神主不會放過你們的。」
鑿鑿話語道盡辛酸苦楚,混以凄厲鷹啼,滄桑不盡,聽的人自覺得震撼。語畢,四面八方射來密密麻麻的箭。
冉世滄、軒轅承拔出佩劍,抵擋接二連三的箭。
軒轅皓慢條斯理單手打開九轉離魂扇,寬袖與精緻的衣袍隨之輕輕擺動,極為優雅高貴的動作行雲流水。來勢洶洶的利箭瞬時削去了力量,再也不能近他身。
冉子豫沒有斷月鞭,只能依靠敏銳的反應與輕功,躲避箭。
深深彎下腰去,一支箭從她腰間擦去,勾破了衣。慌忙起身,躲避隨之而來的箭時,一支白羽竹箭已經距她眉心不過四五寸的距離。
躲閃是來不及了,且四面都是箭,隨意往一個方向躲,都會中箭。
一把暗藍色的扇子卷著隱隱的黑色陰氣疾速旋轉,從她眼前掠過,將那支正要射向她眉心的箭劃為兩半